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三聲。


    忠王府正門吱呀一聲向兩邊打開,上次那個門房甚至連問也沒有問一聲。


    前庭空空蕩蕩,上次那些工作台以及工具全部都被收了起來,隻留下被雨洗得發亮的綠樹和濕漉漉的石板地麵。


    緊接著,儀門也同樣打開,正殿清晰地出現在他的麵前。


    蘇進撐著傘,提著那個包裹,邁過門檻,走進了正門裏。


    他這才看見,那個門房正垂手站在一邊,恭敬地向他行禮。


    蘇進微微一笑,向他點頭致意——好像三天前的事情完全沒有發生過一樣。然後,他穿過前庭,又邁過了儀門的門檻,站到了正殿之前。


    忠王府雖然是按太平天國王府規製建設的,但是並沒有北方貴族府邸那種威嚴華麗的架勢。


    它仍然保留了江南玲瓏秀氣的風情,小橋流水,山石花卉,一步一眼之間皆是如畫美景。


    不過盡管如此,正殿仍然高大寬敞,硬山頂,麵闊三間,現在的大門仍然緊閉著。


    正殿前麵站著六個人,四男二女,其中四個人穿著中式的服裝,另兩人則西裝革履,一看就是從不同地方來的。


    中式服裝四個人站在左邊,正是上次的四個,連牛大壯也在。右邊那兩個西裝革履的則以前從來沒見過。


    蘇進撐著傘,先向左邊四個人點頭致意,一一打了招唿。又轉向右邊,問道:“請問二位是……”


    這兩人一男一女,看著蘇進的表情都微微有些奇怪,有一些“聽說這個人好久了終於見到了”的感覺。


    男性那個人清了清嗓子,上前兩步,從口袋裏掏出自己的工作證遞給蘇進,自我介紹道:“我叫袁遠,是xx部門派來的。這是我的同事吳秀林。正古十族的幾位大師跟我們聯係,讓我們幫忙找一個鑒定師過來,今天我們送他過來,順便做個認證。”


    名叫吳秀林的女性工作人員也同時上前,遞出了自己的工作證。


    蘇進很自然地接過來看了一眼,抬頭時觸到吳秀林的目光,對著她笑了一笑。


    吳秀林愣了一下,跟著也向他一笑,神情相當友好。


    剛才那一眼裏,蘇進看見了兩人的部門。


    他聽杜維提起過這裏,他們跟以前的文安組,現在的國家文物局的交流非常多,雙方關係很不錯。可見正古十族至少在這方麵,是沒有做什麽手腳的。


    雙方正式見過麵,袁遠一指後麵道:“鑒定師已經請到了,正在後麵等候。鑒定師是今天早上剛剛到的,沒有跟雙方任何一個人接觸過。現在二位可以把用來比試的成品交給我,由我遞交給鑒定師進行評判。”


    聽見他的話,蘇進非常隨意地上前,把手裏的包裹交給了他。


    袁遠麵無表情地向他一點頭,轉向金悲道:“還有金大師您的。”


    金悲手裏也提著一個包裹,不知為何臉色很不好看。聽見袁遠的話,他先是狠狠地瞪了蘇進一眼,這才上前交出自己的包裹。


    蘇進不知道這是怎麽迴事,但其實也不是很關心。


    接著,袁遠和吳秀林一人捧著一個包裹,袁遠道:“在正式送進去接受鑒定之前,我們會先驗看一下包裹,確認上麵沒有標記,保證鑒定師是匿名鑒定。”


    此時天上下著小雨,已經持續了很一段時間,弄得到處都濕漉漉的。


    袁吳二人捧著包裹進了一個偏殿,一時間沒有出來。


    蘇進很自在地站在外麵,一點也不緊張的樣子。金悲則有些焦躁地在旁邊啃起了手指。


    石青喬瞥了他一眼,走到蘇進身邊,悄聲道:“金悲快氣死了。”


    他之前很明顯跟金悲關係還算不錯,但上一次金悲的表現讓他徹底冷了心,知道自己其實一直是在熱臉貼人家冷屁股,對方根本就沒把他放在眼裏。


    因此,今天這場賭試,他非常堅決地站在了蘇進這邊。


    “你上次說讓我們正古十族去聯係鑒定師,金悲挺高興,本來想在裏麵做點手腳的,沒想到長老訓斥了他,堅持秉公辦事。當時金悲那個臉色,可真好看。”石青喬小聲說。


    蘇進看了他一眼,問道:“你比前兩天輕鬆多了,怎麽,見到石大師了?”


    “……你真是太敏銳了。”石青喬摸了把自己的臉,果然點頭說,“對,隔了段距離見了一麵,伯父他臉色不太好看,好像挺生氣的,但的確沒事。他托我轉告你說,是他對不起你,迴頭向你賠罪。”


    蘇進已經猜到這是怎麽迴事了,他笑了笑說:“石大師何罪之有,身不由己而已。”


    他這一句並沒有壓低聲音,旁邊不遠處的玉千喜聽見了。他輕輕哼了一聲,繼續注視著偏殿方向。


    袁遠和吳秀林不知在偏殿做了什麽,隔了好一會兒才出來。


    他們手中的包裹換成了兩個木盒,黑褐色,大小樣式全都一樣,乍一看上去根本分不出來。


    袁遠走到他們麵前,先是多看了蘇進一眼,接著才解釋道:“兩件花絲鑲嵌的作品我們都已經細致檢查完畢,沒有留下身份信息。不過公平起見,我們把兩件花絲鑲嵌作品的外包裝換了一樣,換成了統一的樣式。接下來,我們將要把它們送到鑒定師手上,由他來評判兩者的價值。請各位稍候。”


    說完,他又看了蘇進一眼,吳秀林也投來了非常微妙的目光,兩人一起轉身,捧著木盒向裏走去了。


    兩人的這兩眼非常難以形容,明顯讓金悲不安了。


    他啃了啃手指,問玉千喜道:“玉梅師,這兩人真的沒問題吧?”


    玉千喜一聽這話,表情立刻冷了下來,瞥他一眼道:“怎麽,你懷疑十族的公正?”


    金悲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連忙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但是很明顯,玉千喜已經不想聽他解釋了,冷冷地轉迴了頭去。


    另一邊,蘇進看向了牛大壯。


    來之前,他並不擔心今天賭試的結果,唯一比較擔心的就是牛大壯了。


    這家夥不太通世事,上次公然說要跟自己走,金悲明顯很不滿。蘇進本來想直接把他帶走的,但他又堅持要去跟師兄弟道別收拾東西,把自己送迴金悲手下。


    他實在太固執了,從好的方麵來說,他不是這樣一個人,根本不可能把這麽簡單的拉絲工藝做到今天這種程度。但是,這種固執的老實人也經常撞到南牆也不迴頭,非常難搞。


    蘇進之前就在擔心他會不會被金家扣下,現在看他神采奕奕地出現在這裏,終於鬆了口氣。


    他向牛大壯招了招手,招唿他過來。


    牛大壯明顯心情很好,傻嗬嗬過來,說:“蘇大哥,我行李已經放在前麵了,迴頭我就可以跟你走啦!”


    蘇進拉家常一樣問道:“東西都已經收拾好了?”


    “收拾好了!師兄幫著我收拾的!”牛大壯高興地說。


    蘇進點點頭,說:“之前我答應你,加入我們天工公司之後,如果願意,可以學些東西。你拉了這麽多年的絲,有想過學習花絲鑲嵌這門手藝嗎?”


    一瞬間,牛大壯的眼睛徹底亮了,他急忙問道:“可以嗎?”


    蘇進點頭。


    “那我當然想學!”牛大壯迫不及待地說。


    蘇進知道,像他這樣的學徒,拉絲就是拉絲,通常不會被教授後麵的工序的。


    師父不教,他這種人又不會自己偷學,結果就是一輩子隻會拉絲,除此以外一竅不通。


    蘇進整理了一下思路,道:“那好,我先簡單給你介紹一下這門手藝的起源。”


    “花絲鑲嵌,又叫細金工藝,是華夏傳承得非常久的一門手藝。它源自春秋戰國時期的金銀錯工藝,在明代達到了極其高超的工藝水平。金銀錯的錯字,在說文解字裏的解釋是,‘錯,金塗也’,用大白話解釋的話,就是把金銀塗畫於當時的青銅器上的意思。”


    蘇進講課向來追本溯源,他從花絲鑲嵌的曆史開始講起,從古至今徐徐道來,中間有一些不太好理解的名詞,還專門停下來給牛大壯講了幾句,講得非常仔細。


    牛大壯目不轉睛地盯著蘇進,非常認真地聽著。


    一邊金悲也在偷聽,聽了兩段,他冷笑一聲,小聲說:“我還在想他怎麽這麽大方呢,盡是東拉西扯,根本不講正題!”


    他話音剛落,就觸到玉千喜的目光。


    玉千喜上下打量著他,片刻後才道:“我真是奇怪,你是怎麽能升到蘭師的位置上來的。看來我正古十族的修複考試,真的有些問題。”


    這話對金悲來說是明顯的羞辱與指責,他先是一愣,接著臉刷的一下變得通紅。


    而玉千喜說完這兩句,就像是懶得再跟他多說一樣撇開了頭,再次聽起了蘇進的講述——認真程度,竟然不在牛大壯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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