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他的人也是個出租車司機,大概四十來歲,理著短短的平頭,臉部輪廓極為堅硬,皮膚坑坑窪窪,像是石雕成的一樣,長得非常有特色。


    蘇進第一時間想到的是原身認識的人,然後他快速在原身記憶裏搜索了一遍,發現果然見過對方。


    這人名叫賀犁夫,在做出租車司機之前是個送貨的。


    福利院裏孩子多,經常要對外大量采購物品,這人固定向福利院送貨,以前的蘇進跟他見過幾麵。


    說起來,這人的記性真不錯,竟然還記得他的長相……


    蘇進微微一笑,向他點點頭,正要開口打招唿,那人就摘下頭上的帽子捏在手上,露出一個又驚又喜的笑容:“真是您!我看著像,試探地叫一下,結果真是!”


    他有點語無倫次,蘇進卻意識到了什麽,有些意外地看著他。


    賀鐵咧開嘴笑著說:“我看過好多您的節目,驚龍會那場實在太帥了!帶勁!把那些狗屁長老全部踩下去,爽!”


    這幾句話一說出來,蘇進立刻意識到,他所認識的並不是以前的原身,而是現在的他自己!


    明明見過好幾次麵,還有過兩次交流,但他對原身一點印象也沒有……


    不知不覺中,蘇進笑容微斂,賀鐵迅速緊張起來:“怎麽,我說錯話了嗎?”


    原身記憶中的這個人不苟言笑,跟福利院財務說話時非常簡短,經常都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如果不是因為這人長得實在有特色,蘇進幾乎會以為自己認錯人了。


    他突然有些感慨,對著那人一笑道:“沒事,我隻是想起來了其他事情而已。”


    賀鐵也迅速想起了蘇進剛才的話,連忙道:“您要去藍天福利院?我對那裏可熟,馬上拉你過去!”


    說著拉開車門,用期盼的眼神看著蘇進。


    蘇進沒什麽可拒絕的,上了車,坐在副駕上。


    賀鐵看著他的選擇,越發興奮了,發動車輛之後就開始滔滔不絕地說起了自己對他的仰慕。


    跟很多人一樣,他最先開始被蘇進吸引還是因為驚龍會。


    無名少年一鳴驚人,連續奪段站到修複師巔峰,這種逆襲的故事人人愛看。


    然後以此為契機,他開始對文物修複產生一些興趣,經常拿著手機上網看相關的新聞,還下載了架空庭園來玩。


    現在,他對華夏文物已經有了一些粗淺的了解,很能說出一些文物的名稱,甚至能說出它們的常見損壞方式以及修複方法。


    不過畢竟年紀大了,他在架空庭園上的成績並不算太出色,隻有兩次四星修複,其餘大多都是二星三星。


    但即使如此,他仍然玩得不亦樂乎,幾乎每天的空餘時間都花在了這上麵,還被老婆抱怨了好多次。


    不過,在看新聞的過程中,他最關注的還是蘇進個人的行蹤以及成績。


    馬王堆、龍門石窟、文交會,這些事情他全部都能朗朗上口,最誇張的是,連最近頒布的《滬城憲章》,他也能說出一個大概來。


    他說,這是他們一幫愛好文物的出租車司機最近主要討論的話題。


    最近他們還在討論,這個憲章在接下來的文物保護與修複中會起到什麽作用……


    他隨口說了一點,討論的方向以及內容其實還維持在一個非常淺層的範圍內,但老實說,他們會討論到這種程度,已經很讓蘇進吃驚了。


    畢竟,滬城憲章,文物保護法,這些都是純理論性的東西。


    即使在他以前那個文物保護工作做得比較完善的世界裏,大部分人對文物所理解、所關注的也主要是它值多少錢,有什麽樣的地位而已。


    但是在這個文物保護發生斷層的世界裏,他竟然在這些普通人身上看見了更深的萌芽!


    發現這一點後,蘇進迅速忘記了關於賀鐵隻認識他不認識原身的感慨,很感興趣地向他提出了一些問題。


    賀鐵得到蘇進的迴憶,非常興奮,滔滔不絕地迴答著。


    他說的話仍然很有些初級,其中不乏想當然的部分,但蘇進卻津津有味,不時地鼓勵他說出更多。


    賀鐵說得高興極了,等到出租車到達藍天福利院門口時,他才意猶未盡地停下來,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們雙程縣就這麽小,去哪裏都不遠。”


    蘇進抬起頭,看見一個白底黑字的招牌,上麵寫著“雙程縣藍天福利院”。


    這招牌明顯時日已久,上麵漆皮脫落,露出下麵的木色。


    一瞬間,蘇進閉上嘴安靜了下來,盯著那邊有些出神。


    賀鐵也像是剛才發現一樣,“啊”了一聲,說:“藍天福利院啊。”


    先前他說得太高興,按本能循路開車,並沒有把目的地的名字往腦子裏放。


    這時,他笑了一聲,說,“要我陪您進去嗎?藍天福利院我可熟了,以前我天天往這裏送貨,福利院裏上上下下的人我都認識!”


    蘇進突然非常微妙地看了他一眼,問道:“院裏的孩子你也認識嗎?”


    “就算叫不出名字,也都打過照麵,見了肯定不會認不出來!”賀鐵自信滿滿地說。


    蘇進突然笑了一下,推開門下了車。


    今天天氣很好,金色的陽光均勻地鋪在街道上,披在福利院的招牌上,顯得一切地方都暖融融的。


    蘇進掏出錢包,說:“不耽誤您的時間了,我一個人進去就好。”


    蘇進付完錢,背起背包向著福利院大門走去。


    賀鐵坐在車上,透過車窗看著他,心裏突然覺得有些奇怪。


    據他所知,普通人是很少單獨來福利院的。


    他以前在這裏見過的人,要麽像他這樣跟福利院有合作過來辦事的,要麽就是成群結隊,過來當義工進行扶助的。當然,還有領導過來檢查,一些夫妻來試圖收/養孩子等等之類的事情。


    像蘇進這樣,獨自一人到這裏來,多半隻有一種情況……


    賀鐵看著蘇進的背影,對方走得不快不慢,但是脊背挺拔,落足果斷,好像從沒有事情會讓他猶豫一樣。


    在他腦海裏,這個背影漸漸跟另一道身影相重合。


    更年輕、更削瘦,不像這麽成熟從容,儀容步態間卻有著讓人極為熟悉的相似感……


    賀鐵漸漸張大了嘴巴,喃喃道:“蘇進?蘇進?蘇進!啊!”


    他砰的一聲打開車門,站到了地上。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自言自語說:“他就是那個蘇進?”


    蘇進走到福利院門口。


    掉漆的招牌旁邊是一座鐵柵子門,門關著,旁邊是個門房。


    門房很小,裏麵擺著一張簡易床,床上躺著一個人,隔了這麽老遠都能聽見鼾聲,顯然睡得正熟。


    蘇進走過去敲了好幾下門才叫醒對方,睡眼惺忪的地中海大爺打著嗬欠醒過來,不耐煩地打量著他:“誰啊,來幹什麽的?”語氣很不客氣。


    蘇進腦中浮現出一些記憶,他記得這個大爺,他姓易,叫什麽名字不知道,所有人隻管他叫“老易”。


    老易脾氣很壞,對自己的一畝三分地看得特別重……對,說的就是他在門房後麵種的一塊小菜地。


    他每天除了睡覺以外唯一的事情就是打理那塊菜地,種出來的菜直接賣給院裏,掙點零錢。


    為了這點零錢,他不許任何小孩進他的菜地,隻要靠近就會被他暴吼,敢走進去就是一頓打。


    原身對他的巴掌記得很清楚,一巴掌下去臉就腫了,單邊耳朵嗡嗡作響,過了小半個月才恢複正常。


    而那時候的他,一點走進菜地的意思也沒有,隻是被另一個孩子陷害了而已,但老易可不會管這些……


    現在,蘇進隻是看著他,微微一笑,問道:“易先生,請問李院長在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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