馮誌清看不清謝澹如的表情,隻能看到他的一個剪影,但謝澹如的槍口對著哪裏,他還是知道的。


    “我……我不是故意的!”馮誌清手裏麵也拿著槍,可他根本沒有來得及舉起來,所以,此刻他的境況非常被動,接下來說的每一句話,都可能影響謝澹如的選擇。


    “不是什麽?不是故意騙我,或者,不是故意報信?”謝澹如以為馮誌清是故意踢到鐵桶的。


    躲在陰影裏的謝澹如宛如鬼魅一般,他語調平靜,對馮誌清,卻是動了殺心的。反正今晚的交火不可避免,那麽,出現傷亡也合情合理。


    “你是司令的人,我不介意,因為我也是司令的人。但你騙我,我是介意的。”他緩緩地收緊扣著扳機的手指,“你還有什麽要說的嗎?我給你機會。”


    他們這邊沒有動,但甲板上已經是此起彼伏的槍聲。


    馮誌清沒有說話,他一麵覺得自己是個軍人,服從上級命令沒有任何錯誤,一麵又覺得謝澹如之前帶他不錯,自己跟著馬甫華一起算計著要他命,似乎很不厚道。


    槍響的時候,馮誌清是想要躲開的,但人哪裏有子彈快,他仿佛聽見了彈頭穿透皮肉的聲音,就響在他耳邊。


    他怔怔地看著謝澹如,隻見謝澹如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的看著他,“差點打到你,你知道嗎?”


    馮誌清迴過頭去看,隻見他身後倒著一個人。應該是船上的人發現了他們,從外圍繞瞧瞧過來打算偷襲的。


    隻可惜,謝澹如眼睛太好,那人的衣裳扣子在暗夜裏,月光下反出來光,被他發現了。


    兩個人此時算是心照不宣了,他們從隱蔽處往穿上跑,馮誌清還不忘給謝澹如打掩護。


    也不知道是馬甫華安排了一堆廢物,還是他手下本來也都是廢物,謝澹如這邊十個人,隻有一個受了重傷,就將守船的人給收拾幹淨了。


    可一百箱,搬運起來得要天亮了。


    謝澹如隨手撬開一個長方形的木板箱子,入眼是一層稻杆,他伸手撥了兩下,下麵還是稻杆。他抬了一下木箱,輕飄飄的。


    馮誌清就是這個時候進來的,他在謝澹如身後叫了一聲“團座”,發現謝澹如已經開箱了,表情微微一變。


    “我來,就是想說這個的……”


    “你知道沒有貨,那他們知道嗎?”謝澹如口中的他們,是指守船的人。


    馮誌清搖搖頭,“都不知道。”


    “給我一槍。”


    謝澹如的話馮誌清沒聽懂,“什麽?”


    馮誌清這種做勤務出身的,一年半載也沒有個開槍的機會,今日先是打了一仗,這會謝澹如又叫他給他一槍,倒有些千載難逢。


    “我叫你打我,現在這種情況我還醒著,迴頭你們怎麽下台?”馬甫華跟他沒有愁,不過是想考驗他的忠誠度,馮誌清敢打,也一定不敢殺了他。


    謝澹如這話說的沒錯,馬甫華做了個局,末了又不肯放點真槍實彈,故事硬走下去,要麽謝澹如真的叫人一箱子一箱子搬,可他們是“搶”貨的,在磨蹭難道等天光?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那麽眼下最好的方法,就是由始終知情的馮誌清來收尾,一方麵可以叫馬甫華以為謝澹如沒有看穿這個局,一方麵彼此都有個台階下。他馮誌清之前騙了謝澹如的事情,也就算是一筆勾銷了。


    馮誌清忽然覺得自己在這出戲裏麵反倒成了一個受益者,他不但完成了馬甫華的任務,還能在打謝澹如一槍的情況下,幫謝澹如擺脫困局。


    槍被馮誌清包在衣裳裏麵做消音,他又看了看謝澹如,見他目光堅定,心一橫,一槍就打了出去。


    謝澹如低頭看著自己腹部漸漸氤氳開來的血跡,心想,媽的,者死孩子可別打穿我的腸子。


    謝澹如並不是馬上昏倒的,起初的二三十秒傷口根本就不疼,他還能緩慢地靠著船艙牆壁坐下來,後來也不怎麽疼,隻是因為失血,他眼前有點模糊。


    他看著馮誌清在大冷天裏脫下衣裳覆蓋在他的傷口上,按壓著,後來他眼看著馮誌清一歪,緊接著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其實歪倒的根本不是馮誌清,是他自己。


    ###


    廖婉玗打開門,見到副經理帶著兩個年輕的男侍應生站在門外,“怎麽了?”


    “廖小姐,這是謝霄,謝先生托我們送來的。”


    廖婉玗將門開大,側身讓經理和侍應生進屋,“他人呢?”


    經理微笑著搖搖頭,“很抱歉,具體我們也並不知道。東西是昨日送來的,謝先生交代若是他上午沒來找我們,就讓我們下午給您送來。”


    廖婉玗看著桌上和凳子上的錦緞盒子,點點頭,迴身從衣架上的小包裏拿出幾塊錢,禮貌地給了小費,“辛苦了。”


    經理是收過謝澹如小費的,廖婉玗給不給他也不吃虧,這會見廖婉玗給了,也不推脫,笑咪咪地收了,“那我們就先不打擾了,您休息。”


    廖婉玗送走了他們,站在桌子前打量著大小不一的盒子,好奇的開始解繩子。


    盒子裏麵都有紙條,寫著她的名字或者是“父”、“母”等字,在給他母親的盒子裏,還有個信封,是謝澹如托她一起帶迴去的家信。


    給他父母帶迴去的東西,她又原樣收好了,至於寫了她名字的兩個盒子,她都打開看了。


    小點的盒子裏是一對翡翠耳墜子,樹葉形狀的翠綠色,陽光下看著很亮,廖婉玗不大懂著東西,也知道是極好的。


    另外一個一尺見方的淡藍色織錦緞盒子裏麵,是一套襖裙。


    襖是長襖,魚肚白上繡著一小簇一小簇的花卉,廖婉玗對北方的刺繡針法沒有了解,第一次見到在衣服上串了珠子做點綴的技法。


    裙子是赤色,極其正的紅,廖婉玗起先是被裙擺的花邊繡花吸引,後來才覺出著顏色不大對來。


    她不知道是不是北方沒有這些講究,反正在鷺州,大紅色,是隻有正房太太才能穿的。


    廖家的女孩子們,出成婚之前,就算是逢年過節,圖個熱鬧喜慶,也不過穿些銀紅、緋色之流,赤色,是白秀珍的特權。


    將衣裳又重新收好,廖婉玗蓋上盒子出了門,她先去;樓上敲謝澹如的門,無人應,又到樓下來找古永愖。


    古永愖倒是在房間,但是似乎是正在午睡,他穿著一身藏藍色的對襟短褂和長褲,見是廖婉玗,不好意思地抹抹臉。


    “廖小姐,有事?”


    廖婉玗也沒想到自己擾了他的清夢,十分不好意思,更尷尬的是,她居然忘記自己之前本來找古永愖是要說什麽了,於是她“嗯……”了半天,也沒“嗯”出個所以然來。


    “廖小姐?”


    “我本來……我本來是有事找你的,可是忽然……間,就記不起來了。”


    古永愖失笑,“那就等想起來在找我,我不出去。”


    廖婉玗尷尬地又迴了房間,看見滿桌子的禮盒,才想起她是想去問問古永愖,林克己喜歡什麽玩意的。


    謝澹如的禮物給她提了個醒,覺得自己也應該給對她幫助巨大的林先生買樣小禮物。林先生富足,見過的好東西很多,她的東西雖然不見得值錢,好歹也是份心意。


    經過剛才的尷尬,廖婉玗已經不想再去麻煩古永愖了,於是自己換了厚衣裳,打聽了當地人買東西常去的地方,叫了一輛黃包車,自己走了。


    他們在天津這幾日,吃住都是消費的公賬,廖婉玗自己帶出來的二十塊錢,此刻原封不動地躺在包裏,她盡可都用來給林克己買禮物。


    她沒有給人送禮物的經驗,更何況還是個男人,逛了一大圈,廖婉玗也不知道究竟給林克己買什麽好,倒是給林家澍買了一個小泥人。其實她覺得這邊的風箏也挺好看,就是帶迴去太不方便了。


    送給林克己的東西沒買到,廖婉玗倒是買了好幾包蜜餞,天津的蜜餞果子同北平一脈相承,都是宮裏出來的手藝,她十分想帶迴去給林家澍嚐嚐。


    她買了七八樣,提著包好捆紮結實的一串小紙包往外走,才出了門,就見不遠處開過來兩輛汽車,還有許多穿著灰藍色軍製服的士兵,一條路都給沾滿了。


    站在店門口,等了十幾分鍾,廖婉玗粗數了下,這隊伍少說百十人,也不知道是什麽大人物出行。


    謝澹如此時就在第一輛車裏,馮誌清坐在他身邊扶著他,他的傷不致命,子彈從小腹左側打了個對穿,昨日夜裏醫生已經處理過了,此時正在去馬甫華天津宅邸的路上。


    馬甫華仍舊沒有露麵,而是直接迴了保定,謝澹如因為身上有傷,不便跋涉,暫時留在馬甫華天津宅邸之中的一棟房子裏養傷。


    謝澹如昨夜睡得不好,時常被傷口疼醒,這會靠在後座上閉目養神,並沒有看見路邊的蜜餞鋪子門口的廖婉玗。


    “馮副官。”


    馮誌清聽見謝澹如叫他,立即應了聲,“是,團座,我在。”


    “我想吃麵。”


    馮誌清為難了,“醫生說,您這幾天都不能吃東西。”


    謝澹如“哦”了一聲,想起昨日渾渾噩噩時夢見的廖婉玗。


    她穿著他買的那一套長襖裙,卻是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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