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一邊思索著一邊道:“其一,重修地方檔案,確定土地歸屬。若該地地主尚在,應將土地歸還於他,若地主已不在人世,應交於其後人,若後人也不在,則交由其近支親屬。


    官府負責發放耕牛農具等,供其耕種。”


    “其二,重教化,建學堂,供有條件子弟入內學習孔孟之道,以明事理,將來為朝廷效力。”


    “其三,恢複祭祀之禮。昔年老夫卑微之時,曾求見太尉橋公,橋公禮賢下士,老夫常引為知己,故而老夫將在橋公墓前,以太牢之禮祭之。”


    “其四,興修水利,開綏陽渠。方今天下以農為本,老夫將開一渠,溝通汴水與淮水,可灌溉千畝良田,使萬民受益。”


    曹操一邊說著,宿老們一邊潛心記憶,唯恐漏掉一個字。


    待曹操說完之後,宿老們又複述了一遍,直到曹操確認無誤之後,才讓宿老們離去,並讓丁辰相送。


    這是曹操第一次向世人表達他的政治綱領,自然不能馬虎。


    曹操看著眼前曹昂曹丕等諸子,突然問道:“你們可知道,為父方才說的那四事,內裏有什麽深意?”


    曹昂一臉茫然,不過就是發還土地,建學堂,還有祭祀,修水利,裏麵能有什麽深意?


    “這……兒委實不知。”


    曹昂不知道,曹丕等人才十一二歲,就更不知道了。


    “哎,”曹操歎了口氣道:“子文或許會知道。”


    說話時,他臉上有一絲落寞,這就像一個很高明的劍客,耍了一套當世無雙的劍法,結果卻沒人看出來高明在哪裏。


    再好的劍法,也得有人能解讀其精妙之處,並發出喝彩才行。


    這時候,丁辰送完宿老迴來了,曹操有用相同的問題相問。


    丁辰想了想道:“嶽父所言四事,其一,發還耕地,從表麵看這沒什麽,但特殊的是,嶽父指令根據地方檔案將土地發放舊主,這便是告訴天下那些豪族地主們,嶽父並非革天命者,不會打擊豪紳,相反還會保護他們利益,以恢複大漢舊時秩序,讓他們拿迴原有的土地。


    如此自可得到天下豪紳地主支持。”


    “沒錯,”曹操臉上露出欣賞的笑容,點頭道:“繼續說下去。”


    丁辰道:“其二,重教化,建學堂,乃是嶽父奉行‘尊儒’之國策,以此向大漢士人集團,也就是舊官僚表明,嶽父乃是官僚集團的衛道士,也是要恢複大漢舊製。


    如此自可得到天下舊官僚集團支持。”


    曹操繼續點頭,丁辰道:“其三,恢複祭祀,並親自祭祀橋公,乃是嶽父向貴族喊話,也是要恢複大漢舊製,如此可得舊貴族支持。


    至於興修水利,那自然是獎勵農耕,可得到普通百姓支持。


    如此嶽父所做四事,歸結到一起隻有四個字‘恢複秩序’。


    這四事同時涵蓋了豪族、士族、官僚、百姓,試問天下還有誰不歸心呢?”


    “說得好!”


    曹操都忍不住讚歎了一句,看向諸子道:“都仔細聽聽,好好學著點兒。


    老夫並非革天命者,老夫代表的就是天命。


    當今天下人心思漢,老夫所做,正是要為天下人恢複大漢秩序。


    豪族地主將收迴原有土地,舊官僚將繼續奉行他的儒家經典,繼續為官,貴族仍可享受原來利益,百姓依舊可以通過耕種安居樂業,則天下歸心,還會很久麽?”


    之所以說,這是曹操所發出的第一份政治綱領,乃是因為此前曹操雖然把天子作為傀儡,但是他還真沒用天子做什麽。


    世人都說他“挾天子以令諸侯”,可是他又能令得了誰呢?


    所以他也沒把天子當成一把收攏天下人心的利器。


    直到現在他作為丞相,才站在大漢朝廷的立場上,向天下祭出利劍,向世人表明態度。


    他就是要恢複大漢舊製,需要天下萬民團結在他這個丞相周圍,共同實現這個目標。


    誰不願意?


    想來,不願意恢複大漢舊製的,隻有那些諸侯以及他們身邊的利益群體了。


    其實大漢王朝的製度,對豪族地主們是很有利的,大小豪族們也想盡快結束這紛爭的局麵,可以迴到生命無憂,子子孫孫世世代代躺在祖輩傳下來的土地上混吃等死的日子。


    舊官僚、貴族、百姓們更不用說,當然願意迴到當初沒有天下大亂之時的狀態。


    曹操如此施政,相當於把天下九成九以上的人一網打盡,全都團結到了自己周圍。


    把朋友搞的多多的,把敵人搞得少少的,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熟悉吧?


    這也就是為什麽後世太祖爺爺那麽喜歡曹操,專門為曹操翻案的原因之一。


    聽了丁辰的解讀,曹操有種找到知音的感覺。


    曹丕也恍然大悟道:“原來父親這是用譙縣宿老的口,向天下各階層民眾喊話,父親是他們的朋友,而諸侯是他們的敵人,想要過上好日子,需要他們跟父親共同推翻他們頭頂上的諸侯。”


    曹昂這才點點頭,醒悟過來。


    曹操看在眼裏,微微有些心憂,感覺長子對政治的敏感程度,還不如十二歲的曹丕。


    相對而言,曹昂跟曹彰更像一點,適合做一員統兵大將。


    不過曹操可不像袁紹那樣,在立儲的問題上猶豫不決(當然也是因為曹昂地位無可動搖,在本來曆史上,曹昂死後他也猶豫了)。


    這時候,曹操又看向丁辰,無疑這個女婿才是驚才絕豔的天才,隻可惜不是他兒子。


    要不然就算是廢長立幼他也願意。


    “子文,你覺得,老夫如此作為,有什麽壞處麽?”曹操繼續考問丁辰道。


    丁辰覺得這是道送命題,於是拒絕迴答,搖頭道:“小婿委實看不出什麽壞處。”


    “不,你看的出來,”曹操道:“今日在場都是老夫至親之人,你但說無妨,老夫不會怪罪。


    正好也教子修子桓他們知曉,老夫如此作為,是莫大的害處的,將來需要他們仔細提防,包括你子文。”


    丁辰若不是成為了曹操的女婿,僅僅是一個內侄的話,絕對不敢說下麵的話。


    “嶽父行此四事,的確可以收攏天下民心,可同時也埋下了一個陷阱,”丁辰看著滿頭霧水的曹昂等人,硬著頭皮道:“嶽父是在為漢室收攏民心,從此嶽父再也分不清,前來投效者是投效漢室,還是投效嶽父了。


    同時,嶽父此舉也把天子立為一尊供世人膜拜的神,待將來天下一統,功成名就之後,是繼續拜這尊神,還是徹底推翻這尊神,到時恐怕很難選。”


    曹操苦笑了一下道:“老夫今年已四十有六,今生今世都不一定能看到天下一統那一天,將來難選的是你跟你兄長。”


    “嶽父明鑒,”丁辰淡然笑道:“小婿平生所願,便是等天下太平之後,帶著節兒和一眾妾室討一縣做封地,從此娛妻弄子,盡享天倫之樂,至於如何選,那是兄長該頭疼的事,小婿可幫不上忙。”


    丁辰這迴答曹操很滿意,包括丁辰方才說的,隻吃自己的梨子,不願意多吃多占,也是在向曹操表明他無意於貪權,對曹昂不會構成什麽威脅。


    曹操哈哈大笑道:“你年紀輕輕倒想得開,說起來老夫到了這個歲數,倒更想找個地方頤養天年,奈何時事不允。”


    處理完一切事務之後,曹操便統帥軍隊準備迴師,整備兵馬並時刻關注袁紹的消息。


    假如袁紹一死,他便立即揮師北上,徹底統一北方。


    ……


    鄴城,大將軍府。


    袁紹躺在臥房的床榻上,麵如金紙,已處於彌留之際。


    當初倉亭那一箭,雖然沒要了他的命,但是卻也身受重傷。


    隻不過當時因為剛剛戰敗,河北人心浮動,所以他簡單包紮之後強忍著,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大搖大擺騎馬迴城,以安定民心。


    可是傷勢畢竟擺在那裏,迴到府中之後,躺下之後便在沒起來。


    其實外在的箭傷是一方麵,心裏的傷是另一方麵。


    他那麽好美名的人,短短不到一年的時間,接連在曹操手裏敗了兩次,還都是在他占盡優勢的時候,這讓他在天下人麵前怎麽抬得起頭來?


    雖然他現在想要組織軍馬東山再起也不難,但是他現在卻有種當年楚霸王,無顏見江東父老的心境,他也無顏見河北民眾。


    所以內傷外傷夾在一起,讓他想起都起不來了。


    傷勢越來越重,幾個月下來,已經奄奄一息,眼看大限將至。


    此時在病榻前的,有他的妻子劉夫人,三子袁尚以及謀士審配三人。


    其餘人等皆被他們的軍兵隔絕在外麵。


    袁尚正是劉夫人所生,母子俱坐在榻邊,看著進氣多出氣少的的袁紹,已經亂了方寸。


    這時候在後麵的審配對劉夫人招了招手,輕聲道:“夫人,您快問問主公,立三公子為世子,可不可以?”


    說起來這事也是怪袁紹。


    袁紹喜歡三子袁尚,這是世人皆知之事。


    為了能平安的讓袁尚接班,他早早就把長子袁譚過繼給死去的哥哥為繼子。


    所以理論上袁譚已經是他的侄子,自然不能染指家業。


    而二子袁熙從來就沒有存在感,身後也沒有勢力支持,後來又去草原被去卑抓走,自然也無法威脅到袁尚的地位。


    所以袁尚繼承家業已經是板上釘釘了。


    可是袁紹卻直到現在你留之計,依然沒有明確把袁尚立為世子。


    相反他當初還不顧沮授的激烈反對,把袁譚立為青州刺史,明知郭圖辛評在支持袁譚,卻不加以阻止,相反還十分信任郭圖辛評。


    正是袁紹這種模棱兩可的態度,為將來兄弟鬩牆埋下了禍根。


    劉夫人會意的點點頭,來到榻前輕輕問道:“夫君,讓顯甫繼承你的位置,可以不?”


    榻上的袁紹緊閉雙目,無動於衷。


    劉夫人伸手指,橫在袁紹的鼻孔上試了一下,雖然氣息非常微弱,但是依然還有熱氣,於是她又問了一遍,“夫君,讓顯甫繼承你的位置,可以不?”


    袁紹依然沒有動靜,劉夫人正想趴在夫君胸前,聽聽心髒還跳不跳。


    突然之間袁紹睜大了眼睛,把劉夫人下了一跳,隻聽袁紹喉中突然清晰的傳出一個字:“可!”


    劉夫人大喜道:“這麽說你同意了?”


    她推了推旁邊的袁尚道:“快給你父親磕頭。”


    “謝父親!”袁尚連忙跪在榻前叩頭。


    後麵的審配緊張異常,把早已準備好的紙筆遞過來,輕聲急道:“先別忙著磕頭,這恐是迴光返照,快請主公立下字據。”


    袁尚趕緊拿著紙張撲到榻前,就見袁紹睜大著眼睛,唿吸突然急促起來,雙手前伸似乎要卡住某個人的脖子,厲聲道:“曹阿瞞,曹-阿-瞞……”


    說完最後一個“瞞”字,氣息吐盡,腦袋一歪,失去了氣息。


    這位雄踞河北的大梟雄,終於走完了他短暫輝煌的一生。


    其實袁紹這個人,並不是一個特別心狠手辣的人,對所有勢力,無論是本土豪族還是士族,就連烏桓異族人,隻要能拉攏就拉攏,共同組成了這麽一個派係林立,勾心鬥角的袁氏集團。


    這種方式固然一開始發展迅速,但他無論做什麽事,都有人在背後掣肘。


    他也不下狠心,痛下殺手,反而優柔寡斷,漠視這種情況愈演愈烈。


    這一點倒很像後世常凱申以及他的果黨。


    而反觀曹氏集團則純粹的多,有一個心狠手辣,剛毅果斷的主公。


    文官主要依靠潁川士人集團,武將主要靠譙縣集團,每個人都有共同的目標,都不用鞭策,自動為集團效力。


    如此這樣一個集團,雖然起步發展遠不如袁紹迅速迅速,但是隻要發展起來,其戰鬥力就遠非袁紹集團那種大雜燴可比。


    這一點,跟太祖爺的宏黨何其相似。


    此時審配看袁紹沒有了氣息,不由氣急敗壞,長歎道:“哎,雖然主公最後關頭答應立三公子,可是就我三人在場,再無他人作證,這說了跟沒說也一樣。


    隻能做一份假遺書了。”


    說著,審配立即伏案疾書,代袁紹立了一份遺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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