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蘇進當著蘇陌的麵,判斷兩隻佛手同為真也同為假,同時說明了其中原因。


    當時船艙裏的氣氛非常詭異,一時間陷入了險惡。


    蘇陌臉上的表情一瞬間完全消失,目光深幽地看著他,遲遲沒有移開。


    蘇進淡定地與她對視,沒有再多說什麽。


    當時蘇進在那艘渡船的船艙裏,周圍雖然已經被周離的人團團圍住,但這艘船本身,仍然是蘇陌的地盤。


    他很確定自己的結論是正確的,但他的正確就象征著蘇陌的錯誤,象征著她的失敗。


    麵對這樣的失敗,她和她的手下會做出什麽樣的決定,蘇進不得而知。


    當時,他親眼看見,蘇陌身後出現了一個中年人,西裝筆挺,頭發一絲不亂,表情和儀態都十分恭謹。


    那個中年人微微上前了一步,抬起眼睛看他。


    蘇進事後也多次迴憶起那雙眼睛。


    中年人表情恭謹,仿佛永遠不會逾矩,但他的那一雙眼睛,卻有如蛇瞳,冰冷艱險,帶著深深的威脅與惡意。


    那一瞬間,蘇進身上寒毛倒豎,無形的威脅感讓他全身的每一個細胞都警惕了起來。


    船艙裏一點聲音也沒有,蘇進清晰地聽見了自己心髒跳動與血液流動的聲音。


    片刻之後,蘇陌收迴目光,非常隨意地擺了擺手。


    那個中年人立刻垂下了目光,同時退後了一步。


    強烈的威脅感瞬間消失,蘇進的心跳也漸漸恢複平靜,蘇陌注視著他,臉上甚至帶上了一絲笑意。


    她很爽快地說:“你說得沒錯,這次賭約是我輸了。作為賭約,這兩隻佛手就送給你吧。不過……”


    她拖長聲調,道,“這才是第一次賭約,之後還有第二次、第三次。等到我再有所突破,我會再來找你的。”


    她突然上前幾步,走到了蘇進的麵前,跟他距離極近地站著。


    蘇進強忍住後退的念頭,保持在原地沒動。


    那一刻,他意識到蘇陌身上並不是沒有味道的。


    藥水的苦澀、膠質的甘香、石質的冰冷……混合成了一股非常奇特的氣息。並不好聞,但是非常熟悉。


    也正是因為非常熟悉,蘇進經常在自己身上聞到,所以他之前才第一時間沒有注意到。


    這麽近距離看起來,他幾乎連蘇陌臉上的毛孔都能看得清楚。


    他能確定,這張臉絕不是假的——至少不全是假的。


    他原本很堅定地認為蘇陌是個男性的,這時候他突然有點不敢確定了。


    蘇陌保持這種距離地看了他一會兒,突然展顏一笑,伸出右手,調皮地彈了一下他的鼻子。


    蘇進完全沒想到她這一招,硬生生地吃了一下,鼻梁被彈得微疼,接著又是一酸,險些要掉下眼淚來了。


    他下意識地後退一步,伸手捂住自己的鼻子,難得一見的狼狽。


    “哈哈哈哈!”蘇陌非常歡暢地笑了起來,伸手點了點他,轉過了身。


    “走吧。”


    她正麵對著蘇進的時候,表情舒展愉悅,仿佛是真的開心。


    但一轉身之後,這兩個字卻說得冰冷嚴酷,好像冰封雪雕一般。


    伴隨著她的話聲,船艙裏所有人全部撤離了出去,最後隻剩下了他一個人。


    蘇進站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兒,這才走出船艙,拿出手機對周離發出了信號。


    迴想起當時的事情,蘇進的鼻子又有點發酸,下意識地伸手揉了揉。


    “鼻子不舒服?”柳萱關心的詢問聲傳了過來。


    “沒有……”蘇進搖頭,卻又一次地揉了揉鼻子。


    一個多小時後,飛機降落,他們迴到了帝都。


    兩人都沒帶什麽大件,行李都是隨身攜帶的,下了飛機直奔出口。


    出口處向來都有很多人等候,蘇進沒提前通知自己迴來的消息,也沒想到會有人來接。


    結果他一抬頭,卻在人群裏看見了兩個熟悉的人影。


    他怔了一下,意外地道:“紀奶奶,盛爺爺?”


    人群裏果然站著兩個老人,女性那位一身真絲旗袍,白色頭髻一絲不亂,手持一把象牙柄的扇子,優雅得讓人完全聯想不到她的年齡;男性那位一身絳紫色唐裝,發型明顯精心打理過,但卻亂篷篷的,好像被耙過無數次一樣——正是南鑼鼓巷的紀老太太和盛老爺子!


    兩位老人正在向出口處張望,蘇進和柳萱出來得比較早,兩人都是吸引人眼球的那種,一下子就被看見了。


    紀老太太露出一個笑容,伸手向兩人招了招,說:“迴來啦。”


    迴來啦,三個字像是久別的親人招唿才迴家的孩子,蘇進的心裏立刻湧上一股親切之情。


    他加快腳步,走到紀老太太麵前,讓她能夠好好看看自己,同時笑著說:“嗯,我迴來了!”


    紀老太太果真打量了他好一會兒。


    “長高了,也曬黑了。精神了不少!”她很滿意的樣子。


    “就是瘦了點,肯定是不好好吃東西!”盛老爺子卻不滿意。他重重一拍蘇進肩膀,“走,迴去給你做好吃的!”


    蘇進迴來的消息是柳萱通知給兩位老人的。


    南鑼鼓巷開始動工之後,兩位老人都搬了出去,住在臨時安置房裏。


    蘇進忙得隻能偶爾打電話給他們,柳萱倒是常常去跟兩人見麵。


    她知道他倆是真的很想念蘇進,一直等著他迴來,這次蘇進迴程,她就直接通知了他們。


    她本來是約好蘇進一迴來就把他帶去跟兩位老人見麵的,卻沒想到他們親自到機場來接人了。


    這麽大熱天的,帝都機場距離不近,兩位老人來得肯定不太容易,柳萱真的覺得很不好意思。


    紀老太太察覺到了她的心情,拉著她坐到了後座上,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低聲說:“不要多想,一個人做到自己的事情就行了,別人的決定是他自己的,你沒辦法左右,也不需要多想。”


    柳萱感受到了她的好意,還是小聲道了聲歉,心裏終究是熨帖多了。


    不過緊接著,她的心裏又是一動。


    紀老太太這句話,好像是別有所指?


    盛老頭開車,蘇進坐在副駕上,紀老太太身體前傾,探頭去跟他說話,表情非常自然。


    柳萱偏頭看了看她,心想,也許是我多想了吧……


    柳萱中途就下了車,她是帝都人,家就在這裏。迴到帝都,她肯定要先迴家安置。


    紀老太太和盛老爺子把蘇進帶迴了現在暫住的地方。


    雖然是臨時安置房,地段稍微偏遠了一點,但條件還算不錯。


    盛老頭和紀老太太各分了一套一房一廳的電梯房,一梯兩戶, 門對門地住。


    他們隻是在這裏暫住,在預定的方案裏,兩人所住的四合院都隻改不拆,等到改建完之後,仍然會歸還給他們,到時候他們就可以搬迴去住了。


    當然,承恩公府改建成新會所,兩人根本不愁沒地方住。


    蘇進迴到帝都,兩人的心情很好,精神也很好,電梯上行的時候,紀老太太笑著對蘇進說:“家裏還有四個人等著呢。”


    蘇進腦中靈光閃過,問道:“是……”


    他還沒把答案說出來,電梯門就已經開了。


    幾乎就在開門的同時,一個清脆的聲音響了起來:“哥哥,你迴來啦!”


    又一句“你迴來了”,雖然蘇進是第一次到這座房子裏來,但再度有了一種迴家的感覺。


    蘇進露出真切的笑容,跟著提起了聲音:“幼靈!”


    果然,謝幼靈正站在房間裏的沙發跟前,轉頭看他。目光觸及蘇進的那一瞬間,小姑娘的臉上就綻放出一個極為燦爛的笑容,快步向他走來。


    看她的步伐,應該是想要像以往那樣一下子撲進他懷裏的,但是才走到他跟前,她就站定了腳步,仰起了頭,抿嘴微笑。


    蘇進用全新的目光看著她,想像以往那樣伸手摸摸她手頭,但同樣才抬起頭,又放了下來。


    “你長高了。”他說。


    這一年來,也許是運動量太大的緣故,蘇進自己長高了半個頭。但謝幼靈比他長得更快。


    最初見麵時,小姑娘的頭頂隻到蘇進的胸口,現在卻已經齊至他的耳根了。


    她臉上還殘留著一些嬰兒肥,但已經初現少女的端倪,抿起嘴來的樣子青春甜美,還帶著一絲微微的羞澀。


    聽見蘇進的話,謝幼靈嘟起了嘴,說:“你這麽長時間不迴來,我一個人沒事做,隻好拚命地長個子。”


    “哈哈哈哈!”謝幼靈這話說得太可愛了,周圍的人忍不住全都笑了起來。


    蘇進說:“誰說你沒事做,迴頭我還要檢查一下,交給你的作業做完了沒有……”


    “盡管放馬過來!”謝幼靈自信滿滿地說。


    接著,蘇進的目光從她身上移開,落到她身後的幾個人身上。


    謝進宇站在女兒身後,麵色紅潤,目光湛亮,看上去精神非常好。


    錢二丫和四牛會出現在這裏,讓他有些意外。兩人衣著打扮跟他記憶中的樣子完全不同,看來這半年他們過得相當不錯。


    三個人此時全部都看著他,謝進宇溫和,二丫和四牛難得有些緊張羞澀,但那表情,都好像看見了久別重逢的親人一樣。


    蘇進迎視著他們的目光,心中暖流更疾更濃,道:“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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