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你是有那個大病,”明日川揉了揉眼角,他現在隻想好好休息,“你的勝負欲望是有多強烈,這種事都需要跟別人爭嗎?”


    “我隻是不明白,為什麽你會篤定我會忘了你。”


    “常識性的東西,按照以往的經驗,不管是誰都應該變傻子,徹底忘了我。但具體怎麽迴事我並不方便告訴你。”


    明日川看著初鹿野的眼睛,實話實說:“有些事情是顛覆三觀的,比如我可以死而複生。那是屬於我的秘密,你懂嗎?連我爸媽、春奈涼介他們我都不說的,何況是你。”


    臆想中初鹿野咄咄逼人的情況並沒有發生,反倒是在明日川說出這樣的話後,真的沒有再追問。


    她看著明日川掩蓋不住的疲憊,和蛇一樣的眸子慢慢變迴了普通女孩的平靜。


    “手術成功了嗎?”


    她問道。


    明日川見記憶迴溯根本就沒有對初鹿野起作用,索性也就沒有隱瞞的必要了。


    “算是很成功吧,”明日川歎了口氣迴答:“各項生命體征都恢複了正常,心跳也有,唿吸也有……就看今天晚些時候結城夫人醒來之後是個什麽情況了。”


    “畢竟她的身體狀況到底能不能恢複到得病以前,還得看各種彩超和胸透的成片才能分析,而且血常規等等化驗也不是在手術室裏通過儀器能看出來的。”


    初鹿野靜靜聽著明日川的話,一直等他絮絮叨叨說完了,都沒有插嘴。


    今天的他跟往常不太一樣。


    顯得很累,話也變多了。


    以前不管他肉體上多麽勞累,精神總是那樣飽滿,看他的眼睛就能知道,他的身體裏寄宿這一個永不疲憊的高潔靈魂。


    但今天,他是真的累了,從裏到外。


    好像她都能感覺到他靈魂的疲憊一樣,讓她也提不起精神來。


    “所以結論就是手術成功了。”


    “嗯,我想應該是這樣的。”


    “可你一點也不開心。”初鹿野突然轉頭看著他,那雙眸子就像是要看穿他的內心。


    但其實初鹿野現在讀心術還是失效的……她人生中第一次在沒有讀心術的情況下如此篤定地說出對方的真情實感。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這麽肯定。


    反正她就是打心眼裏覺得,明日川現在不僅不高興,還有些傷感。


    明日川沉默了很久。


    他沒有反駁,也沒有同意。


    而是很平靜地說道:“我失去了一個朋友。”


    “羽生?”初鹿野微微蹙眉。


    “不是涼介,另一個。”


    初鹿野在心裏想,除了羽生涼介,他居然還有別的朋友嗎?


    真稀奇,還以為他是一個獨來獨往的孤狼,身邊隻有同為孤狼的羽生涼介為伴。


    “能和我說說關於他的事嗎?”


    “他的事情……以後會有機會告訴你的,不是現在。”


    “你好像在跟我說很多事,又好像什麽事也不打算告訴我。”初鹿野迴答。


    “大概吧,我現在隻想找個人傾訴一些無關緊要的負麵情緒。跟春奈說會嚇到她。學姐也許是個好對象,但接下來會有更艱難的事在等她,不應該再給她添堵。結城……”


    明日川抬眼望著順天堂醫院的住院區,輕聲道:“這件事她永遠也不會知道。”


    初鹿野聽了這話,心裏突然有些異樣的情緒彌散。


    就像是什麽東西壞了發了酸一樣,讓她的臉色又開始冷漠下來了。


    “你的意思是,我就是個無關緊要的垃圾桶,不舍地扔給她們的垃圾都可以傾倒在我心裏?”


    “恰恰相反,”明日川搖頭,他抬起沉沉的眼皮,用那雙深邃的眸子看著她,“在某種意義上,你是最理解我的,所以有些事情,也隻能說給你聽。”


    明日川的意思是初鹿野見過他的太多超現實的一麵,所以能理解他的某些心情。


    比如剛剛失去了黑霧這種事,如果沒有初鹿野,他隻能憋在心裏,見到春奈誰的,還得笑著不露出異樣。


    在初鹿野麵前,他就可以很坦然地說自己失去了個好友,而且又可以點到為止不細說,她也能理解。


    但這種略帶旖旎的話,聽在初鹿野耳朵裏就變了意思。


    她也許知道明日川真正想表達什麽。


    但她這個人有個特點。


    很霸道。


    她認定的事就不會再被改變了。


    “我就當你說我比她們更重要,對你來說也更特殊。”初鹿野雙手環抱胸前,微微仰著頭,一臉傲慢。


    但嘴角卻帶著挑釁的笑意,“山崎那家夥聽了這話,估計會很生氣。你那個老相好聽了,估計會從旁邊的樹上掰下樹枝來捅死我。”


    “隨便你怎麽想吧。”明日川懶得解釋:“三個小時的手術緊繃著精神,消耗了太多精力,我有些餓了。要不要跟我去吃點東西?”


    初鹿野一挑眉,搖頭說道:“我不喜歡別人用問題邀請我。”


    “跟我去吃飯。”


    “太強硬,我也不喜歡。”


    她好像在故意刁難明日川。


    但卻不是那種蠻橫無理的刁難,而像是小情侶之間的任性。


    隻是她不擅長這個,聽上去跟故意氣人似的。


    “我現在要去吃飯了,”明日川好似真的被氣到了,轉身徑直往花園外走去。


    初鹿野站在原地,也沒有去追的意思。


    那會顯得她太主動了。


    明日川走了兩步停下腳步,迴過頭來看著絲毫不打算追過來的初鹿野,認真說道:“我需要一個富婆給我結賬,而且要膚白貌美大長腿那種。”


    初鹿野嘴角輕輕上揚,邁開腳步跟了上來:“那我就勉為其難跟你走一趟吧,今天中午你將是全日本最有錢的男人。”


    明日川歎了口氣,心想這種低級的傲嬌簡直沒救了。


    不過在初鹿野身上,倒是挺反差的……


    感覺還不賴。


    ……


    雖然初鹿野已經做好了帶明日川去全東京最好的飯店吃最貴的午餐的準備了。


    可是明日川卻帶她到了一個她怎麽想也想不到的地方——


    文華東方酒店附近的大排檔。


    也就是初鹿野從小到大經常跟著她爹來吃飯的地方。


    此時正值飯點,大排檔裏人還不少,明日川和初鹿野進門之前還等了幾分鍾,才等到一桌客人吃完離開。


    坐在十分親民的大排檔裏,初鹿野選擇性無視了剛剛那桌客人留下來的殘羹剩飯,等著服務員來收走。


    “為什麽選在這?”


    “在這裏,我曾經看到過大聲嗦麵的初鹿野花沢。”明日川杵著自己的頭,並沒有看初鹿野,而是轉頭看向窗外,“那副樣子,跟我以前認識的初鹿野花沢不太一樣。”


    熙熙攘攘的東京街頭到處都是行色匆匆的人,他們甚至沒有時間停下來好好聽完一首路邊賣唱的歌手自創的歌曲。


    他眼神在那些路人身上來迴跳動著,輕聲說道:“我們每個人在世界上都為了不同的事奔波著,生下來就是如此。隻是有的人追求一頓午飯,有的人追求幾百億的大單子。”


    “在外麵我隻能看到戴著麵具、跟這些芸芸眾生一樣同樣行色匆匆的初鹿野花沢,但在這裏,起碼你還有點小時候那種樣子。”


    初鹿野一挑眉:“除了在神宮林裏,你還見過我小時候?”


    明日川笑了,但仍然目光投向窗外。


    在初鹿野眼裏,就隻看到一個嘴角帶著淺淺笑容的側臉。


    那是一種迴憶過往的笑容,就好像透過時光,又看到了那個呆萌呆萌的小蘿莉。


    明日川在看窗外人生百態,初鹿野在看他。


    他看的是陌生人,想的卻也是十年前的她。


    初鹿野不知道這算什麽,但她覺得這一刻還不賴。


    如果時間能變慢一會就好了。


    “豚骨拉麵兩份來了。你爹她最近怎麽不常來了呀?”


    老板親自給他們上的菜打斷了這美好的一刻,他看著初鹿野有些惋惜地問道。


    初鹿野在這家店裏,還真沒有了在外麵時那種冷漠,反倒是跟一個鄰家小姑娘一樣,露出了一個很率真的笑容:“過兩天我會帶父親來的。”


    “到時候……”老板瞥了眼明日川,揶揄道:“你得領你的小男友見見你爹?我想你爹應該會喜歡這小夥子的,一表人才!”


    明日川聞言,笑意更勝了。


    誰都無法拒絕拍馬屁的,何況是如此自戀的他。


    明日川在心裏想著,這大叔眼光真好,怪不得生意也好。


    這瘋女人她爹當然喜歡我,還成天琢磨著怎麽跟我一塊扳倒山崎家族,然後把他女兒塞給我呢。


    以後我明日川也是站在日本之巔的男人了,初鹿野大吾想把他閨女跟我綁在一塊,隻能說眼光更好。


    隻不過想不想要他這個女兒,還得看她表現呢。


    不過這女人身材是真好,摸起來手感更好,倒貼的話,倒是可以勉為其難考慮一下。


    這句話被讀心術精準捕捉到了。


    初鹿野狠狠瞪了明日川一眼,心想你要是不色批也不自戀就好了。


    明日川從筷子筒裏拿兩雙一次性筷子,掰開遞給初鹿野,兩個人開始享用濃香的豚骨麵。


    就像他說的,在這裏初鹿野可以大聲嗦麵,而不用顧忌自己的形象。


    “你下午去哪?”初鹿野一邊發出“呲溜呲溜”的聲音,一邊問。


    “在醫院裏等結城愛母親的各項報告,一切正常了就迴學校去。”


    “這件事要告訴結城愛嗎?”


    “不需要。”


    明日川說的很坦然:“如果不是你出了點意外,應該連你也不知道才對。”


    “你救她母親,難道不是為了讓她對你心懷感激、投懷送抱?”


    初鹿野有些看不懂明日川了,原本她以為以明日川這樣有心計有城府的渣男,應該會“不小心”透露給結城愛一些消息,然後讓結城愛自己猜到是明日川做的。


    做的天衣無縫,全靠讓結城愛自己猜,神不知鬼不覺收獲一個好感度爆表的平民女孩。


    這樣十步一算的pua,才像這狗男人的風格。


    但他現在卻說,結城愛永遠也不會知道是自己救得她母親,又讓初鹿野懷疑是不是把明日川想的太壞了?


    而且有讀心術在,初鹿野知道這狗男人打心眼裏是這樣想的。


    明日川又嗦了一口麵,一臉人畜無害的表情笑了笑:“二十一世紀了,大小姐。我不需要一個賣身救母的丫鬟。用你那不比我笨的腦子好好想想,結城愛如果知道了這件事,她會怎麽想怎麽做?”


    初鹿野皺眉:“我當然知道以那個女孩的性格,她會怎麽做。但這不正是你想要的?得到她的心,同時如果你想得到她的身子,有這層關係,她也不會拒絕……你不是個色批來著嗎?”


    “嗬,看來你還是不夠懂我,真是可惜咯!”明日川心情好了許多,起碼笑起來不是那麽假了。


    “叮鈴鈴!”


    初鹿野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


    她在電話裏響起的瞬間就臉色慢慢開始陰沉。


    鈴聲是特殊鈴聲,她的父親初鹿野大吾打來的。


    平常如果沒事,都是島田先生負責聯係她,如果是初鹿野大吾親自打電話,說明是非常重要的事!


    這就好比是公司裏,你有一部專門的電話,有任何人想找你都要先打給前台,然後前台轉接到你的辦公室裏。


    隻要這部電話響了,就代表事情是衝著你來的,電話隻能由你來接。


    某國某些政府官員辦公室裏會有一部紅色的電話,萬年不響。


    但隻要一響,不管是誰都得心裏咯噔一下。


    初鹿野現在就屬於這種情況,她十分嚴肅地接通了電話。


    僅僅是幾秒鍾時間,初鹿野甚至都沒說一句話,電話就掛斷了。


    “你有大麻煩了。”


    初鹿野一開口,便讓明日川挑了挑眉。


    “除非是順天堂醫院的院長打來的電話,說結城愛的母親突然去世了,不然任何事對我來說都不算事麻煩。”明日川居然還有心情開玩笑。


    但初鹿野卻沒心思和他開玩笑。


    如果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事情初鹿野都能幫明日川搞定的話,那麽有關山崎家族的事情,就是那百分之一了。


    “山崎野俊下午會從伊勢市驅車趕來學校。”初鹿野說道:“衝你來的,是昨天的那件事。”


    明日川現在腦子昏昏沉沉的,他皺眉想了片刻,才想明白初鹿野指的是哪件事。


    “哦……是學姐當眾吻我那件事?沒想到傳的這麽快,山崎野俊那個小老頭已經知道了嗎?”明日川一拍腦門說道。


    “你好像不怕。”


    “我明日川除了自己父母要給足尊重之外,其他人,我怕過誰?”明日川嘴角一咧露出了幾顆潔白的牙齒:


    “怕你,怕你父親,還是……怕山崎家族?”明日川伸出食指搖了搖:“這個世界上不存在讓我害怕的東西,隻存在讓我敬畏的東西。比如我尊敬我的父母,他們養育了我。我尊敬你的父親,因為他對我以禮相待且提供了很多幫助。”


    明日川原本還算儒雅的臉上,因為那桀驁不馴的笑容,也變得危險了起來。


    初鹿野突然心裏一顫。


    這可不是心動的那種心顫。


    而是一種類似於創傷後應激障礙的本能反應。


    她仿佛又聽到了那如雷鳴般的槍響,聞到了劃過自己鬢角的硝煙。


    於是初鹿野居然開始擔心起山崎家族了。


    “迴去跟院長說一聲,幫我弄個房間,我想好好休息一下。”


    明日川迅速扒光了碗裏的麵條,含糊不清地說道:“今晚你爹他會去嗎?”


    “不去。”初鹿野很堅定:“甚至我也不會露麵。還不到我們徹底翻臉的時候,畢竟山崎家族在大義上對我們有恩,為了防止騎虎難下,幹脆躲著不見……今晚隻能看你自己的了。”


    “真慘啊,這麽大一個財團表麵上風光靚麗,私底下卻被人情債困了這麽久。”


    明日川輕輕搖頭:“如果不是跟山崎家族有私人恩怨的話,站在旁觀者的角度上來看,山崎家族幫你們起勢你們還想著扳倒他們,有些不仁不義啊。”


    “受製於人終究成不了大事,我父親為了我以後能自由自在地享受一切,甘願做任何事情,甚至包括……”


    初鹿野說到這就停了。


    後半句話是,甚至包括找個能替我擋風雨的男人把我嫁出去。


    她撩了撩鬢角,說道:“也是後來我才知道的,在神宮林出事的那天下午,山崎野俊想要封鎖神宮林,對外宣稱我和山崎已經死了。當時神宮林裏的情況你也知道,隻是有白霧,其實沒有危險。但如果封鎖了神宮林,那我和山崎就一定會死,而且是被下命令的山崎野俊親手殺死。”


    當時沒有明日川指路的話,她們兩個小姑娘會被困在樹林裏,但還不至於出事。


    可外麵的人放棄了尋找,她們一定會死,也許是餓死,也許是被野獸殺死。


    這件事明日川是不知道的,初鹿野大吾和年輕的島田拚了命進樹林裏去找她們兩個的時候,明日川還在給她們指路。


    所以他不清楚山崎野俊對待自己親生女兒是多麽狠心,又多麽不在乎初鹿野大吾的女兒。


    “因為這種過往,所以理事長先生那時候就埋下仇恨的種子了?”


    “也不全是。”初鹿野笑道:“我父親就是這樣的人,心狠手辣,隻在乎我和母親,除此之外不管是名譽還是良心,他都可以不要,何況是恩情。”


    辛虧這樣的人是個友軍,還覺得自己是個不錯的女婿,不然被這老狐狸盯上了,睡覺都不踏實。


    明日川在心裏歎了口氣,果然能成大事者,沒一個善茬。


    與此同時,從伊勢市來東京都的高速公路上,十幾輛黑色無牌照的奔馳井然有序地行駛著。


    這些車從外觀看一模一樣,誰也不知道裏麵坐著的是全副武裝的保鏢還是山崎野俊本人。


    在某輛車上,山崎野俊看著手機上自己女兒和明日川擁吻的照片,心中卻並沒有太多波瀾。


    那種冷漠,就好像是照片上的女孩並非他的女兒,而是山崎家族別的什麽人,跟他毫無關係。


    隻是這個人的輿論形象對山崎家族很重要很重要,他被迫出來處理不怕死的愣頭小子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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