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開始,梅夫人也以為梅老太是聽了孫兒的計劃,所以為了保全梅家不惜服毒自盡了。


    但很快她就發現,除了那碗湯藥之外,桌上的綠豆糕和南瓜酥也各少了一塊。


    這總不能是老太太不想做個餓死鬼,服毒自盡之前還特意吃了兩塊糕點吧?


    所以真相隻有一個。


    那就是老太太壓根沒聽到兒媳和孫子的爭吵,隻是醒過來覺得餓了,起身吃東西的同時,順帶把那碗藥湯也給喝了,卻哪想到裏麵竟然摻了毒藥。


    想通了這些之後,梅夫人的心情愈發糟亂,這整件事對她而言,就像是一場怎麽也醒不過來的荒誕噩夢!


    先是家裏的頂梁柱下了昭獄,然後兒子也被自己關進了柴房,現在老太太又稀裏糊塗做了冤死鬼……


    一時間,梅夫人真不知該如何麵對這一切了。


    不過她至少明白,雖然老太太還是陰差陽錯的死了,但兒子那亂七八糟的計劃,卻是絕對不能執行的!


    因為一旦事情鬧大,那就絕逃不過驗屍這一關,到時候老太太的真正死因便會大白於天下,非但達不到救出丈夫的目的,反而會枉送了兒子的性命。


    所以說,梅寶森這自以為是的謀劃,一開始就是條行不通的死路。


    若是把毒殺改成刻意讓老太太病重而死,或許還能瞞天過……


    想到這裏,梅夫人忽然清醒過來,忙衝著床上死不瞑目的婆婆合十道:“有怪莫怪、有怪莫怪,兒媳萬沒有要害您老人家的意思!”


    梅老太的屍體自然不會有半點反應。


    但梅夫人還是覺得有些不安,於是快步到了外麵,略一猶豫,便揚聲吩咐門外的丫鬟,去把府裏的管家找來。


    不多時管家到了,梅夫人便拿帕子抹著眼角道:“這真是禍不單行,老爺下獄,寶森又……現如今連老太太也駕鶴西遊了。”


    “什麽?!”


    管家聞言大吃一驚,忙問:“老太太是怎麽死的?”


    “這……“


    梅夫人故作遲疑,半晌才壓著嗓子道:“老太太一早就受了驚嚇,方才寶森發了失心瘋,竟當著老太太的麵道出了老爺被下獄的事兒,老太太一時接受不了,就……”


    說著,又去抹眼角的淚痕。


    “怎會如此?!”


    那管家麵上依舊震驚無比,可眼中卻顯出疑色。


    老爺剛被下獄,少爺就又突然得了失心瘋,被太太關進了柴房裏,他這做管家的焉能不關心?


    事實上,梅夫人傳見他之前,他正在柴房裏旁敲側擊,詢問少爺究竟出了什麽事兒。


    雖然還沒來得及問清楚,但少爺的言談舉止,卻明顯不像是得了失心瘋的人——管家畢竟見識少,不知道看似清醒的人,才往往反倒瘋的最厲害。


    “寶森雖不是故意的,看傳出去到底……”


    梅夫人不知他心下起疑,依舊按照自己準備的劇本唉聲歎氣道:“所以我的意思是,老太太的身後事就不要大操大辦了——好在棺槨百布早就已經備好了,咱們關起門來悄悄發喪就是。”


    “這……”


    管家麵露難色:“等老爺迴來知道了,卻怕……”


    梅翰林的人品縱有百般不是,這孝道一途上卻挑不出毛病來,若是讓他知道自己母親喪事辦的如此草率,肯定會勃然大怒。


    梅夫人斬釘截鐵的道:“就算老爺知道了也不會說什麽的,低調發喪,總好過讓寶森背上害死祖母的罪名吧?”


    管家隻好唯唯諾諾的應了,但心下的疑慮卻更勝,老太太會一命嗚唿,即便有少爺不謹慎的緣故,但更大責任明顯是在早上騷擾的賊人和登門抓人的龍禁衛身上。


    可怎麽聽太太的意思,倒像是少爺要負全責?


    因這些疑點,等他分派完人手操辦喪事,並沒有急著迴去向梅夫人稟報,而是徑自去了關押梅寶森的柴房。


    在門前猶豫徘徊了一陣子,他終究還是沒忍住推門走了進去。


    雖然梅夫人的命令,是把梅寶森綁起來堵住嘴,可梅寶森畢竟是梅家唯一的繼承人,又是老太太含在嘴裏怕化了的寶貝,誰還敢真就把他綁在柴房裏過夜?


    故此非但沒有上綁,反倒還抬了桌椅板凳和床鋪來,好吃好喝的伺候著,隻是攔著不讓出門罷了。


    見管家去而複返,梅寶森連忙起身問道:“李叔,我娘找你過去是為了什麽?”


    逐漸冷靜下來之後,他便忍不住開始後怕起來,生怕母親一怒之下,會將自己方才的狂悖之舉公之於眾。


    見梅寶森眼巴巴的看著自己。


    管家揮揮手,示意旁邊伺候的小廝退出去,等到屋裏隻剩下主仆兩個,他才躬身道:“少爺節哀,老太太去了。”


    “什麽?!”


    梅寶森先是大吃一驚,旋即便以為是母親圈禁自己之後,代替自己下手施為了,於是便又轉而激動亢奮起來,心道母親果然還是愛著自己的!


    他搓搓手,強忍著沒有問細節,而是打聽道:“那我娘可曾吩咐你們去報官?又或者把消息傳給父親的同窗好友?”


    對於梅寶森掩飾不住的喜形於色,管家又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雖隱隱覺察到這其中必有天大的隱情,但他也不敢亂問,隻老實答道:“太太說,老太太之所以會這時候仙逝,是因為您在她老人家麵前說出了老爺下獄的事兒——為了您的名聲著想,讓悄默聲的把喪事辦了,不好對外聲張。”


    “什麽?!”


    梅寶森又是一驚,心道這和自己的計劃可是完全相反了!


    可母親既然替自己殺了老太太,卻怎麽還要和自己對著幹?


    這到底是什麽道理?


    梅寶森本就不是個聰明的,若不然也不會想出那樣顧頭不顧腚的蠢主意,故此對母親的行為是百思不得其解。


    最後他一咬道:“不管了,若不盡快把這事兒鬧大,等老爺在牢裏屈打成招,咱們梅家可就全完了!”


    說著,一扯李管家的袖子道:“李叔,你快去備一輛馬車,我要去順天府……不對,是去大理寺報案!”


    “這……”


    管家剛一遲疑,梅寶森又沉下臉來作色道:“梅家若是垮了,你難道就能有什麽好下場不成?!”


    “這……少爺。”


    管家發愁道:“太太把你關進柴房的事兒,府裏上上下下誰不知道?若真大張旗鼓的去準備馬車,隻怕還沒等出門,就要被太太知道了。”


    “那你說該怎麽辦?”


    梅寶森鬆開他的袖子,熱鍋螞蟻似的他團團亂轉,途徑桌前,猛的一腳踹倒了椅子,咬牙切齒道:“那你悄悄準備個梯子,我自己翻牆出去總成了吧?!”


    …………


    與此同時。


    一身土灰色衣裳的倪二拎著幾個油紙包,看看四下無人,便快步走進了梅府旁邊的狹小巷道裏。


    “大哥。”


    “大哥。”


    兩個精壯的漢子立刻迎了上來。


    倪二衝二人點了點頭,然後蹲下身將其中幾個油紙包在地上鋪散開,露出裏麵的醬肉、燒餅等物:“我在附近隨便買的,兄弟們先湊和填飽了肚子,等事情成了,自然有好酒好菜等著咱們!”


    兩個漢子也紛紛蹲下,抓起來就吃,因不敢飲酒,便時不時灌一口水囊。


    倪二陪著他們說了閑話了幾句,又叮嚀他們務必看好了梅府,有什麽風吹草動立刻稟報,然後就拎著剩下的油紙包準備離開——他在梅府周遭攏共設了三個崗哨,如今已經轉了兩個,還要給最後一個去送飯。


    “大哥。”


    這時其中一個壯漢叫住了他,吞吞吐吐的道:“我、我不要重賞,能不能把我家小子也送去工學?哪怕給咱大侄兒當個書童也成!”


    “等稟事兒的時候,我替你問問吧,應該問題不大。”


    倪二說著,又特意在這小弟肩頭拍了拍,笑道:“咱們兄弟裏邊兒,還是你最有眼光——這工學可是皇帝老子親自搞起來的,等小子們從工學裏出來,那也能算是天子門生了!”


    那小弟撓頭憨笑道:“不是兄弟們眼光差,是討了婆娘又有這麽大小子的不多。”


    倪二哈哈一笑,衝他擺擺手轉頭就往外走。


    誰知剛走出兩步,忽又被那小弟一把扯住。


    這下倪二有些不高興了,迴頭正要問對方還有什麽要求,卻見那小弟一臉警惕的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又衝著一旁的院牆指了指。


    倪二立刻安靜下來側耳傾聽。


    卻聽院牆內隱約傳來說話的聲音,緊接著又從牆頭探出一截梯子來。


    倪二忙打了個手勢,兩個兄弟飛快將地上的油紙包收斂好,然後三人各自貼著牆隱沒在暗處觀察。


    不多時,那牆頭上就多出了個人影,而這人自是梅寶森無疑。


    他探頭往下掃了一眼,倒沒瞧見倪二幾個,嘟囔著:“怎麽這麽高。”


    然後就準備把梯子從院裏挪到外麵。


    可他四肢不勤五穀不分的,哪有力氣將梯子拽上來?


    即便有管家從旁協助也不成。


    最後梅寶森隻得用手扣住瓦片,小心翼翼的掉轉屁股往下出溜兒。


    兩個精壯漢子見狀,齊齊看向了倪二。


    倪二盯著梅寶森身上那細綢的料子猶豫了片刻,一咬牙打了個動手的信號,然後三人便悄默聲的湊個前,將梅寶森包圍在正當中。


    梅寶森兩條腿踢騰著,卻總夠不著底兒,最後隻好一咬牙鬆手掉了下來。


    結果兩腳著地立足不穩,踉蹌著眼見就要摔個後仰,冷不防左右各自伸出隻手來,將他牢牢的扶住。


    梅寶森驚魂未定的鬆了口氣,正要向身旁之人道謝,突然驚覺事情不對,想要開口時卻早被人捂住了嘴,同時耳邊傳來個陰惻惻的聲音:“別動,動一動就弄死你!”


    梅寶森登時僵在了當場,任由倪二等人將他反綁了雙手,又用油紙塞住了嘴,外套纏住了雙眼,推推搡搡的帶到了一處僻靜所在。


    “你是哪裏的蠢賊!”


    梅寶森正惶恐不已,又不知自己究竟是落到了什麽手裏,就聽有人惡聲惡氣的喝問:“來我們地界兒上討生活,也不先跟你家三爺打一聲招唿,你也太猖狂了些!”


    若是個激靈警醒的,這時候多半就聽出不對來了,畢竟梅寶森這一身裝扮,怎麽看也不像是個飛賊。


    但梅寶森一來智商欠費,二來又受了驚嚇,竟是絲毫沒有懷疑對方的身份,嘴裏的油紙包剛被扯下,他就連忙道:“誤會、誤會!我是梅家的少爺,不是、不是什麽蠢賊!”


    倪二其實早猜到了他的身份,若非如此,也不會選擇打草驚蛇。


    但他嘴上確實故作不屑的啐道:“我呸!你特娘見過半夜爬牆的少爺?少跟老子耍貧嘴,你要真是梅家少爺,這大半夜翻牆出去想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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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等梅寶森開口,他又補了句:“梅翰林下獄的事兒我可是聽說了,你要敢說什麽賭錢吃酒逛窯子的屁話——老六,先把家夥事兒預備好!”


    “好嘞!”


    先前要把兒子送去的工學精壯漢子,立刻拔出柄匕首來,然後捏住梅寶森的尾指,在上麵輕輕蹭動著道:“小子,你可千萬想好了再說,不然這身上少了什麽零件,可就怪不得旁人了。”


    另一個精壯漢子粗著嗓子湊趣道:“手指頭可不好切,依我看不如往胯下招唿,那玩意兒沒骨頭,省勁兒!”


    梅寶森感受著尾指上傳來的森寒,又聽說要往自己下三路招唿,當時嚇一股騷熱的暖流就竄了出來,順著褲腿迅速蔓延開來。


    同時他嘴裏失聲叫道:“好漢饒命、好漢饒命,我是要去報官的!”


    “你要報官?”


    倪二的嗓音陡然抬高。


    “不不不,跟各位好漢無關,是我家祖母被人害死了,所以我趕著去衙門裏報官!”


    梅家老太太死了?


    倪二眉頭一皺,買通問診大夫打探消息的事兒,可是他親自去辦的,當時那大夫明明說梅家老太太好端端的,這怎麽才一天不到就死了?


    “胡說!”


    他佯怒道:“去報官還用從家裏翻牆出來?你當我們是三歲小孩不成?老六,給他點兒顏色……”


    “等等、等等!”


    梅寶森都帶了哭腔了:“我娘攔著不讓,是我娘攔著不讓!我本來是要坐車去,管家非說怕我娘知道……你們、你們不信可以去問他!”


    “我問的著他嗎?”


    倪二聽的越發不明所以,梅家老太太死了,孫子要報官,兒媳婦反倒攔著不讓,這裏麵到底是有什麽貓膩?


    可再追問下去,那梅寶森到底還是知道有些事情絕不能說的,翻來覆去的隻說是母親不讓,為什麽不讓卻絕口不提,反倒一個勁兒的說要拿銀子贖身。


    沒有焦大人的吩咐,倪二又不敢對梅寶森下狠手,最後隻好讓兄弟們暫且將他看管起來,自己則打馬揚鞭直奔榮國府報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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