疊在深紫色錦緞上,出現在眾人麵前的是一隻金鳳。


    它仿佛立於高枝之上,仰頭後望,頭上七根冠羽顫顫微微,身後三根尾羽華美絢爛,順著直垂下來。


    整隻鳳凰約有一尺來高,通體全由金絲盤繞而成,燦爛華貴。它的雙爪一前一後,身體自然扭轉,形態非常美好。它的身周籠罩著朵朵祥雲,三根尾羽從祥雲中垂落下來,是采取傳統的填絲法製成的。


    填絲法,是花絲鑲嵌中的代表工藝之一。它先用將金絲製成羽毛狀的外框定形,再把金絲做成一個個很小的圓圈——這種圓圈,又叫“蔓兒”。蔓兒被並排填在外框裏,最後稍加焊接,將它們與外框固定在一起,因此成形。


    填絲是一個非常精細複雜的工序,通常高手修複師,填滿一根半尺長的蔓兒,也得一個星期左右的時間。


    金悲在三天時間裏連做三根尺許長的,就算不是他親自動手,這份動員能力也非常強大了。


    這隻鳳凰修長優雅,古典華貴,的確是一件極其精美的花絲擺件,評為七級收藏品,還是很值當的。


    換了十分鍾之後,金悲說不定還會因此得意一下,但現在,他隻是咬著牙,問道:“作品二呢?”


    “在這裏。”袁遠麵無表情地走到另一邊,打開了第二個箱子。


    第二個木箱被打開,同樣的深紫色錦緞, 同樣的夾層,同樣的木牌。唯一不同的是,木牌上的字樣變成了一個“貳”字。


    袁遠的手放在木箱的夾層上,目光再次從他們身上掃過,接著打開了它。


    一瞬間,周圍的空氣停滯了,所有人的眼睛全部都緊盯著紫緞上的那件作品,幾乎連唿吸都忘了。


    前庭裏一片安靜,除了簷下雨水的滴答聲,幾乎什麽聲音也沒有。


    片刻後,金悲一聲大吼打破了這片寂靜,他怒吼道:“不可能,這不可能是他做的!”


    他指著蘇進,臉孔漲得通紅,“這根本就不是現代作品,明明是一件文物,還敢拿出來冒充頂替,假裝是自己做的!”


    袁遠麵無表情地看著他,等到他說完,這才接著道:“展大師驗證過,這的確是現代製品,製作時間就是這三天。”


    “不可能!”金悲打斷了他,突然得意地咧開了嘴。


    他轉向蘇進,問道,“你以為這件東西從來沒出現過實物,所以就沒人認識了是吧?不巧,我們金家一直在根據史書複原它的形態,現在已經初具成果。我不知道你是從哪裏得到它的,但是它明明就是一件文物,是萬曆皇帝的金絲蟠龍翼善冠!”


    他用力指向盒子裏那件作品,大聲說出了它的名字。


    金絲蟠龍翼善冠,明代金器,製作於萬曆皇帝在位期間,花絲鑲嵌最頂級的作品,代表著它最爐火純青的技藝。


    它不是萬曆皇帝生前所用,而是他的一件隨葬品。


    在蘇進以前的世界裏,它於1957年被發掘於定陵,後來一直收藏在定陵博物館。


    這個世界裏,定陵並沒有被發掘,因此這頂翼善冠,也一直深藏地底,從未出現在人們的視野裏。


    明萬曆皇帝朱栩鈞生前戴的一直是烏冠,並沒有記載說他真的戴過這頂翼善冠。但是它的存在,卻散佚於一些史書中,偶爾能看見一些蛛絲馬跡。


    金家的拿手工藝就是花絲鑲嵌及其古物修複,他們會知道這頂翼善冠的存在,並且還原出它的樣貌,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蘇進微微一笑,點頭道:“你說得對,這頂帽子,的確我根據明萬曆金絲蟠龍翼善冠——仿製的。”


    “仿製?”金悲愣住了,他接著又嘲諷地笑了起來,“笑話,真是好大的口氣!你知道翼善冠是怎麽做出來的嗎?這種手藝,我金家……”


    “我做出來的,我當然知道。”蘇進打斷了他。


    他指著那頂帽子,道,“這頂翼善冠分為‘前屋’、‘後山’、‘金折角’三個部分,全部都由極細的金絲編織而成。前屋部分由518根金絲編成‘燈籠空兒’花紋;後山部分組裝有二龍戲珠圖案,二龍的頭、爪、背鰭和二龍之間的火珠用的是陽鏨工藝,龍身龍腿用的是掐、壘、碼絲工藝製作,每個鱗片用花絲製成,然後碼焊成形。做這頂帽子最關鍵的地方在焊接,焊接火候必須掌握得當,不能露出焊口痕跡。”


    他隨口道來,每個部分都講得清清楚楚,金悲完全聽呆了。


    片刻後,他發現了自己的失態,惱羞成怒地道:“能說得出來不代表你能做得出來!沒有看過實物,你怎麽能知道得這麽清楚?這就是真品,不可能是你仿造出來的!”


    “金大師這是不相信我的眼力了。”突然,從前庭的另一頭傳來徐徐的聲音,一個七十多歲、頭發花白的老人緩緩走出來,不悅地看著他說。


    金悲轉頭看見他,被嚇了一跳,立刻辯解道:“展大師,我不是這個意思!”


    這老人正是這次被請來的鑒定師展無定,今年七十六歲,從事文物及拍賣鑒定六十年,在國內還不算太知名,但是在海外卻是享譽極高,堪稱扛鼎的人物。


    正古十族一直在海外活動,跟展無定打過很多次交道——通常都是長老出麵,金悲這種小輩是沒資格跟他平起平坐的。


    展無定不做修複,隻做鑒定,擁有極高的權威。正古十族修複的成品經常都要拿到他那裏去鑒定,金悲怎麽敢得罪他!


    展無定環視周圍,目光準確地落在蘇進身上。


    “這件金絲蟠龍翼善冠,是這位小友的作品?”他問道。


    之前他照規矩需要避嫌,現在已經鑒定完了,結果都寫在紙上,他當然可以出來見人了。


    “是我。”蘇進點頭。


    “你一個人,在三天內完成了這件作品?”展無定繼續問道。他表情仍然淡定,眼中卻有異芒微微閃過。“是的。”蘇進說。


    “……你可有證明?”展無定問。


    他是個鑒定師,隻需要對修複成品進行鑒定評估,剩下的事情跟他沒什麽關係。


    這件作品是不是蘇進做的,他能不能證明自己的成果,那是正古十族和袁遠他們應該考慮的事情,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


    他現在這是想做什麽?跟正古十族關係不錯,想幫他們出頭?


    但是看他對金悲的態度,感覺又不是很像啊……


    “有。”蘇進一點也不奇怪他的態度,很快迴答,“我自錄了一份製作的過程,把三天的全過程全部錄下來了。”


    全錄下來了?這也準備得太周全了!他一開始就準備了有人會在這方麵質疑他的嗎?


    還好蘇進很快給出了解釋:“我有一些朋友,也在學習文物修複,所以我習慣了自錄一份,到時候可以剪輯過後,再配一些講解,給他們作為參考。”


    說著,他拿出了一個u盤,放在了桌子上。


    全程錄像,這證明實在太有力了,一下子就把金悲的氣焰打消了下去。


    他緊盯那頂翼善冠,還在低聲強辯:“這不可能,這不可能……這明明就是真的……”


    “真品還是仿品,我還沒有老眼昏花,還是認得出來的。”展無定冷哼一聲說,“而且,這位小友為了作出區分,還在仿品上麵留下了明顯的記號。”


    展無定小心翼翼地捧出這頂金冠,把它翻過來,指向它的背麵。


    他這一指,玉千喜立刻恍然大悟,道:“蘇!”


    的確就是如此,金冠背麵不起眼又不可忽視的地方,有一個篆體的蘇字,作為製作者的留名,也是仿製品的區分記號。


    這個蘇字也同樣由金絲纏繞而成,與羅紗一般的帽體融為一體,並不突兀。


    隻要稍微細心一點,就能把它認出來,而不會把它誤認為真品。


    金悲徹底閉嘴,此時他心裏隻有一個念頭——這麽複雜的金冠,這種頂級工藝的代表,怎麽可能隻用三天就完成?!


    這時袁遠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來一台筆記本電腦,把u盤插了進去。


    u盤裏有很多影像文件,按照時間順序一一列了出來。


    袁遠隨手打開一個,上麵顯示出了圖像,果然正是蘇進正在工作的情景。


    他在一間修複用工作室裏,不遠處的牆上有個標誌,展無定第一時間認了出來。


    那是九鼎拍賣行的標誌,蘇進應該是臨時向他們租借了一間工作室,各種工具一應俱全。


    鏡頭裏,蘇進正在編織金絲。


    他的表情專注中帶著一絲閑適,金絲在他的指掌之間不斷穿梭,快速成形。而他十指翻飛,手掌轉動,幾乎看不清細節動作,很多時候甚至隻留下了一些殘影。


    這速度,也太驚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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