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票第一天,汪煤球就到了天壇門口,陪在他旁邊的仍然是岑小珍。


    “你這是什麽打扮?”汪煤球皺著眉頭看旁邊的漂亮女秘書。


    岑小珍正在把一頭大波浪卷發紮起來。她用的是最簡單的黑皮筋,上麵一點裝飾也沒有。與之相應的,她的衣著打扮也極為樸素。


    深藍色的帆布工裝,直筒筒的,完全掩蓋掉了她的好身材。


    相比起她秀美的容貌,現在這打扮簡直太寒磣了。


    岑小珍抬起眼睛看向四周,周圍等候的人裏,不少跟她一樣打扮的。


    她鄭重地說:“今天在這裏,我首先是一個文物修複師。”


    汪煤球很想說你連修複師的徽章也沒有,但想了想還是沒有吭聲。


    天壇門口擺滿了s型護欄,護欄裏黑壓壓的全是人頭。今天的天壇免費入場,但還是要先進入售票廳,用身份證換取門票。


    “人真他媽多啊……”汪煤球小聲嘀咕。身為有錢大老板,就算隻是一個暴發戶,他也很久沒有自己排過隊了。


    但今天不行,天壇門口眾生平等,一張身份證一張票,誰也不能替代他人。


    岑小珍今天格外嚴肅,沒有迴應他的抱怨。


    此時,周圍也很安靜,準確來說是有點凝重。


    這麽多人排隊,說話的人很少,就算在說也隻是輕聲細語。偌大一個天壇門口,感覺氛圍跟竟然跟圖書館有點類似。


    汪煤球環視四周,心情有些微妙,想了想,又拿出平板電腦,看起後母戊方鼎相關的資料來了。


    隊伍前進得很快,幾乎沒有停止的時候,沒一會兒就來到了售票廳。


    售票廳裏一共二十台機器,整整齊齊排成一列,旁邊有工作人員指引。


    排隊的遊客隻需要到這裏把身份證平放到指定位置,就會自動打印出門票來。


    門票跟電腦宣傳上顯示的一模一樣,一半藍,一半紅,紙質堅韌,上麵印著後母戊方鼎內部“後母戊”三個字的紋樣,顏色對比非常鮮明。


    汪煤球白手起家,直到現在身家億萬,也是見識過不少風浪的。


    不知為何,他現在拿著這張票,心情竟然莫明的有些激動。


    就是這樣的一張張投票,就要決定後母戊方鼎的真假嗎?


    所謂文物的鑒定,真的是這麽輕鬆的事情嗎?


    來之前,汪煤球還挺自信的,臨到這裏,他突然開始懷疑了。


    不過他什麽也沒說,隊伍繼續前行,他倆拿著票順著人流走出售票廳,進入了天壇正門。


    天壇跟上次舉行驚龍會時相比,基本上沒有分別,隻是到處擺滿了指示牌,上麵注明了天壇各個主要建築物的所在。


    其中最大最顯眼的是“圜丘壇”,也就是今天投票的主要場所。


    今天的天壇算是正式開放,遊客在投票前後還可以去祈年殿皇穹宇之類的地方參觀遊玩,這一方麵是提供給投票遊客的福利,另一方麵也是為了分流。


    “先去哪裏?”岑小珍看著旁邊的指示牌問道。


    “當然是先去環丘投票了!”汪煤球毫不猶豫地說。


    “是圜(yuan)丘!”岑小珍糾正他,對老板的文盲早就已經習以為常了。


    不過她並不反對汪煤球的決定,隻是有些猶豫著道:“投完票之後,能陪我去祈年殿看看嗎?”


    “那有什麽不行?本來也要去的。怎麽了?”汪煤球爽快地說。


    “沒什麽……隻是以前每年驚龍會,文物修複師的定段和升級考試,都是在那裏舉行的……”岑小珍目注祈年殿方麵,有些悵惘地說道。


    汪煤球第一次看見她這個樣子,有些驚奇,忍不住問道:“你還是想當文物修複師?那幹嘛不去參加那什麽定段考試?”


    “我沒那個能力的。”岑小珍輕輕歎了口氣。也許是因為天壇對修複師的意義格外不同,身處這裏,她第一次對汪煤球說出了真心話,“你知道,我小時候在定爐派學過,那是一個文物修複門派,專精鐵、銅等金屬文物的修複。在那裏,我有十幾個同門,大多都跟我年紀差不多。我們同吃同住,同進同出,關係越密切,越能感覺到天賦的差別。”


    她輕輕吐出一口氣,臉上惆悵更濃,“不同的礦石,他們隨便摸一下就能摸出不同;不同的青銅鐵甲,他們稍微看一眼就能看出是什麽朝代的。我呢,隻能在旁邊發傻。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我們之間的差距越拉越大……”


    她的聲音漸漸變輕,最後停了下來,然後聽見汪煤球冷不丁地插進來的一句:“然後你就逃了?”


    “……”岑小珍一愣,轉頭看他。


    汪煤球抬頭看著前方的天空與樹林,這個將近五十的中年男子皮膚粗糙黝黑,好像每一根皺紋裏都滲透著煤灰。他舉止向來粗魯,不通禮儀,小學畢業,常用字都認不全,暴發戶的氣質時時刻刻透露在他的一舉一動中。


    然而現在,他目光清明,轉過來看著岑小珍的目光裏帶著一絲篤定,“你覺得你不如別人,可能一輩子也比不上,所以就逃跑了?”


    “我……”岑小珍不知道該說什麽。


    “但是你還是很喜歡文物,喜歡文物修複,所以跑也跑不遠,就到我這裏來當個鑒定秘書。但你心裏想的,還是文物修複師,你還想幹這行,對不對?”汪煤球問。


    這一句句問話直入岑小珍的心靈深處,身處此地,她無法反駁也無法逃避,隻能沉沉點頭。


    “既然喜歡,那就迴去做啊。”汪煤球理所當然地說,“你跟別人比個什麽,你喜歡文物修複是你的感覺,跟別人有什麽有關係?而且,不能跟別人比,你就跟自己比嘍。今天比昨天更厲害,明天比今天更厲害,這樣不就好了。”


    “煤是一鏟一鏟地挖出來的,文物也是一件一件修複的。沒準有一天,你迴頭往後看,會發現自己原來已經挖了這麽多煤了,已經發大財了!”


    汪煤球嘿嘿嘿地笑了起來,岑小珍看著他,為他工作這麽長時間以來,好像第一次認識他一樣。


    “想那麽多幹嘛,喜歡,那就去做!”


    汪煤球做出了結論,他的話幹脆而有力,跟他的為人一模一樣。


    岑小珍怔了一會兒,嘀咕說:“我迴去做文物修複的話,你可就沒有鑒定秘書了。”


    “那是真有點麻煩……”汪煤球皺起了眉頭。


    “而且如果我考上了文物修複師,到時候可就不是現在這個價了。”岑小珍說。


    “哎呀,大家關係這麽好,就不能給個優惠嘛!”


    汪煤球故作煩惱,兩人的笑聲順著風,飄散在蔥鬱的樹林中。


    顯然,國家文物局為這次投票做出了充分的準備。天壇裏人雖多,但是安排得井然有序,各方麵的效率都非常高。


    汪煤球他們第一個目標是投票,首先向著圜丘壇而去了。


    很快,他們就來到了圜丘壇下,看見這裏人山人海,放眼看過去全部都是黑壓壓的人頭。


    不過仔細看就會發現,人群被有序地分隔開來,分批上圜丘壇。


    岑小珍看著門票上印的規則,對汪煤球介紹道:“每批十人,兩分鍾的觀察時間,下來的時候投票。票上有序號,我們的位置在那裏。”


    她向前一指,汪煤球沒有迴應。


    她抬頭看了一眼,然後順著汪煤球的目光看過去。


    隻見高聳的圜丘壇上,兩尊方鼎已經被擺放在了那裏。


    它們沐浴著晨光,清晰而輝煌。


    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兩尊方鼎從形狀到大小,全部都一模一樣,仿佛同一座方尊,被上天複製粘貼成了兩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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