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送走繡橘之後,焦順便吩咐玉釧兒去了王夫人院裏,探問賈政在不在家,又是否有暇見客。


    那陳永鵬畢竟是齊國府嫡出,若刨宮裏的賢德妃不算,論身份與賈政也是相差仿佛,今兒焦順雖拿住他的話柄,兵不血刃的迫退了他,但日後如何卻怕還不好分說。


    故此有必要借助一下‘存周公’的影響力,以免這廝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


    玉釧兒領了差遣,遂選了幾件焦順新買的糕點,又拿了從工部買來的鎏金琅琺鼻煙壺,風風火火的趕至王夫人處。


    進門先讓小丫鬟去知會姐姐,她自己輕車熟路進了倒座下處,將那糕點挨個在床上鋪散開,拿腔作勢的說是自家大爺剛買的,個個軟軟糯糯的,若摞在一起怕給壓壞了。


    她正拿那幾盒點心,在幾個小丫鬟麵前拚‘花樣’,金釧兒也自堂屋趕了過來,見那架勢就知道她是在顯擺——糕點倒還罷了,主要是顯擺在焦家所受的寵愛。


    畢竟當初這院裏有不少人認為,玉釧兒被送去焦家與流放發配差不多。


    所以玉釧兒在那邊兒得勢之後,一有機會就跑來炫耀。


    金釧兒自然要給妹妹長臉撐腰,於是笑著上前道:“你來便來了,怎麽又帶了這麽些東西。”


    “大爺買的太多了,我瞧著也吃不完,就做主拿了些來。”玉釧兒一副雲淡風輕的架勢:“姐姐喜歡吃就克化些,若不喜歡,隻賞給妹妹們就是了。”


    說著,又托出那底部烤藍、中間鎏金、頂部天青的琅琺鼻煙壺,鄭重其事的送到姐姐麵前:“上迴娘去我那兒,說起咱爹的鼻子總不見通暢,我們大爺先是幫著買了些上好的鼻煙兒,又在工部匠造處買了這東西迴來。”


    “呦~”


    金川兒見了,也不禁驚道:“這可不便宜吧?”


    說著伸手欲接,不想玉釧兒卻往後縮了縮,繼續顯擺道:“感情!外麵精巧就不說了,裏麵還藏著機關,說是什麽簧片——這也就是大爺在工部為官,外麵想買都沒處淘換去!”


    連著吹噓了一通,這才將東西遞給了金釧兒。


    不過金釧兒這時卻沒了興致,她不反對妹妹在人前炫耀,可當這‘人’裏麵包括她自己的時候,卻難免生出些不快與醋意來。


    雖說寶玉也是個輕財貨的,時常拿好東西賞賜下麵人。


    但似這般留心,專程從外麵踅摸需用的物件,卻不是等閑女子能獲得的殊榮。


    至少金釧兒就從未享受過這般待遇。


    心不在焉的翻看了幾眼那鼻煙壺,她淡笑著道:“果然是好東西——可你不送家裏去,偏拿到我這兒做什麽?”


    “媽媽總來這邊兒,到時候姐姐讓她捎迴去就是了,我們大爺那邊兒離不得我,哪好就直接送到家裏去?”


    “那你這會兒……”


    “是我們大爺讓問問,看政老爺在沒在家,有沒有空待客。”


    見妹妹終於說起了正事兒,金釧兒忙拉著她到了外麵廊下,悄聲道:“在家是在家,隻是卻沒在後宅,又跟那趙姨娘搬去了外書房。”


    “這迴又怎得了?”


    玉釧兒奇道:“先前老爺太太不是才剛和好麽?”


    “還不是因為王家大爺的事兒!”


    金釧兒歎氣道:“當初他借了咱們家的銀子,年前好說歹說才還了一半,不想這正月裏賭錢輸急了眼,又跑到輪胎鋪子裏逼著賬上拿銀子,明搶也似的卷了大幾千兩——老爺不好說什麽,卻遷怒到太太頭上,一賭氣又搬迴了外書房。”


    “還有這等事?”


    玉釧兒掩嘴驚唿:“這不成強盜了嗎?我記得前幾年不是都誇那王公子人才了得,怎麽就……”


    “呸~!什麽人才,當初不過是舅老爺拘束的嚴,沒顯出他的本性罷了。”


    金釧兒對這王衙內一百個瞧不上,連抖了他幾樁荒唐事兒。


    玉釧兒卻對此沒甚興趣,耐著性子聽她抱怨完,就想要迴去複命。


    “你急什麽!”


    金釧兒一把扯住了她,硬是拖到了西廂房裏,看看左右無人,從箱子底下翻出個小包袱,塞給玉釧兒道:“拿迴去改改,瞧你們家大爺好不好這一口。”


    “這是什麽?”


    玉釧兒好奇的扒開一瞧,卻見裏麵裹著幾件半透的真絲睡裙,雖未曾展露全貌,但也能看出不是什麽正經玩意兒。


    她當下略微漲紅了雙頰,啐道:“姐姐哪來的這種東西?忒也羞人……”


    “哪是我的!是薛家姨太太送給太太的,先前太太和老爺和好,憑的就是這幾件寶貝——昨兒因大吵了一架,太太賭氣讓我都拿去燒掉,我尋思怪可惜的,倒不如你拿迴去改一改,穿給你們家大爺瞧瞧。”


    “這貼身穿過的物件……”


    玉釧兒一麵撇嘴露出些嫌棄之色,一麵卻又緊攥著不肯撒手,拿腔拿調的道:“罷了,我迴去好生洗一洗吧。”


    說著,便告辭離開。


    金釧兒忙追上去,叮嚀她這事兒切不可外傳,不然自己隻怕就要吃掛落了。


    玉釧兒道了聲‘我理會的’,就抱著那包袱匆匆迴了焦家。


    一路無話。


    卻說焦順聽說賈政又搬去了外書房,便不由想起了前兩次的遭遇。


    雖說難免也有些心癢,可賈政也算是待他不薄,總不好三番五次的與趙姨娘私相授受。


    故此就想著趁早把事情了了,免得到了晚上徒增尷尬。


    他重新披上大氅,正要出門,不想卻被玉釧兒攔了下來,媚眼如絲的道:“大爺晚上早些迴來,我給您個驚喜……嘻嘻。”


    說著,擰腰晃臀的去了。


    卻原來她半路上想到,今兒是自己的正日子,若錯過今兒隻怕要等到五日後——中間有個‘雙’日子——才輪到自己獨寵,又想著這衣裳指定是清洗過的,於是就等不及想要獻寶。


    焦順雖不明所以,但聽她言之鑿鑿的,心下自也多了期待。


    笑罵一聲‘好個小蹄子’,這才急匆匆的出了家門。


    等在外書房見到賈政,焦順把今兒上午發生的事情說了,賈政也是惱怒非常,那陳永鵬矮他一輩,素日裏也還算恭敬,不想卻鬧出這等事情來。


    現如今不比去年十月裏,衙門裏誰不知道焦順是自己的‘愛將’?


    陳永鵬這般肆無忌憚的想要陷害焦順,明顯是不給自己麵子。


    賈政背著手在屋裏來迴踱了幾圈,咬牙道:“賢侄放心,我這一兩日就去齊國府討個說法,讓陳世兄好生懲戒懲戒這廝!”


    對他嘴裏的‘懲戒’,焦順其實並沒有太多的期盼。


    賈政素來是兔子扛槍窩裏橫,在家中——尤其是兒子麵前,顯得威嚴滿滿說一不二,在外麵卻慣愛搞什麽‘做人留一線’、‘得饒人處且饒人’。


    別看他現在說的咬牙切齒,真到了齊國府裏,怕就隻剩下和風細雨了。


    不過即便隻是和風細雨,應該也能表明立場,讓那陳永鵬短時間內不敢再生事。


    兩人隨後又探討了一番,巡視組這次南下要走的路線,以及需要格外主意的事項。


    眼見時辰差不多了,焦順就推說家中有事,想要盡早告辭離開。


    賈政留他不得,便命趙姨娘取來一柄扇子,遞給焦順道:“這是我前幾日偶然所得,雖不如你那柄扇骨精巧,卻勝在自身齊整,又有前朝名家的題跋。”


    不想他倒還記得那扇骨的事兒。


    “這如何使得。”


    焦順忙推脫道:“那扇骨我是作價七百兩賣給大老爺的,卻怎好再拿您的好處?”


    賈珍把臉一板:“囉嗦什麽,豈不聞長者賜不敢辭的道理?”


    焦順隻得收下了那扇子。


    等出了外書房,心下倒頗有些羞愧。


    賈政如此對待自己,自己卻偏偏和他的寵妾眉來眼去私相授受的,實在是……


    路上難得的自我檢討了一番,等迴到家中卻又想起了玉釧兒的明示,於是那本就鬆垮的道德底線,又不由自主滑向了下三路。


    那趙姨娘碰不得,自己的丫鬟卻無需避諱什麽。


    焦順卜字型進了東廂,正要拉著玉釧兒去裏間,讓她解釋解釋什麽叫驚喜,不想香菱卻先一步迎上來道:“大爺,晴雯的哥哥吳貴過來道謝,如今還在堂屋客廳裏候著呢。”


    真是掃興!


    這烏龜早不來晚不來,偏這時候跑來作甚?


    鬱鬱的轉到廳內,就見那吳貴一腳高一腳低的起身,苦著臉強笑著見禮。


    焦順往他腿上掃了掃,隨口道:“坐下說話吧——你這腿怎麽還沒好透,莫不是傷到筋骨了?”


    說著,自顧自在主位上坐了。


    吳貴卻沒敢坐下,躬著身子賠笑解釋道:“其實已經大好了,就是一吃勁兒還有些疼,所以不太敢用力。”


    說著,抬眼看看焦順,又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子,半晌又抬頭看看焦順,然後再次低頭看向自己的鞋子。


    如此往複了三四次,焦順倒先耐不住性子了。


    若是個美貌女子欲語還休的,或許還有幾分看頭,這大老爺們吞吞吐吐的,卻實在讓人看不慣:“吳管事今兒過來,除了登門道謝之外,可還有別的什麽事情?”


    “這個……”


    吳貴再次重複先前的動作,見焦順臉上露出不耐之色,忙期期艾艾的道:“焦大爺,我先前那差事被秦顯給頂了,聽說、聽說是您舉薦的。”


    焦順這下登時猜出了他的心思,嗤鼻道:“怎麽,你受傷沒法理事,難道修別院的事情就要擱置了不成?”


    “不不不!”


    吳貴連忙擺手:“小人沒那意思,隻是、隻是我如今也大好了,等過了十五是不是……嗬嗬,是不是該……”


    說到半截,又一臉憨笑的搓起手來,那眼睛不由自主的往鞋上出溜兒,倒好似那上麵有個地洞似的。


    焦順早猜出他是想謀個差事。


    當下皺眉道:“這事兒你不該找我啊,先前就是璉二爺舉薦的你,如今你也算是因公負傷,找璉二爺重新安排個差事,不是順理成章的事情麽?”


    “這……”


    吳貴臉色愈發悲苦,支支吾吾半晌也沒句整話。


    焦順實在不耐煩跟他浪費時間,於是作勢起身道:“若是有什麽顧慮,就迴去想清楚了再說。”


    “沒、沒顧慮!”


    吳貴急道:“是我那婆娘,因妹妹逼著我休了她,她懷恨在心,就在璉二爺麵前告了刁狀,所以小人幾次求見璉二爺,璉二爺都避而不見——就因為這,我那妹妹才讓小人來求您開恩提攜。”


    晴雯讓他過來的?


    焦順聞言眉頭一挑,若是司棋或者楊氏指點他過來也還罷了,那晴雯又不曾舍了身子給自己,卻怎麽也好意思三番兩次的求上門?


    難道因為自己幫了她兩迴,她就將自己當成是救苦救難有求必應的活菩薩了?


    若真是這樣,那她可就打錯算盤了!


    “我妹妹說了!”


    那吳貴見焦順沉默不語,麵色也原來越難看,忙又補充道:“她知道當初害您的是誰,您若肯幫小人謀個正經差事,她就替您拿住那人的把柄……”


    “嗬嗬!”


    這個條件倒也還使得,但焦順卻仍是冷笑:“依我如今的地位,報仇的事兒還用假手於人?”


    “我妹妹還說了!”


    吳貴忙又學舌:“那人最近一直躲著您,您想抓他的把柄怕是不易,若換成我那妹妹,他多半就沒什麽防備了。”


    這倒是實話。


    晴雯本就出身賴家,算是賴大布置在寶玉身邊的釘子,與茗煙本就是一黨,茗煙對她自然不會太過提防。


    不過……


    她這麽吃裏扒外,就隻是為了給哥哥謀個差事?


    該不會是賴家布置的圈套吧?


    可就算是圈套,他們如今又能奈自己如何?


    略一猶豫,焦順甩袖道:“空口無憑,你迴去讓她準備個投名狀再說!”


    說著,不等吳貴再開口,就吩咐門外的仆婦送客。


    思量著這事兒迴到東廂,香菱又迎上來,指著裏間道:“玉釧兒說在裏麵候著爺,神神秘秘的也不知要做什麽。”


    焦順登時想起了玉釧兒所說的驚喜。


    當下立刻把煩惱拋到了九霄雲外,三步並作兩步的進到了裏間。


    玉釧兒原本就在床上橫陳,見焦順自外麵進來,忙又擺了個曲線玲瓏的婀娜造型,極力襯出身上那一席鵝黃紗裙。


    但見輕紗半掩、若隱若現,似一覽無餘卻又看不真切,讓人恨不能一頭撞碎了那薄霧也似的輕紗,剝出個白羊也似的……


    “這是哪來的?”


    但焦順卻發起愣來,蓋因這東西像極了後世的情趣n衣,而且……


    還不太合身的樣子。


    見沒能達到預期的效果,玉釧兒不覺有些氣餒,將肩帶略往下扯了扯,嬌聲道:“難道爺不喜歡嗎?”


    “喜歡是喜歡。”


    焦順邁步到了近前,一麵居高臨下的掃量,一麵笑道:“就是有些不合身,顯得肥大鬆垮了些。”


    玉釧兒頹然的垂下頭,訕訕道:“這是二太太的貼身衣物,我穿著自然不怎麽合身,早知道就先改了再……哎呀!”


    正說著,不想焦順便如狼似虎的撲了上來。


    隻見這廝滿眼禁忌的興奮,早把先前對賈政的愧疚拋到了爪哇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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