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廖氏船舶的當家人廖湛山的五十整壽,鷺州各界政要商賈但凡收了請柬的,都早早備了賀禮前來。


    廖婉玗站在中樓四層的露台往下望,見許多賓客都已入了座,廖太太白秀珍帶著二女兒廖婉薇和四女兒廖婉雯穿梭在賓客之間,或聊或笑,氣氛好不熱鬧。


    她雖不愛這熱烈的氣氛,但今日是自己阿爸壽辰,廖婉玗總不好躲在屋子裏不出現,故而也將自己精心拾掇了一番,免得被人講,她這個二房的庶出女,丟了鷺州首富的臉麵。


    齊腰的長發先是燙了卷,又將部分頭發用發繩編好束起,剩下的大半就自然地披撒下來,隻加了一隻紅珊瑚發卡,倒也算是樸素。


    但她這身蝦子紅的雙宮真絲旗袍實在太稱她的白皮膚,叫人想忽略都不能忽略,誠如外麵人所傳言的,廖五是廖家五個女孩子裏長得最為精致的。


    “阿姊!”


    廖婉玗聞聲迴頭,隻見弟弟從房間裏跑了出來。


    “你怎麽又上來了。”她伸手抹了廖熹跚額頭上的薄汗,將他因為玩鬧而歪掉的小領結擺擺正。


    “母親讓我叫你下樓去,說賓客差不多到齊,等會要開席了。”


    家裏這麽多好手好腳的人不用,非要差使一個天生跛腳的八歲孩子,廖婉玗心裏頭雖然怨白秀珍,但麵上卻不能表現出來。


    她安撫地摸了摸弟弟的頭,“那走吧,我們一起下去。”


    廖婉玗牽著弟弟的手,兩人慢慢地下了樓,一出了中樓的門,那南洋樂隊的音樂聲頓時大了起來。草坪上甚至有人踩著節奏,跳起舞來。


    白秀珍餘光瞧見廖婉玗,立時笑著對他們姐弟招招手,“婉玗,你可下來了,我同謝夫人不過聊了三五句,她都問了你兩次了。”


    白秀珍雖然私下裏很不待見二房同她的這兩個孩子,但在外人麵前是絕對不會表現出來的,更何況廖湛山今日還特意囑咐過,要讓廖婉玗同那謝家的夫人多聊聊,看樣子是想同謝家攀門親事的。


    這謝家祖上在康熙年間出過一位進士爺,官至總兵,如今在鷺州是世家望族,雖然廖湛山算得上是鷺州首富,但他是苦出身,同謝家這樣的世家比起來,若能結成一門親事,說是廖家高攀並不為過。


    廖婉玗不知所以然,見白秀珍叫了她,隻得帶著弟弟恭恭敬敬地過去問候。


    那謝夫人五十多歲,作風老派,身上的短襖繡花針法繁複,領袖處多道鑲滾,顯得雍容華貴。


    她見廖婉玗樣貌出眾,心裏先暗暗加了分數,可說到底還得看自己兒子的意思,故而說是請廖婉玗幫他找找自己家那個小潑皮,見到了不用多說,隻管叫來就好。


    廖婉玗這會大概是有些明白謝夫人的用意,她雖然不大願意,但想來這事情也沒她什麽做主的權利,仍舊還是順從地去了。


    她起先在人群裏找了一會,後來漸漸愈走愈遠,眼見要到後院的時候,忽然聽見有人說話。


    “你長的這麽漂亮,留在廖家有什麽好出路?不如你跟我走,我在明霞厝給你置辦一間小樓,到時候你就不用伺候人了。”


    講話的人語氣輕佻,廖婉玗聽不清女孩說了些什麽,但那哭腔毫無疑問表明了她的態度。


    “誰在哪?”


    話音一落,從垂枝暗羅叢後麵走出一個人來,這人看起來二十出頭歲的樣子,頭發打理的溜光鋥亮,通身的西裝一瞧就是出自寶錦厝的洋裁縫手中。


    廖婉玗雖是不認識他,但也明白定是今日請來的賓客家眷。


    “你又是誰?”這人不答反問,態度傲慢的很。


    廖婉玗作為主人,雖然心裏不快,但總不能失了禮節,“今日是我阿爸的壽誕,前麵已經快要開席了,還請這位先生也快快入席罷。”


    “顧七,你在這裏幹什麽?”


    廖婉玗被身後忽然響起的聲音嚇了一跳,她迴過頭去看,之間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雙手插在西裝褲的口袋裏,正在打量她。


    被叫顧七的男子從廖婉玗身邊走過去,同他耳語了幾句後,那人便哈哈大笑起來,“一個丫頭,你還真是饑不擇食。”


    顧七被他說得有些惱怒,呸了他一聲,“謝老二,別逼我跟你阿爸告狀啊!”


    謝老二?


    廖婉玗眉毛微微一挑,抬起眼簾來打量了一番,若是她沒猜錯,後來的這個人,便是謝夫人要她找的謝家二少爺,謝澹如了。


    謝澹如顯然是誤會了,他以為顧七口中說的那個丫頭就是廖婉玗,於是走過來繞著她看了一圈,末了砸了咂嘴,伸手抬起了廖婉玗的下巴,“首富就是首富,一個丫頭都打扮的這樣好。怎麽?你家主人就是派你們來勾搭賓客嗎?”


    “你……”廖婉玗將他手拍掉,壓著脾氣將原本要說的難聽話給咽了下去,勉強換上一副笑臉,“謝澹如,謝二少吧?你母親托我來尋你,就要開席了。”


    母親?謝澹如狐疑地看著廖婉玗,又瞧見她身後樹影中走出來一個眼睛紅紅的丫頭,這才明白自己鬧了烏龍。


    “你是……廖家的五小姐吧?”謝澹如也不尷尬,一雙眼睛仍舊毫不避諱地盯著她看。


    廖婉玗迴頭看了眼身後的丫頭,音色冷了幾分,“前頭都忙成那個樣子了,你還在這裏做什麽?”


    那丫頭一聽說自己可以走了,連連稱是,慌忙地鞠了兩躬,小跑著就往前院去了。


    “我就說嘛,又不是堂子,那至於各個都豔色極佳,顧七啊顧七,就那丫頭的樣子你也下得去手?我還以為你是看上了廖小姐呢!”


    他這話說的不好聽,又完全不避人,廖婉玗對他的印象可以說是差到了極點。但今日情況特殊,她萬萬不能挑起事端來。


    “謝二少說笑了,我們廖家的丫頭不看樣貌,隻要手腳幹淨人品好,皮相上到沒什麽苛責的。”


    這話有點不對味,謝澹如也聽出來了,但他毫不在意,一雙眼珠子就在廖婉玗臉上滴溜溜地轉。


    “廖小姐既然是來尋我的,眼下尋到了,是不是要迴去同我母親複命了?”


    他伸出手就要拉廖婉玗,被廖婉玗給躲了過去。


    三個人一前兩後地往前院走,一路上音樂聲和人聲漸漸大起來,廖婉玗才算是聽不見他們兩人在後頭品評她樣貌和身段的浮言浪語。


    那謝夫人瞧著廖婉玗身後的謝澹如,立時便是滿目得疼愛之色,她拉過謝澹如坐在身邊,埋怨了他幾句。


    廖婉玗很不待見謝澹如這個人,一是因為平日在同學口中聽多了他的花邊新聞,二則是因為今日見了本尊,發現他果然是家教缺失的紈絝少爺。


    由此可見,那之前的道聽途說,應該也不會錯了。


    白秀珍是個精明圓滑的人,雖然一直在招待賓客,但一瞧見謝澹如來了,馬上便找個了借口脫身,往謝夫人坐的桌子來。


    “哎喲,這麽快就找到了啊!你們年輕人就是好,心有靈犀!”


    廖婉玗被白秀珍按著坐到了謝夫人另一側,雖然尷尬,但表情管理的還算自然。


    “是啊,等他自己迴來可沒時候了。”


    白秀珍笑的見牙不見眼,拍了拍廖婉玗的肩,“我們家丫頭做事穩妥著呢!不過夫人喲,我今兒也是頭一次見到二少爺,我是發現了,他著樣貌啊,跟您可太像了!”


    白秀珍知道自己的兒子長得俊俏,這些個奉承話她也聽的多了,但是女人嘛,讚美的話是聽不夠的。


    “謝夫人,廖太太,您二位倒是坐在這裏聊的親熱。”


    過來打招唿的人廖婉玗不認識,她下意識地想要站起身來,又被白秀珍給按住了。


    白秀珍記得這位張太太家也有個同廖婉玗年紀差不多大的閨女,故而擔心人家是不是同她一樣的目的,自然也就不肯讓廖婉玗失了著近水樓台的位置。


    “喲,張太太說笑了,那裏是我同謝夫人聊得親熱,明明是這對檀郎謝女聊的親熱。”


    聽了白秀珍的話,廖婉玗差點被自己的口水給嗆著,她用帕子捂著嘴輕輕地咳嗽了兩聲,就瞧見謝澹如正看著她一臉壞笑。


    “母親,你同幾位太太聊,我請廖小姐跳支舞。”


    趕鴨子上架,說的便是此時此刻的廖婉玗……


    “看來,她們想把你嫁給我哎?”


    謝澹如比廖婉玗高出一個頭去,他此刻微微低著頭,講起話來氣息就在廖婉玗耳邊,鬧的她怪癢的,忍不住躲了躲。


    可她不躲還好些,這一躲,謝澹如放在她腰間的手便加了些力道,兩人反倒是更近了些。


    廖婉玗掙了一下沒有掙開,礙於麵子不好有更大的動作,咬著牙壓低了聲音,“謝少爺放心,我是不敢高攀的。”


    謝澹如到底還是年輕氣盛,聽著廖婉玗話裏話外並沒有看得起他的意思,講起話來也就不怎麽好聽了。


    “攀不攀還真不在你,也得少爺我願意不是?廖家沒根沒基,你又是個二房生的,就是你們想攀,也得看我願不願意屈尊啊!”


    兩人的對話可謂十分不愉快,廖婉玗雖然在未說話,卻是在腳底下故意錯了舞步,一支曲子踩了謝澹如七八腳,要不是廖老爺出現了,引得眾人皆去祝賀,樂隊也換了隻喜慶的曲子,還不曉得謝澹如要遭殃多久。


    好不容易脫了身,廖婉玗心裏頭著實是氣壞了,她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平靜下心情,忽然聽到幾聲尖叫,聞聲跑過去一看,隻見廖湛山已是七巧流血,倒地身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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