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戶部尚書諸明是弘治元年二甲進士,在官場上浮沉近三十年,如今已是六十高齡,如果不出意外,最終也將在此任上致仕還鄉。


    諸明乃極傳統的儒家讀書人,說難聽一點就是刻板頑固,認為天下學問皆出於儒歸於儒,除了儒學以外,所有的學問皆是垃圾!


    永王在湖州辦學堂興雜學,這個老頑固就不止一次嗤之以鼻,對於立誌成聖的王守仁更是沒太大的好感。


    如今王守任奉天子旨意巡學,督辦天下學事,如果教授的是純正的儒家學問,那麽諸明不會有什麽意見,可天子說以儒家為主,雜學為輔,已然引起諸明的強烈不滿。


    當然,諸明也知道自己這輩子在仕途上幾乎也已經走到頭了,憑借他的力量也不可能改變天子的意誌,所以除了發發牢騷以外,也是無可奈何。


    但是他沒想到王守仁巡學第一站就來了南直隸,將心比心,諸明覺得如果是自己,那一定會選擇河南或者湖北等地。


    原因很簡單,南直隸的讀書人太多了,想要在南直隸興儒學問題不大,可新辦之校,儒雜一起,哪裏會有那麽多百姓讓自己家孩子去學無法科舉的雜學!


    涼了王守仁足有一個時辰,諸明這才慢悠悠來到戶部會客房,王守仁起身見禮後,諸明黑著一張臉迴了禮道:“王巡學奉旨督辦天下學事,今日怎有空來戶部衙門?”


    王守仁徑直坐倒笑道:“要銀子。”


    諸明剛喝進嘴裏麵的茶險些噴出來,他當然知道王守仁是來要銀子,可怎麽也沒想到這家夥竟然能要的這麽直接。


    “沒銀子。”諸明直接將茶盞放在了一邊。


    “今年的夏稅正在征收,戶部怎麽會沒銀子?”


    “本官說沒有就是沒有,難不成王大人還打算查戶部的賬!”


    “下官不敢。”王守仁淡然笑道:“下官奉天子旨意興學天下,如今需要廣建鄉學,還要置辦書本,筆墨紙硯還有延請夫子教授學業,這些銀子,天子說了,都由地方財政撥給,諸大人卻不願撥銀,難不成是對天子興學多有不滿?”


    “是又如何?”諸明拍案而起,怒道:“王守仁,你不要忘了,你自己也是名教子弟,本官就不相信你看不出今上興學天下的目的!”


    王守仁抬頭直視諸明雙目,道:“今上不惜耗費大量財政也要興學,怎麽?到了諸大人這裏反倒是目的不純了?”


    諸明大笑:“目的不純?儒家傳承兩千年,曆朝曆代的君王誰不揚儒、興儒,然而今上喜匠作,好商賈之道,苛待宗族,廢鹽政,行商稅,酷虐民間,毫無聖君之像!如今興天下學,名義上以儒為主,實際上不過是為張揚雜學罷了,如今效果不彰,可等上十幾二十年,屆時雜學讀書人遍及天下,誰敢說不會危及我名教道統!屆時,你王守仁就是幫兇,是名教的罪人!”


    “腐儒!”王守仁起身冷哼道:“聖天子廢除藩王分封,致使地方再無藩王之禍,到了你嘴裏竟然成了天子苛待宗族,滿朝大臣,無人質疑,說明此政契合儒家理念,你倒好,還以為隻有自己才是明白人。


    至於鹽政利弊更是可笑,鹽引之政每年戶部收稅不足三百萬兩,地方鹽商與官府勾連一起,沆瀣一氣,以致私鹽橫行,官場腐敗之風日盛。


    如今鹽場承包,商賈有利,百姓受益,私鹽斷絕,每年所獲兩千餘萬兩,今上直接撥給戶部五百萬兩,如此財政寬裕,皇室用度再無需戶部供給,到了你這腐儒嘴裏竟然成了苛政,是苛待百姓,簡直可笑至極。


    諸大人如此說,恐怕是因為新鹽政之施行,斷了你之財路了吧。


    至於商稅,你以為內閣諸公都是瞎子,你以為就你一人能看得清,諸公並未強烈反對,自然說明商稅之政有利於大明,而汝卻在字裏行間詆毀商稅,除了利益受損還能如何?


    還有興學,今上開民智,讓大明孩童自此之後人人有書讀,培養的乃是讀書人的種子,儒家的種子!


    至於雜學,商學士子從商可興商,匠學士子為匠可興工,醫學士子為醫可救死扶傷,縣學之後,學什麽全憑士子自主,朝廷絕不勉強,科舉依舊是儒家士子的科舉!


    另外,鄉學和縣學還能讓民間百姓負擔還能隨之減輕,此等善政,汝卻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發危言聳聽之言,簡直荒唐!”


    “你……你……你狂妄!大膽!”諸明被氣的渾身發抖,論出身,他是弘治元年進士,王守仁是弘治十二年進士,他是前輩!


    論官身,他是正二品尚書,而王守仁這個不知所謂的巡學使是從二品,他是上官!


    論年紀,他今年六十有一,王守仁不過四十歲,他乃是長者!


    可這個不知天高地厚,妄圖成聖的後學,竟然敢直斥於他,體統何在!官尊何在!


    王守仁冷哼道:“本官身為巡學,手持天子劍,有先斬後奏,有提拿各地賦稅用於辦學之權,今日來戶部拿銀子可以說是奉了旨意,你若不給便是抗旨。”


    “先斬後奏?”諸明猖狂大笑道:“衛道之路從來不缺殉道的讀書人,諸明雖老,也願用這一腔熱血,警醒天下士人!王守仁,要銀子沒有,要命隻管拿去!”


    王守仁目光一凝,他確實手持天子劍,擁有先斬後奏之權,但也不是隨便什麽人都能殺的,至少尚書、侍郎這一級別的高官他殺不了,真要不管不顧殺了諸明,那他在儒林的名聲也就徹底完蛋了。


    他可是立誌成聖的存在,怎麽能在成聖路上因為一個老匹夫,壞了自己的名聲!


    而諸明自己很顯然是被氣糊塗了,以至於直接忘了這一點,麵對王守仁以天子旨意和天子劍的威脅,竟然擺出了一副舍身殉道的架勢。


    平息了心境的王守仁吐出一口濁氣冷笑道:“諸大人以為戶部不撥銀子,本官就興不了學?不要忘了,這天下有皇明錢莊,還有鹽政的銀子可以讓本官提前支取!”


    說完這話,王守仁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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