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分鍾改錯字,改完刪掉這幾個字。】


    焦順是傍晚散衙後,才聽說了賈蘭在學校裏與人毆鬥的事兒,又聽說還和自己脫不開幹係,於是忙擺明車馬前去探視,順帶詢問前後因果。


    稻香村裏。


    賈蘭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但李紈的情緒倒還算穩定。


    因為真正受了傷的其實是兩個陪讀書童,亂戰中賈蘭身上雖也被招唿了幾下,可到底對方還是顧及他的身份背景,沒敢對他下狠手。


    而事情的起因,正是焦順在學堂裏免費散播的那些報紙,仰賴於黛玉、湘雲、探春的精彩文章,尊士仰工的思潮迅速在年輕學子當中蔓延開來。


    有幾個人也不知是為了出風頭,還是處於旁的什麽緣故,竟纏著賈蘭冷嘲熱諷,賈蘭倒還忍得住,兩個陪讀的書童卻不幹了。


    焦順當初剛開始做官時,榮寧二府的奴仆圈以羨慕嫉妒恨居多,但隨著焦順在官場展露頭角,甚至攀上了保寧侯這樣的親家,中下層的奴仆當中將其當成偶像的就越來越多了。


    這兩個書童也不例外。


    如今聽說自己的‘偶像’被人當麵侮辱,連小主人也跟著受了嘲諷,如何肯善罷甘休?


    於是和那些學生當堂口角起來,繼而發展成了鬥毆,又因寡不敵眾受了傷。


    其實到這一階段,賈蘭雖有些氣惱,但更多還是無奈,覺得自己是受了無妄之災——畢竟他哪裏知道,焦順如今算他半個老子,四舍五入相當於親爹。


    真正讓賈蘭難以接受的是,當值的教習明顯偏袒對方不說,等到賈璉帶著人找過去時,竟還當眾擺出一副不畏強權秉公執法的嘴臉,博得了在場師生的一致好評。


    更讓賈蘭難以接受的是,許多師生並非是被蒙在了鼓裏,而是在知道前因後果的情況下,堅定的站在了不占理的哪一方。


    這讓向來仰慕書院教習,將其當成是楷模的賈蘭有些三觀崩碎,故此身上雖沒什麽損傷,迴來之後卻是不言不語不吃不喝。


    卻說講前因後果講清楚之後,李紈反還寬慰起了焦順,讓他不必掛心此事,前陣子賈蘭對書院裏教的一切,幾乎達到了盲聽盲信的程度,如今倒正好讓他趁機領悟聽其言還要觀其行的道理。


    當著外人的麵,焦順倒也沒說別的,直把買來的補品留下,又細問了那幾個鬧事學生的名姓家世。


    等轉迴頭,他就找來了倪二,讓他試著接觸這幾個人,唆使他們率眾鬧事,並盡量利用各種手段,留下對方收錢辦事的證據。


    而送走倪二之後。


    焦順就獨自陷入了沉思當中,賈蘭這事兒是個意外,但也從側麵印證了他煽動輿論的法子十分奏效,才短短兩天就已經激起了師生們的衝動情緒。


    不過……


    既有這一樁意外,會不會還有別的意外發生?


    雖然他吸取上迴的經驗教訓,特意安排了劉長有和工讀生頭名楊洪慶,時刻關注工讀生們的動向,可還是覺得心裏不踏實。


    …………


    學堂裏因那幾篇文章鬧的沸沸揚揚。


    工廠裏其實也不遑多讓,雖然工人們大多不識字,或者隻是粗通文墨,可也正因如此,他們得到的消息往往是經過加工的二手消息,其中添油加醋的地方極多,煽動性也比原版更甚。


    大理寺非但要包庇姓周的官員,還要治兩個工讀生的罪;非但要治兩位工讀生的罪,甚至連工部的焦大人都不肯放過,而焦大人弄出來工學、工讀生,自然也都要被斬草除根!


    甚至還傳出了,讀書人為了堵死匠人做官的門路,準備裁撤所有官辦工坊的說辭,一時直鬧的人心惶惶。


    而作為事發地的東便門鋼鐵廠,無疑更是謠言滿天飛。


    卻說這日傍晚。


    糾察隊大院正中的廣場上,往昔壯丁們一顆汗珠摔八瓣的地方,如今卻擺開了一桌酒菜,以孫銘騰為首的三個組長鼎足而坐,邊推杯換盞邊罵罵咧咧。


    如今兩個副隊長被羈押在大理寺,軍代表又向來不管事,參加複試的壯丁們都放了羊,隻能各迴各家各找各媽。


    但三個組長——尤其是孫銘騰,卻不甘心就此散夥,依舊執拗的守在糾察大院裏,每日拉著另外兩個組長借酒澆愁。


    也不怪孫銘騰心煩意亂牢騷滿腹,原本進這糾察大隊,他也是存了好風憑借力的心思,誰成想正經的好處還沒撈著半點,竟就連舅舅朱濤都給折進去了。


    若這糾察隊再像傳聞當中那樣,直接被朝廷解散掉,那他可真就是前途無亮了。


    而另外兩個組長雖不似他這般愁苦,可說起這事兒來也都是義憤填膺。


    “這特娘的憑什麽?!”


    借著酒勁兒,孫銘騰左手邊的二組長便忍不住抱怨道:“讀書的當兵的都能做官,咱們做工的怎麽就不能當官了?那戲詞裏不是都唱了:軍人打仗到邊關,匠人紡織在家園,不分晝夜辛勤把活兒幹,這將士們才能有這兵甲穿,你要不相信(哪),請往身上看……”


    “得得得!”


    孫銘騰忙打斷了他句句跑調的唱詞,哂笑道:“你這還不是工戲裏唱的?人家讀書人早說了,工戲都是淫詞豔曲傷風敗俗的玩意兒!咱們造出來的東西也一樣,都是特娘的奇巧淫技!”


    說著,他一口悶幹了杯中酒,正要再斟滿時,三組長突然一巴掌拍在桌上,直把酒壺震起老高。


    “特娘的!”


    隻聽三組長憤憤不平的罵道:“什麽都是他們說了算?那怎麽洋鬼子的鐵甲艦打到天津衛時,不見他們拿嘴給噴迴去?!這特娘真打起來,靠的還不是咱們造出來的槍炮?!”


    “你跟我說這有什麽用?”


    孫銘騰嗤鼻:“那些讀書人才不管你這個,人家早說了,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你做工的就該當一輩子下等人,子子孫孫給人家當牛做馬,要不然人家就往死裏整你!莫說是你我了,就焦大人那樣有皇帝當靠山的,還不是被人家在報紙上指著鼻子罵?”


    他這陰陽怪氣的,聽著更是讓兩個組長窩火。


    二組長夾了一筷子豬頭肉,咬牙切齒的咀嚼了幾下,便用力吞下了肚,憤然道:“照這麽說,咱們就活該受著不成?那特娘還勤個屁工,照我說往後大家夥都糊弄事兒得,到時候造不出槍炮來,就特娘讓當兵的把那些讀書人當槍炮用,看他們拿舌頭怎麽噴死洋鬼子!”


    不想孫銘騰卻道:“你別說,還真沒準兒能噴死,比槍炮噴死的都多。”


    “這話怎麽說?”


    兩個組長都有些不敢置信。


    “報紙上說唄!”


    孫銘騰拿筷子一敲桌子,冷笑道:“黑的都能說成白的,到時候直接報個大捷,就說是噴死洋鬼子成千上萬,連那鐵甲艦都被他們用舌頭舔漏了!”


    兩個組長聞言一陣哄笑。


    不過三人很快就又陷入了愁雲慘淡牢騷滿腹的情緒當中。


    而這一幕並不隻出現在鋼鐵廠糾察大隊裏,京城各大工坊也都不乏類似的言論,甚至還有些更激進的。


    畢竟這事兒不僅僅是涉及自身,還關乎到子子孫孫的未來,而國人又一貫的望子成龍,自己再怎麽苦難也還能忍受,但要說斷了子子孫孫前程,卻如何能不心懷怨懟?


    眼見天色漸晚。


    三人卻談興正濃,於是便有人去屋裏拿了盞煤油燈出來照亮。


    孫銘騰眼瞧著二組長用火鐮點燃了燈芯,又忍不住嘟囔道:“這東西是個好東西,可特娘卻便宜了那些酸丁,聽說那些沒錢的酸丁,晚上都靠這東西讀書呢!”


    “所以照我說,咱們就該特娘的糊弄事兒……”


    二組長正賣力推銷自己的躺平理論,冷不丁就見從外麵走進兩個身穿淺藍色製服的人,他初時還以為自己眼花了,忙用袖子狠狠擦了擦,結果再看那兩人卻已經走近了。


    “隊、隊長?!”


    二組長大喜,忙不迭繞過桌子迎了上去,嘴裏道:“你們什麽時候放出來的,怎麽也……”


    說到半截,他突然就卡了殼,走過來的兩人確實穿著糾察隊副隊長的淺藍色製服,可卻並不是預想中的陳萬三、李慶,而是兩個不認識的陌生人。


    二組長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遲疑著不知該說些什麽。


    好在孫銘騰這時也走了過來,賠笑拱手道:“敢問兩位大人可是我們隊長的同窗好友?”


    這些日子裏,過來打探情況的工讀生也不是一個兩個了,尤其是那位得了官身的楊大人,更是隔三差五就要跑一遭——不過人家自矜身份,都是直接找廠領導問話。


    “什麽大人不大人的。”


    來人當中身形較為雄壯的那個爆了句粗口:“都特娘是做工的,說不準過陣子就特娘去坐牢了!”


    另外一個瘦高個橫了同伴一眼,正色道:“你們應該就是李慶認命的組長吧?”


    說到這裏,還特意打量了孫銘騰一眼,似乎是早就知道孫銘騰的樣子。


    孫銘騰三人其實和陳萬三更熟,可要說是李慶認命的,也不算是有錯,於是參差不齊的點了點頭。


    “那這事兒就跟你們說!”


    雄壯的工讀生直接繞過三人,大馬金刀的坐到了桌子前,隨手撚了粒花生丟進嘴裏,邊咀嚼邊開門見山的道:“最近的風聲你們也該聽說了,這特娘讀書人不想給咱們活路,咱們自己總不能坐著等死吧?如今大家夥商量好了要鬧上一鬧,李慶和陳萬三雖然不在,可伱們鋼鐵廠是苦主,總不能連個人都不出。”


    說著,轉身虎視眈眈的看向三人:“不知道你們誰有膽子,敢跟爺們兒去鬧這一場?”


    他說的太快,那瘦弱的工讀生沒能來得及阻攔,隻好在他後麵補充道:“這事兒京城大多數的工坊都有參與,你們去不去我管不著,可要是有誰敢泄露出去,那就別怪……”


    “那特娘就是工賊!”


    雄壯的工讀生一拍桌子,怒目道:“人人得而誅之的工賊!”


    孫銘騰三人都被嚇了個激靈,嘴裏連稱不敢,卻沒一個主動站出來要當代表的。


    那雄壯工讀生聽的不耐煩,又催問道:“怎麽,難道這麽大的鋼鐵廠,就連個夠種的都沒有?”


    “要不……”


    孫銘騰立刻順杆爬:“小把糾察隊的人都召集起來,也或許就有人……”


    “不成!”


    瘦弱工讀生斷然否決,又道:“此事需得發動時,再糾集人手不遲。”


    頓了頓,他又和緩顏色道:“其實也算不得鬧事,就是去衙門口請求三法司徹查此案,給新政、給焦大人、給工學、給咱們匠人一個說法!”


    孫銘騰納悶道:“不是大理寺嗎?怎麽又冒出個三法司來?”


    “三法司就是俗話說的三堂會審……”


    “堵的就是大理寺的門!”


    瘦弱工讀生還要詳細解釋,那雄壯的就不耐煩的打岔道:“總之咱們就是去大理寺門口喊喊號子,讓上麵知道咱們做工的也不都是任人宰割的鋸嘴葫蘆!”


    瘦弱工讀生忙補充:“這也是為了大家夥著想,總不能眼睜睜看著讀書人斷了咱們子子孫孫的前程!”


    雄壯工讀生又催問:“怎麽樣?有沒有這個膽子?!這麽些人呢,難道還專門抓你們不成?!再說隻要這事兒辦成了,等你們隊長出來,也指定虧待不了你們!”


    也不知是被子子孫孫的前程的觸動,還是聽信了這法不責眾的說辭,二組長一咬牙一跺腳道:“幹了!為了我娃兒以後能做官,該怎麽著我都聽大人們安排!”


    “這就對嘍!”


    雄壯工讀生跳起來,當胸擂了他一拳,咧嘴笑道:“王侯將相寧有種乎?說不定你娃兒日後就能當宰相呢!”


    二組長揉著胸口憨笑。


    三組長見狀也有些意動,隻是還不等開口,孫銘騰就突然問道:“這事兒焦大人可知道?”


    “當然不知!”


    雄壯工讀生不悅道:“連陳萬三那憨貨都知道不能牽連到老師頭上,咱們難道比他差了不成?”


    說到這裏,又想起了什麽,補充道:“還有那楊洪慶,就是做了官兒的那個——那小子自打做了官兒就和咱們不是一條心了,這事兒也千萬不能告訴他!”


    說著,又瞪眼喝問:“你特娘問這麽多,到底幹不幹?!”


    雖然這個答案並不是孫銘騰想要的,但想到舅舅和自己以及未來兒孫的前程,他還是一咬牙應道:“幹了!”


    三組長忙道:“也算我一個!”


    “好好好!”


    雄壯工讀生眉開眼笑:“那這事兒說定了,走走走,咱們找個地方歃血為盟,誰特娘要敢做工賊,老子就弄死他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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