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不辱命。”


    周景洋來到蘇進麵前,對著他挑了挑眉。


    他眼圈有點發黑,臉上明顯殘留著倦意,但他的表情仍然玩世不恭,好像這之前的那些辛勞根本就不值得一提一樣。


    “辛苦你了……多謝!”蘇進看著他,突然彎腰向他行了一禮,鄭重其事地說。


    “哎別別別!”周景洋頓時有點手忙腳亂,想把他拉起來,但又不知道該怎麽動手。


    周離就沒什麽顧忌了,他一把抓住蘇進的肩膀,把他拉直,道:“有什麽好謝的,這本來就是他應該做的!”


    說著他往後一比,對自己的父親說:“爺爺在後麵等你,說很滿意你這次的做法。”


    “嘖,我稀罕他的滿意……”周景洋不滿地嘀咕,但還是忍不住往周離身後看。


    這一年迴來,他沒見著周老爺子幾麵。而且每次見麵時,對方都黑著一張臉,對他極不耐煩的樣子。


    他臉上不現,但偶爾獨自一個人想起這件事的時候,心裏還是很鬱悶的。


    他透過周離的肩膀看過去,發現周老爺子正站在碼頭上向著這邊看,目光與他交匯時,緩緩點了點頭。


    他臉上仍然沒有笑容,但周景洋心裏一塊大石頭卻陡然間落下,頓時覺得這一趟去歐洲真是太值了。


    他笑了起來,一拍蘇進的肩膀,道:“來,我來給你介紹一下!”


    他不是一個人下船的,身邊除了他那個助理以外,還有一個六十多歲的老者。這人長相削瘦,花白的須發在海風中飄舞,穿著一身青布棉袍,一副舊式文人的樣子。他精神矍爍,自從下船起就盯著蘇進不放,蘇進早就注意到他了。


    周景洋介紹道:“這是王先永王大師,著名的國學大師,之前在劍橋大學求學,這次是專門為了文交會的事情迴來的。”


    王先永王大師?


    這個名字有點熟悉,蘇進很快就想起來自己是什麽時候聽過的了。


    當初在植物園與埃德加舌戰的時候,對方就提到了這位國學大師。


    當時他舉例說華夏的文化研究水平不行,就連王先永這種大師也要到劍橋大學華夏係留學。


    王先永在華夏國內的名聲似乎很不小,當時就引起了周圍的嘩然,讓在場的大家都很有點沮喪的感覺。


    蘇進注視著王先永,對方與他對視,並不迴避。


    這老者目光清亮,還帶著一些孩童般的好奇,蘇進一瞬間就明白他是個什麽樣的人了。


    這種學者,醉心自己的專業研究,根本不通外務。對他來說,劍橋大學的華夏係研究得深入,對他有益,他就去了,並不會考慮也不會在乎自己這一行動會帶來什麽影響。


    這種人,也許欠缺了一點人情世故,但是世界文明,本身就是靠這樣的人一代接一代地推動向前的。


    蘇進的表情溫和下來,對王先永行禮,叫道:“王大師。”


    “我知道你。你的名氣可大了。”王先永好奇地打量著蘇進,開門見山地說,“我這次就是為了你迴來的。我這裏有份古藉,你能幫我修修嗎?”


    現在還有大事要做,一整排領導等在後麵,王先永先跟蘇進討論這種事,簡直太不通情理了。


    周景洋正要說話,就聽見蘇進很平靜也很理所當然地說:“在看到實物之前,我不敢保證,不過我會盡力而為。”


    “哈哈哈,那就提前多謝你了!”王先永爽朗地笑了起來。


    周景洋這才接過話題,跟蘇進介紹了一下當前的情況。


    這次跟他一起迴來的除了王先永,還有劍橋大學的其他一些教授,以華夏係的為主。一直以來,他們全力研究華夏文化,這就是他們一生的事業。


    現在有了一個這樣文化交流的機會,可以近距離接觸大量文物,他們當然迫不及待地想要過來。


    同時,文交會的項目之一,位於滬城華夏館東翼的,是一次大型文化交流論壇。


    所謂論壇,當然就是發表論文、進行研討的場合。


    到時候,中英雙方的教授都將上台演講,文物局的專家也預定了一個席位,專門討論文物保護法。


    這些教授本來是打算坐飛機過來的,但飛機十多個小時時間實在太大,坐著難受,愛德華宣稱會把伊利莎白號一路開過來,歡迎專家教授們同行,他們當然就樂得上船了。


    這幾天他們在船上吃喝遊玩,演講討論,過得非常開心,現在在船艙裏沒有出來,迴避一下華夏的這個迎接活動。


    “對於這一批文物迴歸,他們有什麽想法?”蘇進問道。


    “各有不同,也不能一概而論。”周景洋公平地說,“有的很不滿意,覺得傷了麵子;有的覺得華夏文保環境不行,文物不能得到最好的保護;有的覺得華夏文物就應該歸還給華夏……這幾天光是這個議題,在船上就吵了好幾輪。”


    蘇進點頭,這時三人已經走到了周老爺子等人的麵前。


    周景洋正要打招唿,周老爺子就用複雜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問道:“文物呢?”


    周景洋往上一指:“在上麵。正在搬運。”周老爺子哼了一聲,說:“你活了一輩子,總算做了件好事。”


    聽見這話,周景洋也不滿地哼了一聲,父子倆這一刻的表情非常相似。


    這種時候,周景洋還是沒跟老爺子頂嘴,他拿起手機,往裏打了個電話,很快就放下來說:“出來了。”


    隨著他的聲音,轟隆隆的滾輪聲在船艙底板前方響起,黑暗中,有些東西越靠越近。


    漸漸的,那些東西出現在船艙門口,它們被放在一個個的箱子裏,用拖車往下運。


    箱子有大有小,全部采取同樣的樣式,是專門用來存放文物的防震箱。


    一輛輛拖車排成一行,接連不斷地往下,最後離開船艙,順著紅毯向這邊行來。


    一時間,所有人全部停下了手裏的動作,沒一個人再說話,全部都緊盯著那邊不放。


    這就是那172件文物,它們在外遊曆太久,現在終於迴來了!


    突然間,港口拉起了長長的汽笛聲,透過海風,在港口中、海麵上不斷盤旋。


    這汽笛聲仿佛是哀鳴,又仿佛是慶祝,飽含著無數你說不出、但是能夠清楚意識到的含義。


    在無數道目光中,那些文物伴隨著滾輪的聲音,向著這邊行來,最後到達他們麵前。


    這172件文物後麵,還跟著一個西裝大衣的白人男子,他臉色蒼白,猶有病容,臉上卻非常嚴肅,一絲笑意也沒有——正是羅爾·愛德華。


    他穿過排列得長長的一百件文物,走到蘇進麵前,隨手敲了敲旁邊的箱子:“你要的文物全部都在這裏了,我也算完成我的承諾了。”


    蘇進看著他,突然退後一步,向他深深行了一禮。


    他鄭重其事地道:“這次的事情,真是太感謝您了!”


    愛德華有些意外,忍不住揚了揚眉。最後他哼了一聲,有些不耐煩地說:“算了,本來也是我嘴快,答應這種麻煩事……”


    他的手按在一個高箱子上,意味深長地對蘇進說,“不過我也提醒一下,這些文物運到華夏,是用來在文交會上展出的。它的所有權仍然屬於我們大英帝國。文交會結束,它們將會被這艘伊利莎白號運迴國內……”


    他湊前一步,聲音突然壓低,像是耳語一樣,“但是這次文交會,能夠決定文物真正歸屬的那幾個老頭子都來了,你要能搞定他們,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東西……”


    說著,他抬起眼睛,對蘇進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接著轉向周老爺子他們,瞬間換了一個表情,大步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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