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珍原本並沒有要請焦順作陪的意思。


    一則雙方舊怨未解,二來也是怕賈璉不自在,後來聽說焦順得了封賞,這才臨時改了主意。


    他這一麵差人去請,一麵卻忍不住對尤氏抱怨:“我原想著等風頭過去,就托門路把他遠遠打發了,也好眼不見心不煩。”


    “誰知這廝竟真就有幾分本事,如今得了陛下青睞,往後怕是更奈何不得他了!”


    尤氏原也覺著不該遷就一個奴才出身的小吏,可如今聽說焦順因才幹見識,得了皇帝的青睞,這心下卻反倒活動了。


    因就試探著問:“老爺,先前那二姑娘下嫁的謠言,究竟有沒有影兒?”


    不等賈珍迴應,她又自答自問:“以我瞧著,倒也未必都是空穴來風,若這焦順果是個有前程的,便舍個庶出的姑娘給他又能怎得?”


    賈珍初時沒醒過味兒來,將半瓶助興的藥卷在袖子裏,準備在酒宴上先用了,等發散開藥性再去收拾新梳攏的小蹄子。


    直到一腳門裏一腳門外的,他才猛地恍然,皺著眉迴頭道:“你莫非說的是惜春妹妹?”


    尤氏見他表情看不出喜怒,哪敢輕易認下這話,忙訕笑道:“咱們家都是老爺做主,我哪敢亂出主意——更何況還是惜春妹妹的終身大事。”


    賈珍皺著眉頭端詳她幾眼,忽的大袖一甩:“知道不該說,你還不把那窟窿捂嚴了!”


    說完,便頭也不迴的去了。


    自秦可卿玉殞天香樓那日,夫妻兩個撕破了臉,賈珍作踐尤氏也不是頭一迴了。


    如今她倒有些皮了,壓根就沒往心裏去。


    因又想著賈珍既用了藥,必然舍不得用在自己身上,倒不用再擔心被他酒後打罵,一時心下反倒鬆快多了。


    攏鬆了氣悶的襟領,將個白瑩瑩無人愛憐的身子,歪倒在挨著暖氣的榻上,一時竟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也不知過去多久。


    半夢半醒中就覺著身前有人窺探,初時還以為是丫鬟們,可那視線竟熱辣辣的直往懷裏鑽,尤氏這才驚覺不對,急忙從床上翻身坐起。


    這一下,卻險些撞進賈蓉懷裏。


    “呦~”


    賈蓉忙往後退了半步,涎著臉笑道:“太太可算是醒了,老爺打發我來拿東西呢。”


    尤氏是又羞又惱。


    便真是打發他來拿東西,又哪有悄悄欺到熟睡的繼母跟前兒,拿眼亂瞄的道理?!


    先前因賈璉不在家,他便緊著王熙鳳巴結,如今見沒了機會,倒竟惦記上自己了!


    尤氏蹭一下子竄將起來,就要跳腳怒罵。


    但見賈蓉臉上竟沒有多少驚慌之色,又想著這父子兩個混賬王八一條藤的,若真鬧起來卻怕賈珍未必肯護著自己,當下也就沒敢發作出來。


    強忍著怒氣順著賈蓉的話頭,喚了小丫鬟開箱子拿東西。


    眼見賈蓉嬉皮笑臉的去了,尤氏越想越是委屈,有心大哭上一場,又恐被丫鬟告訴賈珍知道。


    於是假說在屋裏氣悶,要出去清淨清淨,撇下丫鬟自尋傷心之地去了。


    …………


    返迴頭再說賈蓉。


    出了後院堂屋,滿腦子仍是那一對兒白皙,暗道這繼母論姿色雖不如亡妻,倒也頗有些趣處。


    又想著老爺能惦記我的,難道還不興我惦記他的?


    隻是現下畢竟少了保險,且等過些日子再踅摸個老爺喜歡的迴家,再拿來與他換著耍耍。


    打定了主意,他這才施施然迴到了廳中。


    那廳中酒宴正酣,賈珍在主位上瞧見兒子,便隨口罵道:“沒用的東西,卻怎麽耽擱這麽久才迴來?!”


    “珍大哥這話說的。”


    賈璉隨口迴護道:“這大晚上的,他總不好胡衝亂撞的。”


    賈蓉也便借坡下驢道:“還是璉二叔疼我,知道我的不易。”


    跟著又問:“老爺和叔叔們說什麽呢,方才聊的那般火熱?我在外邊兒都灌了滿耳朵。”


    “還不是說你大姑姑的事兒。”


    賈璉麵帶得色的道:“宮裏傳旨時透了話,說是讓各家外戚修建別苑,以便娘娘們迴家省親呢!”


    “先前不是說,要讓各家親眷進宮探視麽?”


    “那是老黃曆了,如今太上皇拿定了主意,隻等著禮部議出章程,就要放娘娘們迴家省親了!“


    “這可真是天大的恩德!”


    聽他們說的熱鬧,焦順心下也是饞的不行。


    這大觀園終究還是來了!


    暗想著那一園子鶯鶯燕燕,就忍不住有些激動。


    不過轉念又一想。


    以自己現下這身份,無論如何也不可能住進去的——其實換個身份也沒用,因為除了寶玉這個特例,那園子裏貌似也沒別的男子了。


    總之,就很嫉妒!


    焦順當即拿起酒杯來,對著寶玉一舉:“諸位這說來說去的,怎麽就沒人賀咱們國舅爺一杯?來來來,我這裏先幹為敬!”


    他這一起頭,旁人也都紛紛起哄。


    三五杯下去,倒灌的寶玉直打晃,連忙擺手道:“不成了、不成了!今兒一是給二哥接風,二是慶賀焦大哥得了恩賞,卻怎麽都來灌我?“


    “我不過是僥幸罷了。”


    焦順便笑著謙辭道:“憑哥兒那時文的功底,若往後到了官場,怕就顯不出我來了——且哥兒慣常不曾理會俗務,不想倒對商賈之事頗為在行。”


    “那實是寶姐姐代筆的。”


    寶玉卻也並不瞞著,又道:“寶姐姐倒也對焦大哥文章欽佩的緊,特意抄錄了一份,最近時不時就要拿出來研讀一番。”


    “還有這等事兒?”


    焦順心下的嫉妒頓時煙消雲散,直笑的喜形於色:“聽說這寶姑娘最是博學,不想竟能看得上我那些粗淺文字。”


    想著自己無形中,竟在薛寶釵那邊兒有了’好感度‘,一時倒顧不得再給寶玉灌酒,反自斟自飲了幾杯助興。


    旁人也都推杯換盞。


    正鬧到興頭上,不想賈璉的小廝昭兒卻在門口探頭探腦,且又欲言又止的樣子。


    賈璉便惱了,喝道:“在家弄鬼也就罷了,卻怎麽在大爺家還是這般沒規矩?!”


    昭兒忙跪地道:“迴二爺的話,實是家裏打發了人來,說讓珍大爺千萬看顧著些,莫使您喝醉了。”


    賈璉聽了這話,又把酒杯往桌上一頓,羞怒道:“這婆娘管的愈發寬了!”


    賈珍笑著擺手:“大妹妹也是為了你好,何況她獨守空房大半年,好容易把你盼迴來,你要是喝的酩酊大醉,晚上卻還怎麽一敘別情?“


    最後那‘一敘別情’說的拿腔拿調,直惹得眾人哈哈大笑,個頂個臉上都帶了顏色。


    又搭著賈珍剛吃了些助興的藥丸,這話頭便不可避免的直奔下三路。


    饒是焦順也是經過見過的,卻哪及得上這群紈絝耍的寬泛,借著酒興聽了一會兒,就覺著褲子緊繃的難受。


    於是隨口向一旁的賈蓉探聽道:“這院裏的茅廁在那兒,我且去方便方便。”


    賈蓉醉醺醺起身,拍著胸脯道:“我帶叔叔過去,正好一並送快鬆快!”


    先前奪爵時,賈珍稱焦順賢侄,如今因他先得了賈政青睞,又蒙皇帝封賞,不知不覺間便長了一輩兒,故此賈蓉才以叔叔相稱。


    卻說焦順跟著賈蓉出了客廳,穿房過院走出老遠,也不見這廝止步。


    心下不由得起了疑,一把扣住賈蓉的手腕,喝問道:“茅廁哪有這麽遠,蓉哥兒莫不是要坑害我?”


    賈蓉一個激靈,這才清醒了些。


    舉目四顧,才發現已是到了後園,忙解釋道:“焦叔叔說哪裏話,且不說叔叔如今聖眷正隆,單憑您捏著家裏要命的把柄,便借我一個膽子,我也不敢坑害您啊!”


    “你知道就好!”


    焦順仍是冷笑:“還不快把茅廁指來?”


    “這……”


    賈蓉苦笑道:“我一時走岔了,這處卻沒什麽茅廁——索性也是僻靜處,咱們直接鬆快了便是。”


    說著,也不管焦順就在身前,徑自掏了針尖麥芒往空處掃射。


    焦順這才忙不迭撒開他,因不想與這廝在一處,特地選了個灌木叢嘩嘩放水。


    二人各自方便完,便醉醺醺的原路折返。


    卻不想那灌木叢後,竟忽又站起個掩著嘴的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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