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澹如這樣一鬧,他們儼然就成了餐廳裏的焦點。完全不認識他們的人滿目疑惑,識得男方是謝二少的,則笑的頗有幾分深意。


    廖婉玗沒想到自己一巴掌居然那樣大的力氣,整個人一下就心虛得很。


    這可是謝家的二少爺,真要是追究起來,事情可就大條了。


    心一虛,講話也就沒了底氣,“你……請你放手……”


    謝澹如並不是真的想要欺負廖婉玗,也並沒有看不起她的意思,他那樣講話完全僅僅是為了報複廖湛山生日那時廖婉玗對他的不屑一顧。


    他以為她會想那時候一樣不甘示弱地同他鬥嘴。


    對,他本來也隻是想同她鬥嘴而已……沒想到會讓她窘迫成這個樣子,他是風流些,但也絕不是那些欺負小姑娘的下流胚,瞧著廖婉玗眼圈漸漸泛紅,他反倒是像摸了燙手山芋似得撒了手。


    謝澹如自幼在女人堆裏長大,之所以練就一身哄女性的本領,就是因為特別怕見異性哭,不分年齡段,從嬰兒到老太,他但凡見到了,都忍不住就要去哄一哄。


    “你別哭啊!你打了我,我還沒哭,你哭什麽……”


    廖婉玗往後退了一大步,想要離謝澹如遠遠的。她是真的差點就要被氣哭了,但此時謝澹如這樣說了,那這件事是決不能承認的。


    “誰要哭了!你這個臭流氓!”廖婉玗瞪了謝澹如一眼,別過臉去不看他。


    不知道從餐廳哪個角落傳來一聲竊笑,謝澹如迴過頭去看了一眼,似乎又並沒有人在笑。


    “我就是想請你吃個午餐,怎麽就是臭流氓了?我們又不是不相識。”想起廖湛山去世當日的情形,謝澹如心裏頭略微有些歉意。


    “那天我話說的不好聽,你不要同我一般見識。我聽你四姐說,要將你嫁給我大哥,雖然還沒結婚,但遇見了吃頓飯總沒什麽不可以吧?”


    聽著謝澹如連珠炮似的話,廖婉玗瞪了他一眼,“誰要嫁到你家去?你當我沒聽過傳言嗎?”


    謝澹如今年十九,對於十五歲的廖婉玗,頗有種看小孩般的輕視,“那些封建迷信的續命傳言也就你這樣的小傻子會相信,現在是新社會,怎麽還有人信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你才是傻子,就算那些傳言不是真的,我也絕對不會嫁到你們謝家去!”廖婉玗怒目圓睜,宛如一頭憤怒的小獅子。


    謝澹如聽了她的話也不生氣,隻當她臉皮薄,不好意大庭廣眾的承認。但他到底年輕氣盛,事事要壓人一頭,廖婉玗越是不承認,他越是同她計較。


    “你當我不知道?你爹媽都沒了,在廖家過得又不好,過來做個大少奶,好吃好喝有人侍候,我們謝家有什麽不好?我們家都沒嫌棄你命不好,你反倒拿起架子了!”


    廖婉玗被人當眾揭了短處,一時間也不知道要說什麽好,幸而那餐廳經理覺得如此下去不是辦法,這麽鬧下去怕是會影響業績,於是好說歹說將謝二少給勸迴了包廂。


    唱了這樣一出大戲,番菜館的白經理心裏頭就有些想法了,於是雖是雖然謝二少什麽都沒有講過,但白經理還是客客氣氣地給她結了五塊錢的薪酬,委婉地誇讚了她的琴技,然後便吞吞吐吐地請另尋份工作。


    第一日上工就橫生事端,原本算計好的每月十塊錢沒有了,如此一來,自然那租房子的事情也就如同浮雲一般地遙不可及。


    失業少女走沿著路邊走了許久,她在腦海裏思考著自己還能做點什麽,思來想去最後還是覺得彈鋼琴既是個能賺錢的輕鬆工作,又能給她練琴的機會,如此一舉兩得廖婉玗並不想放棄。


    抬頭看了看天上的太陽,如今時間還早,此處的工作做不得她不應該灰心,再努力去找下一份就好了。


    “禁煙拒土,製夷救國!”


    一個十七八歲的男聲高喊著口號從廖婉玗身邊飛快跑過,過去之後又猛然停下了腳步,“婉妹?”他試探地問道。


    廖婉玗聽見有人叫她,下意識就應了一聲,迴過頭去一看,居然是許久不曾見到了陳秉譯。


    “秉譯哥哥!”廖婉玗一隻覺得在路上偶遇熟人事件讓人十分驚喜的事情,她愉快地對著陳秉譯揮了揮手。


    “這個時間你怎麽不在學校?”


    陳秉譯的這個問題瞬間將廖婉玗拉迴了現實,她想起自己近日接連遭到的變故,忍不住紅了眼眶,“我不上學了……”


    把手裏的粉紅色傳單塞到包裏,陳秉譯拉著廖婉玗往路邊的一條小巷子裏走,“有人在追我,咱們裏麵說。”


    廖婉玗沉默地跟在陳秉譯身後,再站定腳的時候,發現自己被他帶到了一個看起來廢棄許久的院子裏頭。


    將書包放在長了青苔的紅磚台階了,陳秉譯示意廖婉玗坐在報上休息一下,然後便問起她最近的情況來。


    一問之下,陳秉譯也是大驚。


    他昨天才從鄉下老家迴來,並不曾聽說過廖家的情況,今日忽聽她一說,免不了要心疼她。


    他們因為拜了同一位先生學畫畫,所以七八年前就認識。雖說陳秉譯不過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但他同廖婉玗的共同話題很多,兩人又常常被先生帶著一道寫生畫畫,友情也就結了下來。


    “婉妹,那你現在作何打算?”


    廖婉玗想起白秀珍和廖婉雯要將她送去給謝大填房的事情,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暫時和小跚住在雜役樓,我們兩個俱是停了學的。我倒無所謂,可小跚要是現在就不上學,那往後能幹什麽?我已經給他複學了,這陣子忙著找工作。”


    在陳秉譯的眼中,廖婉玗一直都好似是夜空裏的一輪清月,雅而不俗,又並不會讓人覺得高不可攀。


    想到這仙娥似得廖婉玗如今居然要為了生計發愁,陳秉譯心裏頭也是十分不舒服。


    “哎,不說我了,秉譯哥哥你怎麽好端端的忽然迴鄉下去了?”


    說到這個,陳秉譯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前陣子鬧拒土大會你聽說沒?”


    廖婉玗原本也不關心這些事情,加之這陣子家中雞飛狗跳更是無暇他顧,還是第一次聽到什麽拒土大會。


    “我們的同胞保守煙土之苦,家不家,國不國。若是再沒有些行動和改變,隻怕真要被那些洋鬼子們欺負死了。所以,我們就號召有識之士到當局和碼頭遊行,希望可以禁止煙土運進鷺州,甚至是每一寸國土。”


    聽到這裏廖婉玗已經心下了然,這位師兄怕是又因為“革命”之事被警察局通緝,這才沒有辦法迴了鄉下老家。


    “你就不怕真被抓到?”


    陳秉譯堅定地搖搖頭,“我跑並不是因為我怕被抓住!我隻是為了爭取更多的時間叫醒更多的人。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


    革命不革命的,廖婉玗不懂,也就不去作評價。


    “反正……你小心點就是了。”


    “這是最好的時代,這是最壞的時代,這是智慧的時代,這是愚蠢的時代;這是信仰的時期,這是懷疑的時期;這是光明的季節,這是黑暗的季節;這是希望之春,這是失望之冬;人們麵前有著各樣事物,人們麵前一無所有;人們正在直登天堂;人們正在直下地獄。”


    一大段話講下來,陳秉譯吞了吞口水,“你不覺得說的就是我們的時代嗎??”


    廖婉玗早前看過這本書,是dickens的《ataleoftwocities》。


    “秉譯哥哥,我看你是從碼頭那邊過來的,那邊是不是不安全?”


    陳秉譯從包裏拽出一張紙來,“對,那邊現在都是警察,我們剛才去撒傳單,阻止碼頭的英國商船卸貨。”


    廖婉玗有些失望,她原本還想去那邊的咖啡館裏問問工作的事情,既然這會都是警察,怕是去了也白去。


    “我原本還想過去看看呢,現在還是迴家去罷。”


    兩個認識許多年的舊友又聊了幾句,然後互相道了別,各自往各自的目的地去了。


    丟了舊工作,新事情又還未尋覓到,廖婉玗匆匆迴了家,才一進房間,弟弟就同她絮絮叨叨地說那個叫阿細的大丫頭今兒前前後後來了三次,其中兩次送飯上藥,還有一次則是從窗戶外頭塞了封信進來。


    廖熹跚不便下地,他嘶嘶啞啞地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廖婉玗尋著望過去,就見窗戶邊的地板上確實靜靜地躺著一封信。


    信是甄顧寫的,大意是白秀珍已經將她的幹支送到謝家去,大約這一兩天對方就會有迴信。望她早想對策。自己每日或是被姨母拉著打牌,或是處理公事,不便見麵,故而托阿細送信。


    早想對策……


    廖婉玗愁的很。


    她原本的對策是打算用月薪租處房子,到時候帶著弟弟離開這裏,白秀珍手腳在長,總不能丟人丟到外麵去。


    但這個計劃被謝澹如給破壞了,廖婉玗想到這裏就恨的牙癢癢。


    “姐,今兒那沈媽姐還來過一次。”


    “嗯?她來做什麽?”廖婉玗換了一身普通的土布衣裳,頭發也改為一條麻花辮,她打盆熱水揉了一條毛巾,給廖熹跚擦臉擦手。


    “拿了一件你的衣裳走,我也攔不住。她們是不是要搞巫術害你?”廖熹跚年紀小,腦瓜裏麵盡是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廖婉玗被弟弟的想法逗笑了,“估計是給我做新衣裳去了,要嫁到謝家去,怎麽也要裝點下門麵的。”


    沈媽姐……


    廖婉玗在心裏反反複複地咀嚼這三個字,忽然靈光一現,她知道要如何逃避這場婚姻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滄海月明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拾紫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拾紫並收藏滄海月明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