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自裏間出來,銀蝶、繡橘兩個也早在客廳裏候著了。


    等四人從西廂裏出來,外麵邢岫煙、司棋、玉釧,晴雯、紅玉、蕊官,已經烏壓壓站了一片——隻餘下翠縷和香菱兩個,因為還要在屋裏服侍史湘雲,所以未曾出迎。


    其實當初襲人說賈赦那話,放在焦順頭上也毫不為過——屋裏略微平頭正臉的丫頭,他都不肯放過。


    但同樣的事情也要分人,放在不務正業崽賣爺田的賈赦身上,那是好色荒淫;放在平步青雲事業有成的焦順身上,就該說是英雄本色了。


    至少襲人看到這一院子通房丫鬟後,就並沒有覺得焦順過於好色,隻是暗暗慶幸自己不用與她們爭奇鬥豔。


    不過這院子裏都是焦家人,她混在其中總覺得有些別扭,正猶豫著要不要迴堂屋與侍書湊成一對兒,忽就覺得有道目光一直鎖定在自己身上。


    她下意識舉目相迎,立刻就與晴雯的視線對了正著,旋即兩人都有些不自在的偏移了目光。


    這時候焦順大步流星的從外麵走了進來,一身合體的緋色官袍,愈發襯的威嚴滿滿,雖眉眼帶笑,依舊讓人不敢直視。


    要說榮國府裏的老爺少爺們也都是天生貴胄,賈赦生前更是正一品的爵位,但比之焦順卻似乎都差了那一股昂揚向上的精氣神兒。


    邢岫煙和平兒迎上前喚了聲老爺,焦順將下巴往裏麵揚了揚,問:“三妹妹在裏麵?”


    “三姑娘一直在等您迴來。”


    邢岫煙迴道:“因太太行動不便,她也不便單獨迎出來,所以……”


    “嗯。”


    焦順挽了挽袖口,道:“請她再稍候片刻,等我換下這身官袍就去見她。”


    說著,便轉頭往東廂走去。


    邢岫煙默契的緊隨在後,平兒也心領神會的去了客廳裏傳話。


    襲人見狀,正準備趁機迴到三姑娘身邊,卻見平兒剛進門,侍書就從裏麵走了出來。


    她立刻又頓住了腳步。


    雖然未來跳槽到三姑娘身邊後,少不得要和侍書掰掰腕子,但眼下她還不想招惹侍書的敵視,故此自然不會越過侍書往探春身前湊。


    侍書出門後,先是與晴雯打了聲招唿,然後便轉頭與林紅玉竊竊私語起來。


    莫說是襲人了,連晴雯都有些詫異,紅玉什麽時候就和侍書搭上了線。


    此時東廂房內。


    焦順站在落地鏡前平伸著雙臂,任憑邢岫煙和司棋上上下下的忙活,眼見收拾的差不多了,忽然問道:“方才那是襲人吧?她怎得也來了?”


    一旁插不上手的玉釧忙搶著答道:“三姑娘說是身邊人手不足,便找二太太借了襲人。”


    焦順聽了眉毛一挑:“這時候借人?寶玉應該快要跟著扶靈南下了吧?”


    “定在二月初四。”


    邢岫煙答了,又道:“三姑娘好像就是為此來的。”


    嘖~


    找王夫人借調,而不是找寶玉。


    寶玉明明很快就要南下了,偏偏襲人跟著探春來了焦家。


    細品著這些信息,焦順心下隱隱有了猜測,畢竟類似的事情他也不是頭一迴經曆了。


    不過這剛偷了人家的老婆,轉臉又去收用人家的通房丫鬟,是不是有點……


    這時邢岫煙停下手,圍著他轉了一圈,又退開了半步。


    焦順垂下手活動了一下兩肩,嘴裏問:“知夏呢?”


    “老太太抱去了,晚上在那邊兒過夜。”


    “喔,那就走著。”


    熄了逗弄女兒的心思,焦順便邁步出了東廂房,抬眼隻見丫鬟們正三三兩兩湊在一起說話,內中自然少不了襲人。


    她原本正與銀蝶和繡橘閑扯,此時急忙垂手而立,因心裏頭雜念叢生,又忍不住撩眼去瞧焦大爺,卻正與焦順的目光對了個正著。


    四目相對,她急忙又將頭垂低了些,臉上不自覺現出兩抹赤色。


    焦順原本隻是一眼掃過去,但見襲人如此,卻倒認真端詳了襲人幾眼,如果說先前還隻是推斷,那現在襲人的反應幾乎就已經坐實了他的猜測。


    竟連這最忠心於寶玉的丫鬟也起了外心。


    不過貌似電視劇裏,她最後也沒留在寶玉身邊,而是跟了…跟了誰來著?


    好像是柳湘蓮,又好像是忠順王府的戲子,反正甭管自己有沒有參與其中,寶玉都是個眾叛親離的下場,甚至連家人都保不住。


    這麽一想,他那本就不多的負罪感頓時煙消雲散。


    左右是主動送上門的,又不是自己強迫,要怪也隻能怪寶玉自己留不住人。


    這麽一想,那目光裏的侵略性便又強了幾分,直盯的襲人如芒在背提心吊膽,直到焦順走進堂屋客廳,一顆心才算是落迴了肚子裏。


    本來有些擔心自己的異樣被人發現,結果看看左右,銀蝶和繡橘也都是一副春心蕩漾的模樣,其它人的視線也都在那重新落下的門簾上。


    襲人自嘲的一笑,在怡紅院自己就是寶玉之外的第二個焦點,但在這裏又有誰會特意盯著自己瞧?


    除了晴雯!


    都這麽些年了,她還是放不下當初恩怨,即便是當著焦大爺的麵也依舊不假辭色,時不時冷眼看過來——怪不得憑她的好顏色,卻始終沒能在焦家占據一席之地呢。


    正感慨著,侍書走了過來,客氣的道:“襲人姐姐,姑娘剛才跟史大姑娘說好了,今兒就在這府上借宿一晚,我這裏暫時走不開,勞你帶人先過去鋪派鋪派。”


    “應該的。”


    襲人也忙客氣迴了,然後便帶著幾個小丫鬟去了焦家的客院。


    房間都是天天打掃的,沒多會兒又有人送來了嶄新的被褥,布置起來自然沒什麽難度。


    等收拾齊整了,她正想迴去複命,平兒便命銀蝶送了飯菜來,又叫她安心在客院裏候著。


    而這一等,就等到了二更天,才見邢岫煙扶著微醺的探春來到了客院,瞧三姑娘那紅光滿麵的樣子,就知道借盤纏的事兒多半了是有了眉目。


    襲人急忙迎上去,和侍書一左一右扶住了探春了。


    邢岫煙趁勢鬆了手,又交代道:“我們太太高興,就拉著三姑娘多吃了幾杯,好在這酒不怎麽上頭,早些服侍姑娘睡一覺就好了。”


    “姨娘放心。”


    侍書忙道:“交給我們就是了。”


    邢岫煙又當麵吩咐,讓廚房給準備好醒酒湯,以及夜裏沐浴所需的一切,這才告辭離開。


    她一走,侍書和襲人急忙將探春攙扶進裏間,七手八腳的褪去外袍。


    侍書一麵抖落開被子,準備給三姑娘蓋上,一麵隨口道:“襲人姐姐,勞你去打些溫水來,我好給姑娘擦一擦身子。”


    這先後兩次差遣,襲人頓時就明白,侍書已經知道自己要跳槽過來了,否則沒道理對她這個做‘姐姐’的外人頤指氣使。


    不過襲人也並未表現出什麽,應了一聲,端起架子上的木盆就待出門打水。


    “我有話要跟你說,讓侍書去打水吧。”


    這時閉著眼睛仰躺在床上的探春,突然開了口。


    侍書聞言一愣,旋即忙從襲人手上接過木盆,快步出了臥室。


    襲人的目送她離開,等迴過頭時,卻見探春不知何時側過了身子,以手托腮笑吟吟的看著自己,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喝了酒的緣故,那一身剛強全都化作了繞指柔,水汪汪的大眼睛裏盡是媚態。


    襲人被盯的渾身不自在,垂首靜候了片刻,卻遲遲不見探春開口,隻好又抬起頭喚了一聲:“姑娘?”


    “嗬嗬~”


    探春發出一聲輕笑,慵懶的蜷起條腿來,沒頭沒尾的問:“你當真不悔?”


    先前不是都問過了麽?


    襲人心下滿是疑惑,嘴上卻是斬釘截鐵:“不悔!”


    “那今兒晚上我有個要緊的差事,要交給你去辦。”


    探春說著,伸手衝著襲人勾了勾指頭。


    襲人愈發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但卻本能的覺察到,這事兒多半不是什麽‘好事’。


    但既然已經上了賊船,這時候她自然不好違逆探春,於是隻能湊到床前附耳過去。


    雖然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等聽完探春的吩咐,襲人還是傻了眼。


    三姑娘竟是準備讓自己開門揖盜!


    當然了,這偷的不是物件,而是活生生的人——原來焦大爺和三姑娘之間,早就已經有了夫妻之實!


    這實在是遠遠超出了襲人的預料,畢竟原本在她眼中,三姑娘是榮國府裏最知道自尊自愛的幾個人之一,誰能想到她暗裏竟……


    “怎麽?”


    這時探春又似笑非笑的問了句:“你是做不來,還是不想做?”


    襲人感受到她目光中隱隱透出的冷意,登時晃過神來,三姑娘是眼裏不揉沙子的主兒,如今既然將這等事關名節的陰私勾當交由自己去辦,那就肯定容不得自己再反悔!


    再說這事兒驟聽雖然出格,但細一想焦大爺和三姑娘已經定了終身,雖於禮不合,倒也並不能完全視為私相授受。


    想到這裏,她忙點頭道:“姑娘放心,我一定辦的妥妥當當!”


    “嗬嗬~”


    探春微微一笑:“我就知道你是個靠得住的。”


    這時候門外傳來了腳步聲,卻是侍書打了溫水來。


    她進門先不留痕跡的橫了眼襲人,這才上前扶起探春,幫她簡單擦了一下身子。


    這期間襲人心裏亂糟糟的,也便沒有湊上去裹亂,隻是抱著探春換下來的衣服,到外麵交給小丫鬟和仆婦們漿洗,然後又從貼身行李當中翻出一套新的,默默放到了床頭櫃上。


    此後探春一直在床上假寐。


    侍書和襲人則是各據房間一角,彼此之間涇渭分明。


    也不知過了多久,探春忽然睜開眼睛吩咐道:“侍書,今兒讓襲人守著就好,你也跟著累了一天了,下去好好休息吧。”


    侍書立刻起身應了,二話不說便往外走,隻是臨出門時,還不是忍不住迴頭瞥了襲人一眼。


    隻是襲人這時候卻早顧不上跟她爭風吃醋了,因為最多再有兩刻鍾焦大爺就該到了,想到自己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情,襲人如坐針氈一般,偏又不敢在探春麵前表露出來。


    就這麽生熬了一刻鍾有餘,襲人的四肢百骸都僵硬了,才又聽探春吩咐道:“差不多了,你也去吧。”


    襲人含糊的應了一聲,這才發現自己的嗓子無比幹澀。


    放在今日之前,她是做夢也想不到,三姑娘說的有事要用到自己,指的是這樣的事情!


    她輕輕一咬銀牙,這才推門到了外麵,摸著黑湊到院門前,一邊仔細傾聽外麵的風吹草動,一邊緊張的觀察著院內,生怕被人給撞破。


    這一刻她隻覺得時間漫長無比,明明春寒料峭,手掌心裏卻全是冷汗。


    叩叩叩~


    不知又過去多久,門外突然響起了有節奏的敲擊聲,襲人打了個激靈,變聲變調的問:“是誰?!”


    話一出口,她又覺得太過大聲,急忙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轉過頭看向兩側廂房。


    直到確認那些丫鬟仆婦並未被驚動,她這才鬆開了手大口喘息起來。


    叩叩叩~


    這時門外再次響起了叩門聲。


    襲人迴憶了一下,愣是想不起方才門外有沒有迴應自己的問題,於是又戰戰兢兢問了句:“是誰在外麵?”


    “不是說了是我麽?”


    門外傳來焦順不耐煩的嗓音,襲人連忙卸下門栓,又小心翼翼的拉開了半扇院門。


    焦順不慌不忙的邁過門檻,看了眼縮手縮腳不敢抬頭的襲人,然後便朝著堂屋走了過去。


    襲人急忙又把院門插好,然後亦步亦趨的跟了上去。


    焦順是昂首闊步,襲人卻是不住的東張西望,每一步都走的提心吊膽,等到好容易進了堂屋,她隻覺得心力憔悴,幾乎就要癱軟在地上。


    要說襲人也不是那膽小怕事的,但這次開門揖盜帶來的刺激,卻是遠遠超出了她心中的閾值,若是早知道有這等事,她或許……


    嗯~


    即便是知道有這樣的事情,她多半還是會選擇投靠三姑娘,甚至還會暗暗慶幸能參與其中——畢竟參與主人的私密事越多,日後上位的機會也就越大。


    反正不管怎麽樣,如今事情已經辦妥了,隻等將焦大爺送進裏間,自己就可以暫時抽身事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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