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曹昂被不斷傳來的利好消息刺激心髒,漸漸減少了後顧之憂,準備全身心應對眼前戰事的時候,在許都城外圍城的夏侯惇也收到了一個讓他不知道該喜還是該憂的消息。喜的是:郭嘉在送出書信裏告訴他夏侯淵部已經帶八萬先鋒軍迴師許都,正在快馬加鞭返程之中。憂的是:郭嘉還同時告訴他曹孟德病倒了……昏迷不醒了!


    夏侯惇聽到這事心裏可叫一個苦喲!一個侄子在下落不明,一群同僚受牢獄之災。這迴哈偶容易來幫手了,他還沒來的及高興呢,緊接著就被告知:得了,甭高興了,主心骨病了……昏著呢!


    奉孝他這是嫌許都還不夠亂嗎?這家夥是瘋了還是傻了?主公病倒這種糟糕消息,要捂著掖著還來不及呢,他倒好,就這麽大喇喇地說出來了,也不怕傳出去以後,軍心動搖,與戰不利?


    郭嘉當然不怕軍心動搖,與戰不利。他現在巴不得這消息能透過細作那裏盡快傳入許都城內,讓伏完那幫人知道。在送完信以後,郭奉孝先生還故作憂慮地走到曹孟德的中軍帳裏,對著正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曹孟德感慨道:“主公,被這樣的消息誆,嘉肯定元讓知道真相後,再見嘉,必然會讓嘉體悟到何為‘自作孽,不可活’。”


    聽到這話,原本該“昏迷不醒”的曹孟德竟然睜開眼睛,眼珠兒轉轉,發現四下無人後,一下坐起身,好氣又好笑地瞪著郭嘉:“你倒是自知呢。那你到這會兒還讓孤裝病?”


    “沒辦法呀。要騙過別人總得騙過自己人吧。主公,嘉這可是為大局著想。”郭嘉眉一挑,毫不臉紅的大言不慚。


    曹孟德似笑非笑地冷哼一聲:“那就不能怪元讓在事後收拾你。”


    郭嘉長歎一聲,咕噥了一句:“主公真不厚道。”然後就聳著肩頭自我安慰:“不過沒關係。反正是快走了。等元讓反應過來想,想收拾人的時候,說不定已經找不到嘉了。”


    曹孟德聞言後眉頭微微蹙起,手摁榻沿兒沉吟道:“其實……這件事,其他人做也一樣的。不必你親自來。”


    郭嘉一攤手:“難道主公想到比嘉更合適的人選了?……還是別想到了。嘉覺得能假公濟私一迴挺不錯的。嗯……暘兒年歲尚幼,又得家人愛寵,若長久拘在鄴城……難免會慣出一身毛病,帶出一身閨閣氣。”


    曹孟德沒接茬,隻是淡淡地反問了句:“隻是因為這個?”


    郭嘉難得沉默,良久才扭頭望向帳外,聲音低沉艱澀:“嘉這輩子官場沙場,陰謀陽謀,謀算過無數人,策劃過無數局,自來鮮有敗績,嘉差點就以為自己真的如坊間傳言一樣算無遺策。可是臨到終了,卻忽然冒出一局……讓嘉一敗塗地,措手不及。嘉到如今卻連如何挽迴都不知道。”


    曹孟德一愣,蹙起眉困惑地看向郭嘉:郭嘉這話說的沒頭沒腦,他也聽得半懂不懂。不過,他卻隱隱猜到,這事說的似乎不是戰局。其實曹孟德也發現了,自從那次程昱攔住郭嘉即將遠行的車駕,把人硬生生拽迴來以後,郭嘉再在議事廳時,對有些事情的態度就隱約有了些改變。他好像在某些方麵沉澱了下來,比以前從容了許多,平淡了許多,雖然還是不怎麽著調,但是了解他熟悉他的人還是不難察覺,比之之前的郭奉孝,現在的他,更像一位智者了。


    所以曹孟德在郭嘉那番話落後,並沒有把自己挽留的話說出口,隻是很真誠地輕聲道:“若奉孝執意堅持如此,孤到時候會便授你便宜行事之權。”


    郭嘉聽後眉梢淡淡地挑了挑,衝曹孟德微微欠了欠身,算是答謝。曹孟德手一揮,扯過旁邊的地圖,開始就戰況迴報事上轉移話題。郭嘉倒是不糾糾纏纏,很聰明地順著曹孟德的話頭往下走,等到兩人商談了小半個時辰後,郭嘉才起身告辭。臨出門時,已經躺迴榻上準備繼續裝病的曹孟德出人意料地叫住了。


    “奉孝,三公之位,孤為你留著。”


    郭嘉腳下一頓,在扭過頭看曹孟德時,曹孟德已經合上了眼睛,顯然決心已下,不打算聽什麽反駁的話了。郭嘉倒也沒在乎,隻是聳了聳肩頭,做了個無奈地表情後,抬腳離開。


    郭嘉這裏跟曹孟德聊天聊的輕鬆,但是許都外內外對峙的士兵們卻一點也沒覺得好受。原本夏侯惇的大軍突降就給許都守軍帶來不小的心裏壓力,可是偏偏等你來了以後,又不著急打仗攻城,而是優哉遊哉地圍困著。這就讓守將們心裏有些沒底了:放任不管夏侯惇部肯定是不成。你要主動攻擊襲營吧,他夜裏警衛又都做的很好,讓你沒有機會。你說一味防守吧,對著大軍壓境,偏不聲不響,又覺得心裏憋屈。你說讓咱們養精蓄銳,以逸待勞吧,偏他夏侯惇會時不時搞點小動作,來點佯攻呀,罵陣呀,或者小範圍真刀真槍實戰的事。讓他們都提心吊膽,必須得睜大了眼睛,隨時提防才行。


    要提防很好!


    夏侯惇部打的就是這個主意。按照曹衝周不疑的說法就是:不怕你防備,就怕你沒防備。你隻要防著我你就得分出精力,盯住我的一舉一動,但有風吹草動,你都會琢磨這是不是一個進攻的信號?這會不會是一場陰謀的開始。


    神經緊繃,精神緊張,十天半個月下來,就是鐵打的人也會有受不了的時候。而這個時候,恰恰就是他們進軍的好時機。


    曹衝他們的這個計謀很奏效,在耿介帶的許都守軍高度緊張,全神貫注地盯了夏侯惇七八天後,許都守軍的士氣逐漸開始出現鬆垮懈怠,萎靡不振。


    夏侯惇特興奮地搓著手,兩眼放光地望著自己手下兩個小家夥,帶著一絲討好地笑意問曹衝:“蒼舒呀,你看現在到不到時機?咱們要不要攻城?”


    曹衝眯眼望著許都的城牆,眯起眼睛,抿了抿嘴後斷然地搖搖頭:“還不行,還不到時候。”


    還不到時候?


    夏侯惇費解地皺起眉:這小侄子看來也是個謀士的料子。專門會奉孝他們那套故弄玄虛!這會兒時機不到?那麽什麽時候才算是真正到了呢?


    不光他這麽想,他身後一堆的將領也在遲疑:這可是戰場,戰機不等人,稍縱即逝。六公子讓人這麽幹?真的……能成事?


    城下的人在遲疑是,城頭上的守將也不好過。


    耿介眼睜睜看著局勢對自己越來越不利,夏侯惇部的襲擾對士氣的影響越來越嚴重,著急上火,憂愁不已。所有守將的都知道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許都被這麽折騰著,遲早有不戰而降,開城迎敵的一天。可是該做的已做,該說的已說。賞罰、威脅、利誘、凡是能夠激勵士氣的手段,耿介與他的副將都試了一遍,但是還是阻不了日漸下墮的人心。


    對於城上的這種狀況,城下夏侯惇部自然暗喜於心。看著戰爭的天平在日漸向自己方向傾斜時,夏侯惇看著旁邊不急不躁的六侄子,心裏升起一股詭異的自豪感:這小子可以啊!老子打仗這麽多年,說不定這次還真能幹迴“不戰而屈人之兵”的風光事呢。


    但是夏侯惇高興勁兒還沒持續多長時間,就被一樁意外轉折扼殺了:在許都局勢持續惡化,守城之師幾近崩潰之時,身居皇宮的天子居然一身明黃常服的出現在了許都城頭!


    許都守將被劉協的突然到訪搞得措手不及,倉惶惶跑來迎駕,剛要對著劉協匯報下作戰成績,表一表作戰決心,就被劉協抬手止住了話頭。


    劉協沉默不言地圍著城頭轉了一圈,眼看著受傷的士兵也燃燒的戰火,散落的箭支,臉色複雜,步伐沉緩。沒人知道此刻他心裏在想什麽,也沒人敢當真上前去揣摩聖意。近身的黃門官們在要阻攔劉協登城時,被劉協嗬斥,哆哆嗦嗦地站在原地,不敢在上前勸話。剩下耿介等人則是全程陪同在劉協身旁,隨時護衛,不讓他有絲毫閃失。


    等到劉協止步,耿介等人才算舒了一口氣,正要開口讓這位活祖宗迴去,劉協卻出人意料地迴過身,對著所有守城官兵朗聲道:


    “你們是朕見過最忠勇的將士,許都有你們,甚幸。”


    一句話,簡單明了,什麽修飾和花言巧語都沒有,竟然能讓低迷了近半個月的士氣一下子恢複高漲。


    劉協麵色平靜地掃視著這群許都守軍,在目光落在耿介身上時,他一步上前,解下了腰間的佩劍。然後,把這劍當著全城守軍的麵,交到了耿介手中:“此劍承自帝師王越。陪朕至今二十三載。今日賞予愛卿,以慰愛卿拱衛京師之功。”


    耿介傻眼了,在愣愣地看著手中佩劍好一會兒以後,老將軍才迴過神,“噗通”一下跪倒在地,頭伏在城磚上,聲音顫抖卻堅毅,表情誠惶卻動容地說道:“陛下……臣……謝陛下隆恩。”


    劉協淡淡地笑著伸手,親自把耿介從地上扶了起來。然後才側耳認真聽取耿介對城頭戰況的匯報。期間不曾發表任何質疑,沒有過一絲不耐。就像……把身家性命已經全心托付一般。這種的全然信任和依仗讓耿介及其所有許都守軍都為之感激動容。劉協的這次出行似乎在印證他們心裏的一個信念:眼前這個人,值得他們為他前赴後繼,拋家舍業,肝腦塗地。


    劉協的現身對城內的將士來說像是注射了一陣強心劑,可是對於夏侯惇部來說卻如一瓢涼水,兜頭而下:他們是打著勤王的大旗威武之師,總不能在大庭廣眾,眾目睽睽之下把弓箭對準劉協。這弑君的罪名,曹衝當不起,夏侯惇當不起,甚至曹孟德自己也不敢當!


    曹衝在得知此事後鮮少的皺起了眉頭,在把所有佯攻的部隊撤迴以後,曹衝坐在馬上看著劉協的身影,一言不發。周不疑則長眉輕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戰場刀槍無眼,他竟然真能做到不顧群臣阻攔踏上城頭?這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天子他……從來不缺膽識。不然當年也不會辦出馬上斥董卓的事。”曹衝垂下眸勒著馬韁淡淡接口:“隻是我不解的是……以他的心智,他難道真不知道自己這樣做的後果?跟諸葛孔明合謀?他沒有想過結局嗎?”


    周不疑望著曹衝了然答道:“想過又如何?即便知道結局了,他也沒得選擇。總不能眼睜睜看丞相拿下平南之戰,完成統一大業,成了功高震主。”


    曹衝聽罷也不知想到了什麽,輕輕地歎了口氣,臉上閃過一絲悲憫後無奈地合上眼睛,不再出聲。


    周不疑拿馬鞭敲著手指,幽幽地歎道:“等吧。繼續等著吧。等到妙才將軍到了,等到許都守軍被陛下激起的銳氣消散。”


    在劉協的出現激起城上城下一片浪花的時候,在皇宮之中,曹三姑娘曹節則是一邊優雅撫著自己塗了丹蔻的指甲,一邊慢悠悠地望著座下兩股戰戰,冷汗直冒的太醫說道:“安太醫,你剛才是為誰看診的?”


    安明低著頭,額上汗水一滴一滴落在地上:“下官是為娘娘您診斷。”


    “那本宮病體如何呢?”


    “娘娘憂思過度,氣血兩虛,還需好好休養。”


    曹節笑了笑,側首抬頭瞟了眼安明:“安太醫,本宮記得,你有兩個兒子。大的年方九歲,小的那個……好像剛剛過周歲?”


    安明臉色一白,頭伏在地上聲音顫抖地改口:“娘娘身嬌體弱,急需靜養。宮室之中也不該多有吵鬧。”


    曹節聞言滿意地挑挑眉,拍著手站起身:“成了,今天的診斷就到這裏吧。和之前一樣,安太醫,記住你的話,本宮不希望有什麽不中聽的流言傳到本宮的耳朵裏。”


    “娘娘放心,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曹節瞄了眼跪在地上的安明,眸中閃過一道利光,但是最後卻什麽也沒說,隻做困乏無力狀地對身邊的侍女揮了揮手:“本宮乏了。喜碧,送安太醫。”


    安明聽到這話,才心裏暗暗鬆口氣,手腳並用地從地上爬起來,低著頭,小碎步跟在喜碧身後走出曹節宮殿。


    他前腳剛走,曹節後腳就邁出了主殿的門檻,向一個不起眼的小偏室行去。那裏原本是庫房,隻是在半個多月前,被她改成了住人的地方。曹節一點兒也不擔心在她自己宮裏,會有人能走漏風聲,把這個消息傳遞給某些不該知道的人。一個被清洗了無數迴的宮室,若是還有不老實的宮人,那曹節隻能說自己愧為曹家多年教導,不配稱為魏國公女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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