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拿定主意之後,來家非但不去打壓那些風言風語,反而暗中縱容助長這股風潮。


    又搭著周瑞月初就去了鄉下,巡查各處清明、穀雨兩節時的栽種情況,就更無人出麵壓製此事了。


    於是此後數日間,那謠言是愈演愈烈。


    乃至於到了四月十三這日,中午有人吃飯時硌了牙,下午就有人聯想到,必是有人為了中飽私囊,往新米裏摻了沙子。


    而府裏管著收糧的是周瑞,去年和他對接賬目的則是來旺,都是出身王家的外來戶。


    這左右都是‘自己人’,還能不趁機撈足了好處?


    說白了,這身份認同的閘口一開,偏又無人出麵壓製,甚至還得到了或明或暗的縱容,自然也就逐漸演變成了某種z治正確。


    無論是榮國府的‘老戶’,還是極力想要融入群體的‘新人’,一時紛紛跳出來站隊。


    好似不傳幾句來家的閑話,就會自絕於‘榮府人’一樣。


    而說起來家,難免就要捎帶上‘王家’,一來二去難免波及王熙鳳,甚至於王夫人。


    對此,來旺一開始是樂見其成,可後來見那流言蜚語愈發惡毒,便又習慣性的打起了退堂鼓。


    但來順卻隻怕事情鬧得不夠大!


    左右到了六月裏,自家老子就要南下做監工,而他也要謀求脫籍自立,屆時這府裏的對立情緒,又與來家何幹?


    …………


    卻說這日下午,來順因未得差遣,就同幾個閑散小管事在外儀門胡扯閑篇。


    這些小管事們顯然都是聽飽了謠言的,一個個的看似和氣,實則透著戲謔與鄙夷,還有那麽一絲絲遮掩不住的嫉妒。


    畢竟拜那些謠言所賜,來家在榮國府裏的地位,再次被大大高估了——畢竟若沒有遮奢的權柄,又怎能搞出隻手遮天的勾當?


    來順將這些情緒掃在眼裏,心下卻是暗暗好笑,如果現在告訴這些人,有好些謠言都是自己編的,卻不知他們又會是怎樣的表情。


    恰在這時,有個小廝飛也似的奔了過來,將對牌、簽子遞給來順道:“來管事,賴總管說讓您先把銀子領了,明兒直接去外麵采買。”


    來順接過那簽子一瞧,卻是因為今年天熱的早,府裏的存冰怕撐不到到立秋,故此特命他支取五百兩冰敬銀子,采買些消暑冰迴來。


    這之所以特地標明‘消暑冰’三字,是因為大戶人家的存冰,大致分為可使用和可食用兩種。


    後者的獲取方式和保存方式,都要精致上許多,成本自然也會大大提高。


    而這‘消暑冰’指的是前者——粗製濫造的便宜貨。


    當然了,這所謂粗製濫造的便宜貨,也隻是相對於豪門大戶而言,普通家庭可用不起這玩意兒消暑。


    驗看完對牌簽子,來順衝那幾個小管事輕飄飄告一聲罪,就趕著去銀庫尋吳新登支領銀子。


    誰知到了庫房總領的小廳內,卻不見吳新登的蹤影。


    因五百兩算不得小數,即便有對牌簽子在手,那些小管事也不敢貿然做主。


    來順無奈,隻得又循著他們的指引,找到了榮禧堂西側的偏廳。


    吳新登倒是在裏麵不假,可裏麵除了他之外,還有板著臉的二老爺賈政,以及幾個文人打扮的清客。


    這時節,來順又怎敢貿然進去討要銀子?


    於是也隻得學那幾個小廝,在門外廊下侍立等候。


    嗯~


    那年十七,榮禧堂外,站如嘍囉。


    來順正擱外麵整活兒呢,裏麵一個奮筆疾書的清客,便搖頭晃腦的‘噫、乎、兮’起來了。


    豎起耳朵聽了好半天,又搭著旁人的吹捧、辯駁做注解,來順才終於明白,裏麵這群鳥人究竟在幹什麽。


    卻原來今上——也就是隆源皇帝繼位之後,對工業生產就表現出了非同一般的興趣。


    尤其是近來地位穩固之後,每欲插手工部細務,甚至還召見了兩個工部的匠人。


    皇帝關心兵械農具的生產改進,原本也是一樁好事兒,但過於注重那些細枝末節奇巧淫技,卻犯了文官們的忌諱。


    畢竟國朝新立之初,太祖曾執意超拔匠人為官,搞的堂堂六部之一的工部衙門內,竟充斥了不少的粗鄙之輩。


    直至世宗皇帝登基後,才明令廢止了這等荒唐做法。


    此弊足為後世之戒!


    故此工部都給事中沈成卓,前幾日倡議中層官吏們聯名上奏,督請今上萬不可舍本求末,隻顧貪圖奇巧淫技之便,卻將經綸大道拋在一旁。


    對於這事兒,賈政起初頗有些猶疑,畢竟二房在榮國府的特殊地位,相當程度上都仰賴於,他在宮裏有個受寵的女兒。


    若胡亂行事惱了‘女婿’,導致女兒失了寵愛,豈不也是舍本逐末之舉?


    可就在賈政思量著,該怎麽委婉拒絕這次聯名上書的時候。卻忽然驚聞戶部的郎中、員外郎、主事、給事中們,早已經於前日正式聯名上書了。


    工部的十幾個中層官員,基本都列名其上,內中唯獨就漏了他賈存周,以及另外一個蔭官出身的主事!


    這下可把賈政氣的不輕。


    自己答不答應署名是一迴事,那些進士官兒們,問都不問就把自己排斥在外,卻又是另一迴事了!


    故此迴來之後,就努著勁兒想要搞一份單獨上書,顯一顯自己的文人風骨——至於女兒會不會因此失寵雲雲,又怎及得上存周公的‘氣節’重要?


    不過這在來順看來,純粹就是吃飽了撐的。


    你一蔭官外戚,不好好捧皇帝的臭腳,偏鬧著去響應科道言官們的犯上之舉,這不是作死還能是什麽?


    尤其人家那什麽都給事中,這迴號召聯名上書,本來就是為了防止匠人們,仗著皇帝的重視而被‘幸進、超拔’。


    似賈政這種原本就是‘幸進’的主兒,人家除非腦袋有病,才會找他一起聯名上書呢!


    正想些有的沒的,就見吳新登倒退著出了偏廳。


    來順忙將賈政的鹹淡事兒拋在腦後,迎上去把要補充消暑冰的事兒說了,又奉上對牌、簽子供吳新登核對。


    吳新登拿了簽子,一麵翻看一麵卻忍不住抱怨:“今年各地送來的冰敬銀子,竟比往年足足少了一成半,再要在這麽下去,怕就隻夠買冰買炭了!”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來順心下立時就生出條謠言來:今年的的冰敬銀子之所以比往年少了三成,全是因為該給賈家的冰敬,不少都轉送去了王家。


    蓋因太尉老爺非但是朝中重臣,還遙控把持著榮國府的生殺大權,與其把冰敬送給賈家,還不如直接送到王太尉府上呢。


    如此非但可以進一步挑動雙方的對立情緒,還成功映射了王熙鳳和王夫人姑侄。


    嗯~


    簡直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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