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先生這等信任,讓在下深懷感激,你先起來說話,”丁辰攙扶起蘇準。


    他沒想到這蘇準的請求,竟然是讓自己帶走蘇以以。


    蘇準歎口氣道:“我家之事想必小女已經跟貴人說過。


    小人今日旁觀,見貴人有膽識,有手段,有魄力,您為了自己的女人,不惜跟豪族對抗,此等行徑令小人深感佩服。


    想來貴人能保護夫人,也能保護得了小女,所以小人把女兒交給貴人也能放心。”


    丁辰想了想道:“在下也曾聽蘇姑娘說過,她兄長早已經被田氏抓走,所以你等才被逼迫就範。


    如若她隨我走了,她兄長怎麽辦?”


    蘇準歎息道:“其實她的兄長就是為了救她才被抓的。


    即使她願意犧牲自己再把兄長救出來,我那兒子還有何麵目活在世上?


    到時候必然還要舍命再去救妹妹。


    到時兩人救來救去,誰的命都保不住,還不如現在保下女兒。


    隻要她將來過的好,我們全家即使都死了,也能含笑九泉。”


    這一家人雖然是最底層,最卑微的百姓,但是他們的行為卻讓丁辰非常感動。


    他們這是準備犧牲家族的大部分人,保下幾個人繼續生活。


    可是他們卻都為家中其他人著想,主動犧牲自己,把生的機會留給他人。


    丁辰還沒有說話,突然就聽傳來蘇以以的聲音:“父親,您說啥呢?


    要是救我一個,全家都得死,可是隻要舍棄我一個,哥哥以及全家人就都能活下來,我怎麽能走?”


    蘇以以從黑暗中走了出來,晃動的火光照在她決絕嬌俏的臉上,讓人不由自主的憐惜動容。


    剛才她躲在黑暗裏已經都聽見了父親所說的話。


    蘇準悲憤道:“傻女兒,父親的怎能忍心看著你往火坑裏跳?


    那蘇家主並不是真要納妾,他是拿你去練邪功。


    用不了多久,你便會被他折磨而死,你哥哥和咱們全家人就算活下來,這輩子豈能安心?”


    “父親,你不要說了,我是不會走的,”蘇以以決絕的道:“要是為了救我,全家人都沒了,我也不能獨活。”


    “你……”蘇準知道女兒雖然年少,但性格倔強,決定了的事是不會改變的,隻得搖頭歎了口氣。


    這時候丁辰在旁邊道:“或許不用這般糾結,我能把你們全家都救下來。”


    蘇準看了丁辰一眼,覺得這位青年貴人把事情想的太簡單了。


    要是能把兒子女兒都保下來那自然是好,可世間哪有兩全其美之事?


    田家主那一關該怎麽過?


    “事情症結全在那田家主身上,”丁辰道:“不知在陳郡被他禍害過的人還有多少。”


    “要說被田家主禍害之人,那可就多了,”蘇準道:“首先他要用未出閣之女子練邪功,誰家又忍心看著自己的女兒被他折磨致死呢?


    這些年來隻是被他禍害過的女子,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這麽多?”丁辰吃驚道:“怎麽以前沒有聽說過?”


    蘇準道:“一來他都是以納妾之名收納女子,又是在其奴婢佃農家裏挑選,也沒人敢反抗。


    二來此前是戰亂時期,人命賤如草芥,每日都有成千上萬的人死亡,誰又在乎這千八百的小小女子。”


    丁辰點了點頭表示讚成。


    隻聽蘇準繼續道:“再者田氏禍害之人,便是巧取豪奪他人土地。


    本來陳郡還有許多農戶家中保有土地,可是戰亂一起,農戶的地便種不成了,隻能把地賣掉投靠豪族保護。


    可是那田氏收買農戶的土地,僅開出五百錢一畝,這不過一石米左右的價錢,戰時土地再是跌價,也不至於便宜到這種程度,所以沒人願意賣。


    可是那田氏家主便派出部曲假扮成流匪,誰若不肯賣便衝入對方家中打砸搶燒,甚至鬧出不少人命。


    最後百姓逼迫沒辦法,隻能將土地賤賣給他,並主動賣身到他的門下做奴婢。


    隻這一項,他不知又禍害了多少戶人家。


    整個陳郡,恐怕有一大半的人都跟那田氏有深仇大恨,但卻隻能在他手下委屈的活著。”


    丁辰點了點頭,在戰亂時期土地集中大都是一樣的模式,他道:“既然是這樣,你敢不敢迴去把這些受田氏迫害之人組織起來,拿起武器跟他們鬥?”


    “跟田氏鬥?”蘇準倒吸了一口冷氣,驚奇的看著丁辰道:“怎麽鬥?


    那田氏財大氣粗,手眼通天,手中隻是部曲就有上萬人。


    我們一幫泥腿子,如何鬥的過他們?”


    丁辰道:“不要把田氏想成不可戰勝。


    他也不過就是一個大一點的家族而已,你們這些受過他迫害之人若聯合起來,人數是他十倍都不止,到時候還怕他作甚?”


    蘇準從來沒有想過跟田氏對抗,連連搖頭道:“不可能,不可能,我們這些人根本鬥不過人家的。”


    “你覺得鬥不過,那是因為你們心不齊,沒有人組織牽頭,”丁辰道:“其實這也不難,等到了陳縣,你隻需要把那些受苦受難之人叫到一起,我來替你們組織。”


    “把人叫來倒是不難,可是讓他們對抗田氏卻不容易,”蘇準使勁錘著自己的額頭。


    其實他們家已經被田氏逼到了絕路上,讓他做什麽他都敢幹。


    隻不過他覺得跟田氏相抗衡根本就是不可能的,隻能是死路一條。


    這麽自尋死路的事,做著有什麽意思?


    待蘇氏父女走後,一直在旁邊警戒的趙雲不解的問道:“咱們要處置那田氏,隻需率兵前來將其滅掉,然後把土地分給百姓即可,何須廢如此周折?”


    “事情並不是那麽簡單,”丁辰道:“你想想,當初王莽改製,也曾下令讓豪族平分田地。


    這政策自是好的,可是最後卻鬧得天怒人怨,不止豪族極力反對,就連百姓也沒有受到半點實惠,日子反而比從前更難過了,所以大家一起來反王莽,從而鬧得天下大亂。


    今日大魏若簡簡單單一道均田令下去,恐怕還會重蹈莽新覆轍。”


    趙雲怔了怔,表示沒聽懂。


    他雖然文武雙全,頗有見識,但卻也沒有到通曉深層次改革的程度。


    而這些都是丁辰站在後人的立場上,總結了兩千年來先人的經驗教訓所做出的的決定。


    “說到底,還是歪嘴道士把好經給念歪了,”丁辰道:“豪族是必然不會同意分田地的,我即使率領軍隊強行把田氏土地分給百姓,可是百姓毫無準備,用不了多久土地還會重新迴到田氏手中。


    我又不能一直在這裏駐守軍兵。


    所以最好的辦法是把百姓發動起來,組成聯盟,共同把田氏土地搶了。


    如此百姓們拋頭顱灑熱血搶來的土地,誰若再想搶迴去,他們豈不要拚命?”


    “百姓聯合起來,能對抗得了田氏?”趙雲疑惑的問道。


    百姓的戰鬥力他可是一清二楚的,畢竟黃巾軍的例子就擺在那裏,常常十幾萬人被幾千諸侯軍擊潰。


    雖然部曲戰鬥力也不強,但是諸侯起事之初,其軍兵戰鬥力跟部曲也差不多。


    “我並非說完全依靠百姓,”丁辰道:“該調動軍兵的時候還是要調的,隻不過我必須把百姓牽扯其中而已。


    要想革新成功,必須發動群眾,而且應當是自下而上讓百姓主動要求變革,而非從上而下強迫百姓變革。”


    趙雲依然聽了個一知半解。


    他們一行人曉行夜宿,這一日終於到了陳郡治所陳縣郊外。


    蘇以以家正是在此一個叫蘇家莊的村落。


    整個村子並不大,隻有百十來戶,蘇姓是村子裏的大姓,所以村莊也以蘇字命名。


    隻不過此時整個村落的百姓已經全都變成了田氏的奴婢,再也沒有什麽自由可言了。


    此前田氏部曲已經抓了蘇以以的哥哥,押在田府的監牢裏,所以也不用擔心蘇以以再逃走,便任由她隨著家人迴家。


    丁辰也跟隨來到了蘇家。


    天已經是掌燈時分,他讓蘇準前去召集被田氏迫害之人。


    蘇準的人品在蘇家莊還是很讓人信服的,不多時他就邀請了十來個人前來,把蘇家不大的茅草屋擠得滿滿當當。


    隻不過大家都不知道幹什麽來的。


    “咳咳,”蘇準清了清嗓子,介紹丁辰道:“這位是從外地來的丁郎君,他可不得了,那是富貴人家的子弟。


    今日邀請大家前來,也是他有話對大家說。”


    眾人看了看丁辰,隻看他穿著的衣服便知道不是普通百姓家的子弟。


    丁辰緩緩的道:“我一路與蘇大叔結伴而來,聽說了許多他家發生之事,以以年不過十五,卻要被迫委身於那田家主做妾。


    據說那田家主還不是正經納妾,隻是將窮人家的女兒拿來修煉邪功,這等行徑簡直是禽獸所為,人神共憤。


    我又聽說這種事在咱們陳郡很普遍,所以便想要過問一下。


    不知這種事可曾在爾等身上發生過?”


    眾人麵麵相覷,不明白丁辰一個富家子弟為什麽會問這些。


    也不明白丁辰到底有多大決心為他們這些窮苦人說話。


    見大家都不說話,蘇準在旁邊插言道:“諸位把心裏的苦都說出來便是,丁郎君可是有大本事的人,此前有田氏部曲對他娘子不敬,他下令把那部曲當麵活埋了,這乃是我親眼所見。”


    “真的?丁郎君不怕田氏?”有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接口道。


    丁辰微微笑道:“我要是怕,就不會來陳縣了。”


    那中年人眼眶微紅的點了點頭道:“我先說,我有兩個女兒,含辛茹苦拉扯大,還不到出嫁年紀,便被那田家主不由分說給搶了去。


    說是納為了妾室,可是卻連見都不讓我見。


    後來不過一年,田府便傳來消息,說我那兩個女兒都死了,已然下葬。


    可憐我……到最後竟是連屍首都沒見到……”


    那人一邊說一邊哭,說到最後竟是嚎啕大哭起來。


    “你有沒有報官?”丁辰問道。


    “當時正是戰亂時期,官老爺早就跑了,我去哪裏報?”中年人哀嚎道。


    他開了口就像打開了話匣子,旁邊又有個老者道:“我來說說我的事。


    我們家從祖上便傳下來五十畝地,世世代代耕種,用以養家糊口,本來也不礙著誰家什麽事。


    可是後來田氏大肆收購土地,便與我家那五十畝地挨著了。


    那田家主便派人前來要買我家土地,隻給五百錢一畝啊。


    莫說給的那麽少,就算他給出五千錢一畝,那是我們祖宗傳下來的,也不能賣。


    可是他們竟然派人假扮成山匪,把我那有身孕的兒媳婦給搶走了。


    我家兒子前去跟他們理論,也被他們活活打死。


    最終那土地還是被他們強買了去,我那兒子兒媳再加上肚子裏未出生的孩兒,三條命竟是白死了。”


    老者說著,也不自覺的悲從中來,哽咽著泣不成聲。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在這屋裏開起了訴苦大會,紛紛訴說著自己被田氏欺壓的經過。


    又有一個青壯年道:“我家娘子是在田府做乳娘的,那天就是因為打了個噴嚏,驚醒了他們府內午睡的小郎君,他們竟然就把我家娘子打成重傷,迴來沒幾天就嘔血而死。”


    “那田家沒有一個好東西,有一次他家大娘子丟了一件首飾,愣說是我家女兒偷的,最後我家女兒也是被毆打致死。


    到後來據說那件首飾又找到了,可是我家女兒卻是白死了。”


    每個人都訴說了一番,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時辰。


    最後丁辰問大家道:“咱們每家都受過田府欺壓,每家跟他田氏都有血債,你們想沒想過找田氏報仇?”


    “怎麽沒想過?”那兩女殞命的中年人悲憤道:“可是田府財雄勢大,手眼通天,隻是部曲就有萬人,我們找上門去報仇,還不是自尋死路?”


    “就是,我家兒子去找他們說理,還被活活打死了呢。”


    丁辰道:“你們之所以無法跟田氏抗衡,隻在於太過於分散,並沒有組織起來,如此自然被田氏欺負。


    可是正如你們所說,田氏作惡多端這麽多年,所害下之人成千上萬。


    這些人若是團結在一起,恐怕是田氏部曲十倍之多,又怎會怕田氏?


    到時把欺壓你們的田家推翻,分了他家的田地,豈不是各得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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