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華門外。


    忠順王的馬車緩緩停在宮門口,後麵四輛載滿禮品的大車,也依次停了下來。


    寬大的車廂裏,忠順王心不在焉的盤著手串,因為一直心神南安,所以他前陣子特地差人請了幾件法器,這手串正是其中之一。


    不過隻看他眼下的狀態,就知道這些勞什子法器一點效果都沒有。


    唉~


    忠順王暗歎一聲,有些頹然的斜靠在車身上,前幾天容妃出宮省親的時候,他曾一度想過再托人給容妃帶個消息,讓她放棄毒殺太子的計劃。


    但一想到有望登臨九五,他又遲遲下不定決心,最後白白錯失了這個機會。


    眼下也隻能提心吊膽的,期盼著事情能順風順水了。


    “王爺。”


    這時車外忽然響起了隨行管事的聲音。


    “嗯?”


    忠順王從鼻孔裏噴出疑問。


    那管事忙繼續稟報:“宮門臨時封了,說是必須宮中發話才能放行。”


    “嗯?!”


    忠順王聞言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今兒是民間祭灶的日子,而自己也是每年照例在當天下午,入宮進獻年禮,且不說宮門不該在這時候封閉,就算是封閉,按理說也該知會忠順王府一聲才對。


    如今不聲不響就把宮門給封了,不用問肯定是宮裏出了什麽潑天大事!


    難道說……


    忠順王打了個寒顫,首先感受到的不是興奮而是惶恐——如果太子已經被毒殺了的話,接下來就到了最關鍵的時刻了!


    他小心翼翼挑起車簾,先看了看守在城門口的一隊龍禁衛,然後又抬頭看向了宮牆上影影綽綽的崗哨。


    往日對此習以為常,倒不覺得如何,今兒卻總覺得那一支支火槍,都像是要衝著自己來一樣。


    “王爺?”


    這時那管事又請示道:“是請他們向上麵稟報,還是……”


    “不必了,咱們……”


    忠順王下意識就想腳底抹油溜之大吉,但轉念又一想,這樣做太過顯得心虛,正常來說,他總該弄清楚到底出了什麽事兒,又或是碰一鼻子灰再離開。


    想到這裏,雖然腿肚子都轉筋了,忠順王還是咬牙改口道:“報,讓他們報!”


    等管事領命去了,他又忍不住挑簾子偷窺,雖然越看越怕,可又怕一眼看不到,就落個千瘡百孔的下場。


    正誠惶誠恐之際,一輛馬車緩緩越過了忠順王府的車隊,隻在宮門口逗留了片刻就被放行了。


    忠順王心中微動,忙使人打探那車上是誰,怎麽就能無視禁令隨意出入。


    不多時管事的迴報,說守門的校尉不肯透露實情,隻說對方是奉了皇後娘娘的懿旨,自然可以暢通無阻。


    皇後的懿旨?


    按理說出了這樣的事情,皇帝又長期昏迷不醒無法理事,合該由太上皇出麵主持大局才對,如今卻怎麽是皇後在往宮裏送人?


    忠順王想了一會兒不得要領,也就拋在了腦後,再次戰戰兢兢的掃量那些荷槍實彈的龍禁衛。


    也不知過了多久,為首的校尉忽然手按腰刀,快步朝這邊跑了過來。


    忠順王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直到聽那校尉恭敬的稟報:“王爺,太後娘娘宣您入宮見駕,隻是後麵這些禮物,最好還是先留在此處。”


    他這才長舒了一口氣,自己又不掌兵權,真要是事發了就該當場擒拿,如今既然說是見駕,顯然事情還沒有牽連到自己頭上。


    不過旋即他又覺得十分古怪,先前是皇後,現如今是太後,卻怎麽這紫禁城裏盡是些女流之輩做主?太上皇此刻又在做什麽?


    但忠順王也沒時間多想,等馬車駛入宮門,他便下了車,跟著引路宦官往後宮行去。


    走著走著,他又忍不住泛起了滴咕。


    蓋因他一直以來跟這皇嫂關係十分一般,往日入宮也極少打照麵,今兒卻是皇嫂宣召,怎麽想怎麽覺得蹊蹺。


    隻是他一時也想不出到底怎麽個蹊蹺法。


    就這麽稀裏湖塗的到了慈寧宮裏,卻見太後一身縞素迎出來,抹著眼淚道:“你皇兄他、他……他去了!”


    “啊?!”


    忠順王當即就傻了,再後來太後說了些什麽,他是一句話都聽進去。


    好半晌才追問:“這好端端的怎麽會?!”


    太後隻當他們兄弟情深,遂又將事情大致說了一遍。


    忠順王這才理清了思路。


    猜到那點心必是被容妃下了毒,結果陰差陽錯毒死了太上皇。


    後又聽說焦順被皇後請來查桉,先前那車上其實是幾名來試藥的死囚,忠順王不由心下一動,暗道事已至此,自己再想兄終弟及是沒可能了,但若能把黑鍋扣在太醫和禦膳房頭上,至少能免除後患。


    於是便忙主動請纓,表示要去旁聽審桉。


    太後自然沒有不準的道理。


    忠順王討了口諭,又套上一身孝衣,便匆匆離開了慈寧宮。


    彼時焦順正召集太醫和禦膳房三曹對桉,他也不禁宮女宦官們觀看,就在乾清宮外的一處空地上當眾煮藥做飯,準備喂給幾名死囚。


    眼見忠順王突然感到,焦順忙起身拱手見禮。


    忠順王微微喘息著,看了眼那幾個骨瘦如柴的死囚,再看看一旁麵色煞白的三名太醫,試探著問:“不知焦大人有幾成把握?”


    焦順搖頭:“王爺誤會了,下官尚無實據,隻是按照推想進行論證罷了,還談不上什麽把握。”


    “喔。”


    忠順王聽了心中打鼓,真相如何,他心裏最清楚不過,要是正兒八經的論證,太醫和禦膳房肯定是無辜的。


    但這可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有心想要設法引導一下,卻又怕畫蛇添足漏了馬腳,一時隻急的熱鍋螞蟻仿佛,偏還不敢表露出來。


    就在這時,一個小宦官上前稟報,說是那藥湯已經熬好了。


    焦順當即大手一揮:“命太醫上前驗看。”


    說著,又對忠順王解釋道:“每一樣藥材煎、食物煎煮之前,就已經讓他們親自驗看過了,如今再驗看無誤,便可命死囚試藥了。”


    忠順王聞言連連點頭,大讚焦順‘嚴謹’,心下卻是暗暗叫苦不迭。


    太醫為了自家性命著想,肯定會嚴格把關,這一來豈不是想做手腳都難了?


    “大人。”


    這時一個麵色慘白的太醫,衝這邊拱手道:“藥劑並無異常。”


    “那就由你們三個,親手喂給五名死囚!”


    一聽焦順這個吩咐,忠順王越發覺得沒指望了,還是另想的辦法遮掩為上。


    如此一來,他便對這場試藥失去了興趣,隻自顧自低頭沉吟對策,卻不想小半個時辰之後,空場正中突然響起了撕心裂肺的痛唿!


    忠順王兩眼直勾勾的,看著兩個死囚疼的滿地打滾,不片刻功夫,聲音又漸漸虛弱,一個嘶啞著嗓子時不時抽搐幾下,另一個幹脆沒了生息。


    很明顯,那藥混合了食物之後,是具備一定致死幾率的。


    但這怎麽可能?!


    難道說自己想錯了,太上皇不是誤中副車,而是被這些太醫給坑死的?!


    但、但這也太……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這時一個太醫激動的尖著嗓子嚷道:“我們開的方子絕不可能有問題!”


    “絕不可能?”


    焦順冷笑一聲,指著那兩個死囚問:“這一死一殘,難道都是假的不成?!”


    說著,他又看向另外兩個太醫:“事實俱在,你們還要繼續狡辯嗎?”


    那兩個太醫聞言,一個踉蹌跌倒嚎啕大哭,一個跪在地上顫巍巍摘了官帽,伏地身子道:“是我等學藝不精,致使犯下這滔天大禍,我等甘願以死謝罪!”


    這話一出,先前嚷著絕不可能的,也癱坐在地掩麵痛哭起來。


    眼見三個嫌犯都沒有異議,焦順轉頭向忠順王請示道:“王爺,如今罪證確鑿,是不是該盡早將人犯羈押起來,以待發落?”


    “嗯、啊?呃……”


    依舊沒轉過彎的忠順王哼哼哈哈幾聲,才明白焦順再說什麽,忙道:“正該如此、正該如此!”


    說著,又忍不住看向那三個太醫,心說這三人都已經認罪伏法了,難道這事兒真就與自己的布局無關?


    焦順見他沒有異議,立刻揚聲道:“來啊,速將這三名嫌犯與死囚押迴天牢,嚴加看管!”


    龍禁衛領命,立刻便有人將那三名太醫捆綁起來,與僥幸存活的死囚一起押送到了東華門左近。


    此處早已備好兩輛馬車,其中一輛是運送那三名死囚的,至於三名太醫則是被帶到了另一輛車上。


    不過這輛車卻不是空的。


    上麵早有三名捆的粽子一般,又被堵了嘴戴著頭套的人犯,以及焦順的老相識裘世安裘公公。


    裘世安等三名太醫上了馬車,立刻給他們鬆了綁,又丟過去三套宦官的服侍。


    那三人麻利的換好,又把脫下來的太醫官袍,試圖往那三個‘粽子’上套。


    “裘公公。”


    片刻後,他們尖著嗓子苦惱道:“綁成這樣子,實在是不好弄啊。”


    “不急,出了宮再說。”


    裘世安擺擺手,又沉著臉交代道:“等到了天牢裏,你們把這三個太醫給咱家看嚴了,除非是焦大人和我出麵,不然任誰不準探視他們!”


    三人齊聲應了,其中一個宦官又遲疑道:“公公,話劇班那邊兒發現我等不見了,會不會……”


    “放心,我與焦大人自有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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