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叮囑:“觀點不一致拿出來討論討論是好的,可千萬別傷了和氣。”兩人連連稱是。


    爹抬了一下手,示意我們該走了。我轉過身準備走又轉迴來對陶陽:“都這麽大了,你還叫飛鴻師叔呢?我看他輩分比你高人卻不見得比你成熟。這樣,往後我批準你可以不叫他師叔。你們覺得如何”那個你們,自然是指飛鴻和陶陽。


    兩人紅著臉看了對方一眼,陶陽低下頭去道了聲:“謹遵師父教誨。”飛鴻又看了我一眼:“你是他師父,你說什麽便是什麽吧。”


    一路上爹都很疑惑地看著我,我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才解釋道:“他倆共事一堂,整日師叔賢侄的叫著,成什麽體統。”爹他老人家頗為高深莫測地看了我一眼,想說什麽,我們卻已到了宋府。


    宋軼生已然是垂垂一老者,躺在床山同爹閑話當年。我看著雞皮鶴髮的宋軼生心裏很不是滋味兒,尋了個藉口出房透透氣。宋家仍然家大業大,花園裏的涼亭假山錯落有致,但已不見當初人來人往的繁華景象。小八從我袖中爬出來纏著我要去看看假山裏是否有它的同伴,我嘲笑他年紀比我大了還如此孩子心性,剛蹲下去就聽見熙熙攘攘一陣吵鬧。


    一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婦人拉扯著一個十分富態的中年男子,嘴裏還不停地冒出狐狸精一類的字眼。我原想快快離開,但若此時走出去未免尷尬,便蹲在角落裏不出聲。


    “你個蠢女人!少在這裏哭哭啼啼。”那男人很不耐煩地一把把婦人推開甩在地上,“今天縣太爺的老子來看老爺子。你若是驚動了房裏兩個老爺子壞了我的好事,看我不打斷你的腿。”說著罵罵咧咧地走了。


    那婦人對著男人的背影罵了句:“宋岩林,你這個負心漢!”男人遠遠地哼了一聲頭也不迴地往前走去。


    宋義林,那不是宋軼生的長子嗎可我若沒記錯的話他不應該是長身玉立手執書卷的濁世佳公子嗎?怎的變成了這樣子?


    婦人很快爬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往來處返迴,過石橋時迎麵走來一對男女,看樣子應是一對夫婦。男子拱了拱手,女子福了福身同喚了婦人一聲“大嫂”。


    我這裏離石橋有些距離,看不分明那一男一女麵目,光看身形男子魁梧女子纖瘦,倒也是一對璧人。那對男女相互攙扶著往這邊走來,他們的麵容也漸漸清晰。女子梳著時下最流行的婦人頭,粉麵含羞地看著身側的男子。男子約摸三十歲的樣子,小心翼翼地扶著女子不住地囑咐她小心腳下。


    女子嬌笑:“我哪有那麽嬌貴,又不是頭胎。你不要這麽小心翼翼啦。”


    “那可不行,大夫說了,前三個月是最危險的。”女子笑罵了聲傻子。兩人從假山前走過去了。


    我看著他們的背影,總覺得男子走起路來不太端正,似乎跛著左腳。雖然更黑更壯些,但他的麵容與氣度,依稀可見當年風流的影子。我突然想起他的名字。


    宋岩承,當年調戲未遂被我推下山摔傷了左腿的二世祖。


    歲月他,當真是最好的雕刻師。在他的刀下,好與壞,成功與失敗,不過眨眼之間。


    時間能把宋家兩兄弟變成與他們年輕時截然不同的樣子,那我呢?飛鴻呢?陶陽呢?


    我們會變成什麽樣子?


    時間又打算把我們渡到哪裏去?


    心中無限惆悵,我悠悠晃晃迴到縣衙。混在人群中看到正開堂審案的飛鴻和陶陽。審起案來的飛鴻說話滴水不漏,驚堂木一拍官威自在。陶陽在飛鴻旁邊站著,不時與他低語幾句,一副運籌帷幄的樣子。


    我突然意識到,我的弟弟,我的徒弟,他們是真的長大了。雖然在家裏還是時常迷糊愛開玩笑,像個小孩子,但他們的確已經可以獨當一麵了。


    這一刻,作為他們的姐姐和師父,我第一次有了與有榮焉的感覺。


    第七章


    今日心情甚好,未免與眾人多飲了幾杯。


    夜裏聽見一個女聲,不停地說“讓他走”,眼前一片白霧。又是這個夢,這麽多年不曾消停過。但這麽多年也有不一樣的,我似乎能越來越清晰地看到白霧中那個說話女人的身影,但也僅限於此。


    我睜開眼睛,覺得有些渴,起床找水喝,卻看見一個影子在窗前閃動,我披上外衣推門查看,一個人影越過牆頭向東奔去,我追將出去,卻發現自己走進了一個黑漆漆的屋子,看格局,卻是外祖家的老房子。那人影變成一個黑衣人,在牆頭屋簷追著我和飛鴻跑,我與飛鴻被衝散藏在房子的不同角落。黑衣人看不見我們,站在屋頂上四處張望。我躲在陰影裏,隱隱覺得自己是在做夢,但是又走不出夢境。我能聽到門外有人走動的聲音,想去看看,但是牆頭上的黑衣人站在那裏不動,我便不敢走出陰影。


    我漸漸生出一種窒息的恐懼,不知道怎麽辦才好。被子被狠狠一扯,我的腿莫名地蹬了一下,我知道是有人在叫我起床,我還知道那人是飛鴻,但我的腦子還沉浸在老房子裏,眼前還是我藏身的暗地和黑衣人四處尋找我和飛鴻的身影。我沉沉地吸著氣,不知過了多久才清醒過來。睜開眼,飛鴻正拿手背抵著我的額頭:“病了還是怎麽的?”


    我坐起來:“沒病,估摸著是夢魘了。”


    “夢魘?你整日想些什麽呢?”飛鴻抽迴手,“快起來收拾收拾,有人來看你了。”


    看我?誰會來看我。


    我驚且異地走到門口,看到了一個驚且異的身影。我在腦海中迅速的找到他的名字。


    “目此?”那人聞聲轉過頭來,露出一個微笑:“我就知道你在這裏。”我至今無法用語言形容那個微笑。


    太詭異了,他是怎麽找到我的!


    我同他寒暄了幾句,末了他問我:“你不請我進去坐坐?”我於是抬手讓進他。飛鴻從迴廊那頭過來,拙劣的表演著偶遇的戲碼。我把目此讓進廳內,飛鴻在我耳邊低聲:“看來你們也不熟嘛,我還以為他是你什麽了不得的人物呢。”


    我同目此,在這之前僅見過兩次,雖然兩次相處得都很愉快,但在我看來,他還算不上很熟絡的朋友。誰會願意同一個來歷不明全身上下都是謎團的人交朋友。


    目此說他已經在對麵街上的悅來客棧歇下腳,此次來隻是為了認個門。多自然的語氣,多寬闊的氣度。他說他來認個門,的確一口茶都沒喝就走了。第二日過了晌午又來,先是和爹下棋喝酒,再來與我閑話幾句,眼看著將要晚飯,又走了,出門時正好遇到飛鴻陶陽從前院迴來。


    第三日依然是過了晌午再來,晚飯前離開。


    第四日再來時,不巧一個官司難住了縣令和師爺兩位大人,不巧他興之所至陳了幾句拙見,不巧他提的拙見正解了官司,從此他便成了兩位大人的座上賓活智囊。我在一旁看著他們三個青年男子一天親厚勝過一天,握緊了拳頭備好了軟鞭,在心裏嘆一口氣,隨他去吧。


    我對他還算客氣,飛鴻將他奉為座上賓,我便待他為座上賓。左右無人他要同我談天時我也陪著他談,他要同小八耍時我便叫小八安心同它耍,他看得出我不待見他,當然也知道我為何不待見他,所以他從來不問,隻當作沒這迴事照常來去和談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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