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發了人去通州,又在客棧勉強用完了午飯,王夫人便勸嫂子侄女先迴太尉府等候——如今人既然已經沒了,身後事總要提前準備準備的。鴔


    迴城路上。


    “什麽?你、你有了身孕?!”


    王夫人見王熙鳳跟著自己上了榮國府的馬車,而沒有在王子騰之妻身旁照料,本就覺得有些納悶,待得知王熙鳳診出了喜脈,登時驚了個目瞪口呆。


    半場才皺眉道:“你公公去世不足一年,如今你父親又……你偏在此時懷孕生子,隻怕要惹來不少非議!況且那二十萬兩銀子的事兒還沒徹底了結呢,這要是再……”


    吞吞吐吐半晌,她悄聲提議道:“若不然買些藥來……”


    “絕不!”


    王熙鳳兩手護著小腹,不容置疑的道:“這孩子我要定了,誰勸也沒用!”鴔


    說著,她又拿帕子抹了抹眼角,哽咽道:“父親剛剛……這孩子就來了,也或許就是父親在天有靈,我又怎忍心打掉它?”


    她不說還好,一說王夫人也覺得有些蹊蹺,偏咱們哥哥剛死,侄女就突然懷上了?


    難不成真是……


    抱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念頭,王夫人也不敢再勸她墮胎了,但在守喪期間懷孕生子——而且還是公公和生父的雙重喪期,這要傳出去可也不是鬧著玩兒的。


    躊躇片刻,她又問:“那你想怎麽辦?這事兒可不敢大張旗鼓的讓人知道!”


    “我方才想過了。”


    王熙鳳放下抹眼淚的帕子,認真道:“二妹妹過陣子不是就要送去廟裏麽?沒個知根知底的守著,怕也放心不下,索性我也跟了去,一來從旁監管,二來也趁機把這孩子生下來——大不了到時候就說是從別處過繼抱養來的。”鴔


    見她自己早有定策,且這法子勉強也算是兩全其美,王夫人終於放心下來,但還是交代道:“這樣的大事,你切不可擅自做主,總要請璉哥兒幫著參詳參詳再做定奪——他畢竟是孩子的父親啊!”


    王熙鳳眼底閃過一絲譏誚,嘴裏卻道:“太太說的是,等迴了王家,我便請他來過來一起參詳參詳。”


    雖然早就知道王熙鳳和賈璉不睦,但王夫人卻也並沒有多想,畢竟床頭打架床尾和的事情又不罕見。


    因此聽王熙鳳準備將賈璉請到王家,也並未覺得有什麽不妥——這老丈人死了,做女婿的難道不該登門哭喪?


    一路再無別話。


    等到了太尉府,因王熙鳳有孕在身,自不便再出麵操持,偏王仁被捕入獄,府上的大管家又被派去了通州,於是王夫人便出麵接管了一切,又欽點了薛寶釵從旁協助。


    雖提前未曾預備什麽,但在京城隻要肯出銀子,又有什麽是買不來的?鴔


    不到一個時辰,靈堂內外便布置了個七七八八,除了唱經棚和門前的牌樓,還需要加班加點的趕製,旁的一切齊備,隻等著王子騰的屍首運迴京城。


    也就在這時。


    賈政、賈璉這兩代王家女婿也終於趕到了太尉府。


    賈政先向嫂夫人道了兩聲‘節哀’,又不解的問:“這是什麽時候的事?子騰兄素來豁達,怎麽會……唉~!”


    王子騰之妻隻是一味的抹眼淚,還是王夫人在一旁替她答道:“具體是怎麽迴事,現在還不得而知,總要等把人從通州接迴來,才好查問清楚。”


    賈政點點頭,其實他心裏也跟明鏡似的,王子騰這麽做的原因,無外乎是希望能一死百了,不要牽連家中的妻兒老小。


    鑒於他的罪名大多是擅權、包庇、縱容之類,並未觸及什麽不赦之罪,拚著一死保住家人的機會還是很大的。鴔


    不過……


    無論再怎麽樣,煊赫一時的太尉府也算是走到盡頭了。


    他這裏與年長的攀談。


    後麵賈璉四處張望了一番,見靈堂裏並無王熙鳳的蹤影,不由朝寶玉問道:“你嫂子呢?”


    “鳳姐姐方才哭了一陣子,就被勸到西院裏歇息了。”


    說是這麽說,其實賈寶玉心裏也有些納悶,雖然王熙鳳方才是哭了一陣兒沒錯,但舅母和二表姐分明比她哭的還要厲害,卻怎麽獨她一人去了西院裏歇息?


    賈璉聽了,便尋相熟的丫鬟帶路去了西院。鴔


    他如今雖然打心眼裏不待見王熙鳳,可這次畢竟是來嶽父家奔喪,表麵文章還是要做一做的。


    原想著見了王熙鳳,當眾說上幾句寬慰人的場麵話,然後便各顧各的,哪知到了西院上房,卻發現王熙鳳正躺在床上睡的香甜。


    賈璉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心道自己得了消息便風風火火跑了來,誰知這死了親爹倒睡的舒舒服服!


    他一時忘了賈赦死後,自己歡天喜地的嘴臉,當即便要喚醒王熙鳳,打著孝道的名義對其大加指摘。


    不想往前兩步剛要開口,就被貼身丫鬟豐兒攔下了。


    “二爺,再讓二奶奶睡一會兒吧。”


    就聽豐兒脆聲道:“這悲一陣兒喜一陣兒的,也著實折磨人。”鴔


    見個丫鬟也敢擋橫,賈璉正欲發作,但聽到‘悲一陣兒喜一陣兒’的說辭,卻不由詫異道:“喜從何來?”


    豐兒就等著他這句話,作勢探頭往外張望了兩眼,忽的深施一禮:“恭喜二爺、賀喜二爺,二奶奶方才診出了喜脈!”


    “嗯?!”


    賈璉一下子瞪圓了眼睛。


    老子那些打胎避孕的藥呢?足足好幾大包,難道都是假貨不成?!


    他咬著牙攥起拳頭,氣喘如牛的看向王熙鳳依舊平攤的小腹,下意識趨前兩步,虛抬起右足,恨不能直接一個窩心腳踹上去,將那孽種連同王熙鳳的腸子一起踹出來!


    就在這當口,忽聽門外有人大唿小叫道:“不好了、不好了,大理寺的人又來了!”鴔


    床上王熙鳳一個激靈睜開了眼睛,待看清楚床前咬牙切齒的賈璉,她先是下意識護住小腹,然後一骨碌爬起來,從床頭櫃上抄了隻金簪在手,護崽母狼似的眼露兇光。


    賈璉下意識退了半步,旋即又覺得弱了氣勢,正想著該怎麽找補迴來,王熙鳳便已經將注意力轉向了豐兒,嗬斥道:“怎麽什麽人都往屋裏放?似這般,我要你何用?”


    豐兒一時被罵懵了,若連二爺都要攔著,那還有誰可以暢通無阻?


    賈璉臉色一黑,冷笑道:“嶽父剛剛撒手人寰,虧你……”


    誰知王熙鳳壓根不聽,邊招唿豐兒幫自己梳妝打扮,邊問起了適才外麵在喊什麽。


    豐兒一遍偷眼打量璉二爺的臉色,一麵乖巧的答道:“說是什麽大理寺的人又來了,或許是和太尉老爺的事情有關。”


    “大理寺的人?”鴔


    王熙鳳蹙眉,正待說些什麽,忽聽外麵有人朗聲道:“璉二哥可在裏麵?”


    聽到這個聲音,夫妻二人齊齊變色,不過是一個是麵露喜色,一個是怨憤欲絕。


    “你還請了他來?!”


    賈璉咬牙切齒,目光在王熙鳳手上凝滯片刻,見那金簪毫不遲疑的瞄準了自己的要害,這才勉強壓製住了動粗的衝動。


    “便請了又怎得?”


    王熙鳳冷哼一聲,旋即揚聲道:“進來說話吧。”


    說著,又命豐兒暫且退了出去。鴔


    焦順大步流星入內,見他夫妻兩個似在對峙,便拱手道:“璉二哥,勞煩你跟我們走上一遭吧。”


    “去哪?”


    賈璉下意識反問,旋即又皺眉道:“你們又是哪個?”


    “是小弟我,以及大理寺的一應查案的官差。”


    焦順說到這裏故意停頓了片刻,等到賈璉麵色驟變,腿肚子都開始哆嗦了,這才繼續解釋道:“陛下驟聞太尉星隕通州,便急命大理寺徹查死因,給朝廷、給王家一個交代——恰好我今兒也在宮中授課,便得了個隨行監察的名頭。”


    “因是要給王家一個交代,我與大理寺的人商量後,決定請王家指派一人跟去通州,以免兩下裏生疑,平添麻煩。”


    說白了,皇帝原本還想借著王子騰之口,從江浙人身上狠狠咬下幾塊肥肉呢,驟聞王子騰突然在通州自盡,先是不信,繼而不免便陰謀論起來。鴔


    尋思著會不會是江浙人唯恐被王子騰攀咬,索性直接下了狠手,派人在半路上做掉王子騰,又偽裝成了自盡的模樣?


    故此非但指派大理寺仔細驗看,還有些放心不下的祭出了麾下第一得力幹將。


    說到這裏,焦順又一拱手道:“方才我在靈堂裏一提此事,政世叔和太尉夫人都覺得二哥最為合適。”


    賈璉這才鬆了一口氣,方才聽焦順說是大理寺要請他走一遭,他還以為當初藏匿林家財產的事情暴露了呢。


    他也猜到焦順是故意嚇唬自己,心中自然十分著惱,但卻也實在提不起動粗的勇氣——那婆娘倒罷了,焦順兩隻拳頭砂鍋仿佛,真要動起手來還不是擎等著挨打?


    於是一咬牙一頓足道:“那還等什麽,趕緊走吧!”


    說著,便欲拂袖而去。鴔


    “還請二哥稍候。”


    焦順卻又喊住了他,目光轉向王熙鳳:“聽說嫂子已經有了身孕,我還沒恭賀道喜呢。”


    “你!”


    賈璉怒目圓睜,王熙鳳卻等不及迎上前與焦順抱在了一處,踮著腳尖兒徑自獻吻。


    奸夫x婦、真是奸夫x婦啊!


    賈璉氣的肺都要炸了,實在是看不過眼,於是狠狠一拂袖,自去外間等候了。


    約莫一刻鍾後,才見焦順邊用帕子擦嘴,邊從裏麵走了出來,然後衝正對著自己怒目而向的賈璉聳了聳肩,無奈道:“我也不想如此的,可嫂子如今畢竟是雙身子,且太尉大人又剛剛橫死,這時候若不知道包容些,又算什麽男人?”鴔


    “包容你祖宗!”


    見這狗奴才得了便宜還敢賣乖,賈璉直氣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當下顧不得許多,揮拳便朝焦順鼻梁上砸去。


    焦順把頭往後一仰,輕鬆避開。


    賈璉提拳又打,他再躲。


    等到賈璉打出第三拳時,焦順才猛然後發先至,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輕輕鬆鬆讓他的拳頭再無寸進,然後提起醋缽大的左拳,照著他的眼窩虛晃了一拳。


    賈璉嚇的慘叫一聲,蹬蹬蹬連退數步,等好容易重新站穩了腳跟,才發現焦順隻是在嚇唬自己而已。


    “好了,咱們也該去靈堂裏了,若不然讓大理寺的人以為咱們私底下在謀劃什麽,豈不冤枉?”鴔


    說著,焦順便率先走了出去。


    與此同時,裏間的房門‘碰’一聲緊緊關閉,然後又傳來門栓落鎖的聲音。


    不用問,方才那一幕肯定都落入了王熙鳳眼底。


    賈璉隻覺窩火至極,衝上前在那門上重重踹了一腳,這才憤憤然跟了出去。


    眼見兩人一前一後進到了靈堂裏,正坐立難安的賈政總算是暗暗鬆了口氣,他方才驟聞王熙鳳有孕,還真怕兩人會當眾大打出手。


    如今見兩人並無異樣,他忙將賈璉喊道身邊交代了幾句,叮囑他當著大理寺官吏的麵,切記謹言慎行,千萬不要惹是生非。


    賈璉雖委屈萬分,但卻又哪敢在大理寺的人麵前造次?況且他璉二爺也是好麵子的人,當綠帽烏龜又不是什麽光彩事兒,他怎會對外大肆宣揚?鴔


    於是隻低著頭唯唯諾諾的應了,同時心底暗生悔意,若是早年間自己不是買了個候補捐官,而是認認真真經營官場的話,憑自己的出身背景,又何至於要受這般羞辱?


    但現在卻已經晚了,就算自己發憤圖強,也未必能越過這狗奴才——況且皇帝不知什麽時候就會駕崩,賈家的外戚身份到時候自然也就過期了。


    雖見賈璉如此‘乖巧’,賈政卻依舊是放心不下,一轉眼看到在王夫人身邊縮頭縮腦的賈寶玉,當下抬手指著他道:“寶玉,你也跟著去通州接你舅舅迴來,兄弟兩個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賈寶玉哪想到無妄之災從天而降?


    但表哥王仁不在,他這個做外甥的去迎迴舅舅的屍身,也在情理之中,便王夫人都不好阻攔,他又怎敢不應?


    於是隻得無精打采的應了,與賈璉並做難兄難弟,跟隨焦順以及大理寺的官吏連夜趕奔通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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