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山,你可知,陛下本是要敕封你為武廟神祗的?”


    也許是不甘心這麽狼狽而迴。


    也許是不承認自己法家之學,畢生修行被對方字字珠璣辯駁,自己卻啞口無言。


    這位法家武神黑臉雷公,轉頭衝著杏花山上小院所在的地方大喝。


    以嚐試挽迴最後的顏麵!


    武廟神位,享世間香火,世人尊崇暫且不說,那都是浮於表麵,真正重要的是眾生香火念力有無窮妙用,能幫助突破天人之境。


    這也是他們以及其他諸子百家在廟堂發願,實證修身治國的修行之道。


    能位列文武廟祠的都是天下人傑,哪是一般江湖陸地神仙能有的待遇。


    他心底依舊抱著希望,不信李玄能拒絕武廟香火的供奉。


    可是,他的聲音在山林間傳出好遠,卻未有迴聲。


    以他們的神通耳力,不可能聽不見。


    隻有一種可能,那位肯定是聽見了,隻是並沒有理會罷了。


    終於,這位法家武神死了心,眼神透露出一絲茫然和灰敗。


    天地間有大誌之士,名利不留於心,在走不一樣的修行之道!


    曾聽聞,今日便見到了。


    “雷公。”


    一個聲音把這位法家武神拉迴神來。


    巡天使苟尋之前遭受池魚之災被轟飛,現在事了又小心跑了迴來,看著黑臉雷公出神,小心翼翼地在旁邊輕聲唿喚。


    “走吧!”


    黑臉雷公好似沒了暴脾氣,聲音聽著有些疲憊。


    心裏迴蕩著李玄今日所論的一番百家之言,想拂去卻又忍不住去想。


    之前信誓旦旦地要來正朝廷法度,現在也隻能毫無建樹地打道迴府,迴京複命了。


    接著,兩人身子一個模糊,消失在杏花山上。


    而他們心念的那位,此時正圍著一個粗布圍裙,在灶台前生火煮飯。


    小多多倚在後廚門檻邊,靠著門,肚子裏咕咕直響,眼巴巴地眨巴著大眼睛看著。


    旁邊,一隻大白狗守著她。


    而另外一隻大黃,則蹲在灶台前,哈喇子都要流出來了,時不時還衝著李玄叫喚一聲。


    似乎在催促他快點,又或者是在埋怨怎麽出去這麽久,狗爺肚子都餓了。


    ………..


    晚飯時間,桌下大黃暴風吸食,腦袋都快埋到裏麵去,狗碗都快被掀翻了。


    晚飯剛吃一半,多多就手擦著眼睛,睡意朦朧。


    平時到了這個時間點小丫頭都休息了。


    李玄也就扔下碗筷,給小丫頭簡單洗漱了一下,抱著她先睡覺去。


    不一會,從廂房裏出來。


    看見大黃前爪子正搭著多多剛坐著的長凳,腦袋往桌上的碗夠,不過距離還差不少,它還伸舌頭。


    李玄見了,把對方的狗頭往下按住,然後拍了一下,把多多未吃完的往桌下倒去。


    然後這家夥又開始了。


    沒一點樣子。


    差不多一盞茶後,李玄把碗筷收拾了,在後院燒了一壺茶。


    隨後端坐在堂屋桌上,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碧綠的茶水上飄著碎末,冒著青草的香味,煙霧在昏黃燈火中嫋嫋而起。


    李玄飲了一口,眼神在燈火搖曳中晦暗不定,思考著一些事情。


    他想的並不是方才武帝派人下旨的事,那事他本就不在意。他生活的世界沒有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至於什麽武廟神位,受世人香火,他一開始就沒吸納香火之力,並不需要香火的幫助。


    他想的是今日在雷蒙山中萬卷書中所見所聞所感。


    以前,他遵循著故鄉先賢留下的經言,為人、處世、修行。


    修的是內丹法,學的百家經。


    不過,當初因為某些未知,修行路艱難,許多東西都斷了傳承,留下諸多偽經或者殘書。


    能有今日之造化,實乃天機無常!


    今日閱書,在書中見到大千世界,諸多奇聞,或修行法,以及百家真言,相互印證之下,許多疑惑頓消,大有所得。


    於是才有了“你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同歸於寂;你來看此花時,則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的感受。


    端是真切!


    但這方人間沒有內丹法,李玄注定要走獨一無二的路。


    好在,他踩在兩方世界先賢前人的肩膀上,雖需探索,卻也能印證著走下去。


    心中思量,再收迴思緒時,不知不覺杯中茶已經涼了!


    李玄微微一笑,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隨後兩指碾滅桌上的青燈,往廂房裏去。


    到了書桌邊,看了床上睡熟的小丫頭一眼,小心挪開了椅子,坐下。


    鋪紙,研墨,揮筆。


    寫下四個大字。


    “李玄草筆”


    接著,抬頭看著窗外月夜,想了一會,便低頭動筆,細描小字,書寫自己的修行經曆與一路所惑所感。


    “內丹一法,率先強精神,壯體魄,從百日築基開始,煉一陽,二陽,過三關,運小河車,上行下氣,於中丹田龍虎交泰,返露還丹…….實證內景變化,於道心所生魔障,需堅定行之,破除一切六賊所化心魔,才得真正明心克己.,…”


    月夜星光爛漫,調皮地鑽進窗子,燭黃燈火的剪影下,李玄開始立言著書,印證兩方世界先賢經言,開啟自己的修煉之道!


    而之後幾日,李玄每日都跑去雷蒙山雞窩老頭的萬卷書庫閱遍經卷。


    時間晚了,就又迴去,在夜下執筆立言,一篇經文慢慢在其筆下成型。


    隻是,雞窩老頭再見李玄時,隱約開始執晚輩之禮,在李玄每次辭行前,定會找自己修行的疑惑向李玄請教,常有所得。


    因為他已隱隱約約感受到李玄進入到了一個關鍵的時刻,即將要突破某種全新的大境界!


    七證道果往上,那將是能跳入輪迴的天人。


    佛家經言中常說,得道證果,能跳出輪迴,免受輪迴之苦。


    世人謬誤,以為這世間凡人都能進入輪迴。


    但他們這些修行到更高境界的修行者清楚,這種錯誤謬論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能進入輪迴,有轉生之神通的隻有成就天人才有此神通,諸多傳聞中記載,天人有三災九劫,若是逃不過天人五衰,其可以施展此等輪迴神通跳入輪迴躲避災禍。


    其名為天人轉生,若覺醒可覺醒前世記憶或大多修為神通。


    最近的一處記載,是在百多年前,有天人轉生到此方人間,引發一場腥風血雨,後經曆數十年覺醒修行,重開天門,飛升三十三外天。


    佛經裏說的晦澀難懂,有的是世間偽經,真經不傳。世人幹脆以訛傳訛,信了這道理。


    但真正修行之士,是清楚明白這個道理的。


    佛經中所謂的跳出輪迴,隻有成佛,天人之上的境界,才能跳出,不受輪迴之苦,長生於天地間。


    仔細想一想,輪迴這個玄而又玄的生命大道,世間凡人怎能涉足。


    最終不過是生前繁華落盡,死後消散於天地間,化作黃土一捧,墳上草瘋長罷了!


    如今,雞窩老頭能明顯感應到來杏花山這位李玄道友身上的氣息越來越深厚如淵,掩藏不住。


    一日複比一日,讓他心驚。


    心中便已明白,如若不出意外,在不久後,蜀地將見證一場百年難遇之盛事!


    有人會將登天門,白日飛升!


    同時不由想到,蜀地市井江湖中關於這位的爭議依舊熱鬧不休,將其推下神壇。


    可是這位根本不在意。


    若是到時候倒台派見到這位登臨天人之位,會出現何等精彩。


    真是讓人忍不住期待。


    雞窩老頭心裏有時候憋著壞去想。


    ………


    而在數萬裏之外的帝京,皇城內,某種大殿之中。


    這日,坐在高台之上的武帝,召見複命歸來的法家雷公,以及巡天使苟尋。


    大殿之中,雷公本體親至上殿,與巡天使苟尋一起。


    黑臉雷公作為法家武神,自然不需要跪。


    苟尋則低頭單膝跪在一邊。


    “公,此行如何?”


    高台上,武帝虎眼微睜,打量著台下兩位的神色,眉頭微挑。


    聲音如沉雷,緩緩在大殿裏迴響。


    “迴陛下,此行沒有成行,杏花山那位李玄道.友…拒絕了!”


    雷公衝著拱了拱手,說話間,聲音遲鈍了兩下。


    一個是稱唿對方為“道友”,一個是對方“拒絕”了武帝親筆下的詔書。


    “砰”


    一聲大響。


    武帝麵色一怒,手往金子澆築的椅靠狠狠一拍,竟直接拍裂。


    發出大響。


    同時,一股被國運蘊養百年的帝王威壓席卷而下,洶湧大殿中,吹的殿內狂風直起。


    跪在地上的巡天使苟尋直接被壓的麵色一變,腳下膝蓋直抖,頭埋下的更低。


    心裏叫苦不已。


    而黑臉雷公卻如狂風中的定風樁,紋絲不動,隻是衣裳卷卷,麵色有些不好。


    “放肆,此人神通犯禁,孤本念諸公之情,還準備大加恩赦….哼.”


    武帝怒色難掩,天顏一沉,最後重重一哼。


    身為帝王,駕馭天下數十萬裏疆域,他自有忌諱,不然威嚴何在。


    可好啊,有公建議,他網開一麵,準備招攬這位江湖大才,大加恩賞,可人家根本不領情。


    這生生將帝王家的顏麵掃了個幹淨。


    怎能不怒!


    “來人!”


    武帝眼中閃過陰沉,就要叫人。


    “陛下,且慢!”


    不料,高台下,黑臉雷公卻急忙出聲阻止。


    隨後緊接著言:


    “此人並非有意拂陛下麵子,世間有淡薄名利之輩,此人便是其一,望陛下不要因此大動幹戈。”


    台上武帝聽言,直勾勾地看著對方,麵上閃過一絲狐疑,隨後沉聲道:


    “公之前不是建議要重法處置此事,怎麽此行一去迴來,竟還幫此人開罪?”


    武帝如此發問,雷公黢黑的臉上有些僵硬。


    “臣隻是惜才罷了。”


    他沒有多言語。


    武帝聽言,眼神閃了閃,眼睛虛合了上,似乎在思考著什麽。


    半晌,他抬了抬眼皮,擺了擺手。


    “爾等就先退下吧,這事再議!”


    “臣告退。”


    黑臉雷公看不出表情,轉身退走。


    而低著頭的苟尋麵色中突然出現一絲慌亂。


    低著頭沒人發現。


    也跟著退下。


    隻是不久後,身披銀甲,臉色忐忑的苟尋再次返身進殿。


    “拜見陛下”


    他連忙行禮,心中惴惴不安,不知武帝單獨留下他做什麽。


    他心裏隱約有了猜測。


    “起身”


    “抬頭”


    “跟孤一五一十地講出你們這次去杏花山,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那搬山到底怎麽拒絕的?”


    高台之上,武帝麵上滿是淩厲之色,直盯著抬頭的苟尋。


    苟尋直感覺有些喘不過氣來。


    麵色一時猶豫不定,嘴巴張了張,但好像有什麽難言之隱,不敢說。


    “說!”


    武帝發怒。


    “臣說,陛下可千萬不要動怒。”


    苟尋最後承受不住壓力,將在杏花山上發生的事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本來他與那位法家武神大人說好的,將某些驚人之言對陛下保密,怕惹來殺身之禍,殃及池魚。


    但耐不住帝王威嚴,武帝明顯看出了一些端倪,才將他單獨留下的。


    “我等那日上午到達杏花山之後,卻不見杏花山那位在家……….後雷公親自下旨,傳達陛下旨意,可是,可是….”


    “可是什麽?”武帝不耐。


    “可是那位眉間一隻眼睛睜開,將陛下的帝旨給直接燒了,還說.”


    “還說什麽?”武帝聲音冰寒,顯然動了震怒。


    “還說,他的對錯,輪不到陛下來評價。”


    苟尋隻能咬咬牙,堅持一口氣把這句話全說了出來。


    “轟”


    大殿猛然一震,拚命搖晃,穹頂似乎要被掀翻。


    高台上,武帝直接起身,身下椅子直接炸裂開,四分五散,眼睛冒著熾烈神光,狠狠盯著台下的巡天使苟尋,顯然怒極。


    “好膽!”


    他怒喝一聲,天顏動怒。


    “陛下恕罪!”


    苟尋見武帝動了真怒,驚的連忙跪下請罪,身子微顫。


    而武帝俯視而下,聲音冰寒道:


    “這些話你剛才怎麽沒報?”


    “是雷公指使你的?”


    “來欺瞞孤?”


    大殿裏的溫度驟然急降。


    而大殿之外,滿城金甲感受到了當朝武帝之怒!


    感受到內城天殿震動,紛紛驚疑不定,卻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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