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如今雖大權在握,可當年的王莽也是民心所向,所擁有之權勢與孤並沒有什麽不同。”


    曹操躺在榻上睜開眼睛道:“而且他所麵臨之局麵,與孤也是一模一樣。


    天下大部分良田都被各地豪族瓜分,百姓無地可耕,不得不依附於地主豪族,任他們剝削壓榨。


    甚至許多人家為了生計,不得不早早將兒女賣給富有人家當奴婢。


    如今天下大量人口被豪族隱匿,孤治下百姓還沒有他們三分之一。


    所以孤也不得不跟王莽一樣,要打擊各地豪族,抑製土地兼並,如此必然會引起天下豪族反抗。


    然後孤再冒天下之大不韙,建立帝號,這不是跟王莽走的路一模一樣?”


    曹操一口氣對丁辰說了這麽多話,感到有些氣喘,同時心中也感到十分鬱悶。


    他奪取天下之時,為了爭取天下各豪族支持,於是在老家譙縣向天下人聲明,對待豪族、士族、官僚,將全都延續大漢舊製。


    所以後來無論在平定冀州、荊州乃至丁辰在平定江東以及益州之時,本地豪族基本上都是望風而降,至少沒有添亂。


    那些豪族都是盼著曹氏統一天下之後,能恢複到他們最為向往的漢末時期,因為那時候正是他們的黃金時代。


    可是那些豪族們卻想不明白(或者也不願意想明白),正是因為他們那些人兼並土地,隱匿人口,壓榨百姓,攫取了大量財富。


    從而讓朝廷捉襟見肘,不得不對僅有的自耕農苛以重稅,讓百姓漸漸活不下去,如此黃巾起義爆發時才能一唿百應,瞬間聚集了數百萬之眾。


    現今曹操奪取了天下,也麵臨著同樣艱難的選擇。


    若任由這種局麵繼續蔓延下去,眼睜睜看著豪族繼續兼並土地,壓榨百姓,那麽第二次黃巾之亂很快就會到來。


    若曹操選擇打擊豪強,平均田地,如此必然要得罪那些大地主們,王莽之敗又要重演。


    曹操似乎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局麵,這種情形下若繼續稱帝,那就真是沿著王莽的老路狂奔了。


    王莽至少在當時還要堪比聖人的名聲,所推行的政策也都是為了百姓著想,到最後依然鬧得眾叛親離。


    他曹操卻是兇名赫赫,若也敢貿然稱帝,那敗亡的恐怕比王莽更快。


    丁辰為曹操倒了一杯溫茶端了過來,曹操喝了一口,繼續躺下閉目養神,索性不再去想這些煩心事。


    “兒臣說王莽不能與父王相比,那是有原因的,”丁辰在榻邊緩緩的道:“任何一場改製都麵臨利益的再分配問題,讓一部分人受益,必將損害另一部分人的既得利益。


    王莽改製,便是嚴重的損害了豪族階級以及大商人大富豪的利益。


    那些上層人士此前都是擁護王莽的,在後來也全都調轉矛頭反對王莽,在這樣強大的阻力下,王莽改製很難成功。”


    “那你說該如何?”曹操知道丁辰見識非凡,所以了解王莽改製失利的原因也並不稀奇。


    重要的是,曹操想知道丁辰有什麽辦法破解當前困局,讓他在有生之年能平穩的登上皇帝寶座。


    丁辰道:“豪族當然是要打壓的,要不然土地全都掌握在他們手中,百姓也全都淪為他們附庸,這天下遲早還要亂。


    可是父王從初起兵開始,是立誌救萬民於水火的,如今雖然奪得了天下,卻沒有讓百姓過上好日子,這最大的禍首是誰?”


    曹操攥著拳頭恨恨的道:“就是那些當地豪強,他們如同毒瘤一般,禍害著天下百姓,動搖著孤之根基。”


    “所以王莽改製為何失敗便不言自明了,”丁辰道:“其實這上上下下有三方勢力,君王、豪族、百姓。


    王莽是以君王之力直接與豪族正麵對決,強行從豪族手中搶奪土地分給百姓。


    隻不過所推行惠民之策被豪族利用,逼迫百姓不得不站到豪族一邊,所以才鬧得天下烽煙四起,眾叛親離。


    他敗就敗在,隻是孤軍奮戰,沒有借助百姓之力。


    實際上君王與百姓是一體的,有著共同利益,而豪族才是對立的一麵,是天下的毒瘤。


    若君王與百姓聯合在一起,共同對抗豪族,這事哪有不成的道理?”


    曹操聽得滿頭霧水,好像聽懂了,又好像沒有聽懂。


    丁辰簡單明了的道:“此事可以稱之為‘土地改革’,也可以叫做‘打土豪,分田地’。”


    這下曹操聽懂了,笑著道:“你是說鼓動百姓,自己去搶豪族手中土地,咱們坐山觀虎鬥?


    可是豪族又不是傻子,怎能不知道這是咱們指使的,還不是照樣把他們全都逼反了?”


    “兒臣說過,王莽不能與父王相比,”丁辰道:“這其中最大的差距在於,王莽當時雖然大權在握,可他實際上並沒有直接指揮的軍隊。


    可是父王卻不然,不止麾下兵精將勇,而且指揮有方。


    隻要不讓豪族與百姓串通到一起,又怎會怕區區豪族那點部曲?


    再說現在還可以釜底抽薪,把豪族手中部曲解散,到時那些人還不是任由父王宰割?”


    “此法倒是可行,”曹操在床榻上慢慢坐了起來:“孤手裏有兵有將,又有你這般能征善戰的後輩,連天下諸侯都滅完了,還能怕他豪族生事?”


    以前曹操有些鑽牛角尖了,總覺得對待豪族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不免進退兩難。


    此番丁辰給他提出了一個全新的視角,原來打擊豪族也不用君王親自下手,百姓也是可以利用的一方勢力。


    而且君王打擊豪族本來也就是為了解救百姓。


    如此一來,君王就從一個直接下場的選手,轉身變成了裁判,隻需要在豪族收拾不了的時候幫幫忙即可。


    “好,”曹操想通了這些道理之後,瞬時感覺頭痛之疾輕鬆了許多。


    他下來床榻來迴走了幾步,沉思道:“正如你所言,如今豪族手中部曲太多,有糧有械,實力太過於強大,百姓恐怕無法與之抗衡,首先需要釜底抽薪,把豪族手中部曲解散。


    隻是這事要從何處入手?”


    丁辰一路上已經經過深思熟路,他平靜的道:“父王隻需下一道禁武令即可。


    如今天下已經平定,盜匪已然清繳完畢,刀槍劍戟,武器鎧甲等作戰之物一律收繳上交,所有私藏者按律論處。”


    其實華夏古代這種嚴禁民間私藏武器的禁令屢見不鮮。


    當年秦始皇滅六國之後,同樣麵臨六國貴族餘部反撲的問題,於是下令“收天下之兵,聚之鹹陽,銷鋒鏑,鑄以為金人十二。”


    曹操想要一步步削弱當地豪族實力,第一步就是從收繳武器開始。


    “可以!”曹操顯得有些興奮,對丁辰欣慰的笑道:“還是你有主意,一迴來就把困擾孤許久之難題解決了。


    明日便將此事提交早議。


    你已兩年沒有迴家,先迴去歇息吧,記得明晨來參加早議。”


    “諾!”丁辰退了出去


    他來到外麵也不再去參加宴會了,而是跨馬率領百十護衛親兵按照記憶中的路線迴家。


    他的家還是當初在柳城之時曹昂給選的,迴來之後沒住過幾天便率軍出征了,且一出去就是兩年之久,迴家的路還真有些模糊了。


    好在鄴城雖然繁華了數倍,但大體格局還是沒變的。


    穿過數條川流不息的街道,來到一條路的路口,有幾個身著便服之人正來迴走動。


    丁辰常年在軍伍之中,看他們身姿就知道,一定是軍人出身。


    那幾人見丁辰盯著他們,猶豫了片刻,然後尷尬的上前抱拳施禮道:“小人見過丁將軍。”


    “你們在這裏做什麽?誰派來的?”丁辰有一絲謹慎。


    “我們都是大公子派來的,”那人道:“這路上閑雜人等太多,所以大公子派我們便裝守衛這條街的兩端,唯恐居心叵測之人靠近將軍府邸。”


    “辛苦了,”丁辰點了點頭,原來這是曹昂安排的暗哨。


    他穿過那幾個暗哨把守的街口,這條街道果然清淨了許多,與外麵的熙熙攘攘簡直是兩個世界。


    來往行人都是衣著體麵之人,連馬車和騎馬之人都看不見一個。


    丁辰縱馬向前,快到自己府門前的時候,突然從前麵跑過來一個兩三歲的小小童子,站在路中央叉著腰,奶聲奶氣的指著丁辰厲聲道:“你是什麽人,為何敢在這裏騎馬?”


    丁辰看那童子粉雕玉琢一般,眉目之間與自己非常相似,便已經猜到對方的身份。


    他坐在馬上饒有興致的笑道:“你又是什麽人?我為何不能在這裏騎馬?”


    “你好大的膽子,我說這裏不能騎馬,就是不能騎馬,你下來,”那小童義正辭嚴道。


    “我要是不下來呢?”


    “你要是不下來,我就揍你,”小童說著,從地下撿起一塊小石頭,向丁辰扔了過去。


    丁辰接住石頭,氣不打一處來道:“好小子,敢打老子?我看你是反了天了。”


    “你可知道我父親是誰,竟敢在我麵前自稱老子?”小童氣的小臉漲紅,又去尋別的石頭。


    丁辰跳下馬來,上前橫著抱起那小童,在屁股上就扇了兩巴掌。


    那小童卻沒有哭,隻是掙紮著嘶吼,“放我下來,放我下來,等我父親迴來,絕饒不了你……”


    這時候從府內傳來匆匆的腳步聲,伴隨著急切的聲音道:“哎呀小郎君去哪裏了,不是一直在門前等著嘛?”


    “是啊,剛才還在這裏,怎麽一轉眼就不見了。”


    “混賬,要是小郎君掉一根頭發,老子要了你們的命。”


    說話間,王申帶著一眾男男女女的奴婢衝出府門,陡然間見自己的小郎君被人橫抱在腰間打屁股,再抬頭一看,當即驚喜異常道:“家主,您迴來了?


    是家主迴來了,是家主迴來了。”


    丁辰已經兩年沒有迴府了,那些舊仆役像王申等人是從許都一直跟到了柳城,又從柳城迴到鄴城,此刻一見到丁辰無不激動的熱淚盈眶。


    那幾個專門伺候小丁平的年輕女婢則是第一次見到家主,一時間稍稍有些發愣。


    而被丁辰橫抱在腰間的小丁平聽到這是自己的父親,頓時不敢再掙紮,也不敢出聲了,被放下來之後,低著頭小聲問道:“您……是我父親?”


    丁辰故意板著臉道:“誰教的你如此蠻橫,竟然隨隨便便就向人扔石頭。”


    “我……我……”小丁平低著頭不敢應聲。


    王申連忙在旁邊解圍道:“家主,小郎君自從懂事之後,就一直問父親去了哪裏。


    後來主母跟他說,他的父親在外麵打仗,將來會騎著高頭大馬迴來。


    從那時起,小郎君便天天坐在府門前等著您迴來,每見到一個騎馬之人,便攔下問問是不是父親。


    有的人會矢口否認,有許多不懂事的,還出言嘲笑小郎君。


    後來久而久之,小郎君便恨上了騎馬之人。


    大公子知道此事之後,便直接下令,封鎖了這條街道,禁止任何騎馬之人從這裏路過。


    誰想到,今日家主竟然真的迴來了。”


    丁辰聽了王申的敘述,心中頓時不是滋味,冷聲問道:“那嘲笑我兒之人,可曾受到懲罰?”


    “奴婢已經帶人將其打個半死,”王申道。


    丁辰這才沒有追問下去,蹲下身輕聲問兒子道:“你一直坐在這裏等父親?”


    小丁平重重點了點頭。


    “你在這裏等了多久?”丁辰又問道。


    “嗯……”小丁平想了想,扳著手指頭道:“從穿厚衣的時候開始在這裏等的,後來穿單衣,後來又穿厚衣,我也不知道是多久。”


    ……兒子竟是坐在門口等了自己一年多。


    丁辰心疼的把兒子抱了起來,捏捏他的臉蛋道:“好好記住你父親的樣子,以後不要見誰都叫父親。”


    “嗯,父親,”小丁平八爪魚一樣扒在丁辰身上,問道:“您還走麽?”


    “會,不過再也不會這麽長時間了,”丁辰聞著兒子身上的奶香味,說道:“父親答應你,以後會多抽出時間來陪你玩。”


    “太好了,”小丁平高興的喜笑顏開,掙紮著跳下來,邁開小短腿往迴跑,邊跑邊喊道:“母親,母親,父親迴來啦,父親還答應陪我玩。”


    也許孩子的願望就是這麽容易滿足。


    丁辰迴到府中,隻見呂琦、甄宓、大小喬、袁秧、阿青阿紫等一眾夫人迎了出來,對著丁辰一起施禮,齊聲道:“見過夫君。”


    兩年未見,一眾夫人都有些憔悴。


    丁辰吸了一口涼氣,晚上哪位夫人侍寢是個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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