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來順他們的後勤工作做得非常好,蘇進一說休息,熱騰騰的飯菜很快就全部準備好了,一盆盆地擺了出來。


    雖然是食堂一樣的大鍋菜,但龔來順的確用了心,請來了一級大廚,菜色豐富,味道也非常好。


    學生們聞到菜香才覺得自己餓了,但還是一個個老老實實排隊上去,拿著飯盆打了飯菜,走到一邊的桌子旁邊去吃。


    忙活了一上午,他們也有點累,但人人都紅光滿麵,臉上寫著興奮。


    他們興致勃勃討論著剛才的工作,嘈雜的聲音在空曠的倉庫裏迴蕩碰撞,空氣裏升騰著一種熱烈的氣氛。


    馮秋易獨自一人坐在桌子旁邊,飯盆放在麵前,默默地吃著。


    經過一上午的工作,其他學生對他的態度緩和多了,但還是沒人跟他坐在一起,也沒人找他說話。


    他一邊吃一邊看向蘇進的方向。


    蘇進坐在靠門口的一張桌子上,跟他這裏截然不同的是,他的身邊坐滿了人。


    那些人不全是找他說事情的,但下意識地就坐得離他更近一點,好像這就是人群中真正的中心一樣。


    馮秋易想起上午這半天蘇進的工作,以及他對待所有學生毫不隱瞞的態度——跟天工社團傳統一樣的態度,心底覺得這的確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又有另一種複雜的情緒在心裏充斥。


    哼,到現在為止,你還沒有迴答我的問題呢。


    製作一隻大佛的右手……這跟偽造又有什麽區別?


    他用筷子戳著盤子裏的一塊紅燒肉,在心裏憤憤地說著。


    蘇進吃飯的時候也沒有閑著,他一邊吃一邊跟談修之和龔來順說事。


    現在進入龍門石窟的設備和材料還隻是第一批,後麵還要分批運輸過來。


    這些東西生產也是需要時間的,龔來順那邊資金到位也需要時間。


    怎麽樣讓這些事情進入良好的循環流動,需要各方麵良好的配合。


    李文夫被收押等待候審等待判決,龔來順無形中就成為了龍門石窟管委會的主事人。平天集團是談修之一力創辦,對其擁有全部的權利。


    再加上作為技術核心的蘇進,三人坐在一起,基本上就能確定所有的事情了。


    三人談得很痛快,短短半個小時的時間,就在飯桌上把接下來的階段性目標和長期目標全部確定了。


    旁邊的人坐得不遠,聽他們輕而易舉地決定著一件件價值上千萬、上億的事情,隻覺得目眩神迷,不知道該做什麽表情的好。


    半小時後,蘇進聲音一頓,笑著說:“光顧著說話,飯菜都涼了,還是先吃吧。”


    談修之也笑了笑,並不介意這種事情。


    倒是龔來順抬高了聲音說:“這怎麽行,都冷了怎麽吃?老王,快幫忙把飯菜熱一熱……”


    廚子們毫無異議,熱情地忙碌起來。


    他們也是管委會的一員,都知道蘇進和談修之是來做什麽的。


    這就是龍門石窟的貴人,石窟的複興就在他們手底下,他們當然得伺候好了!


    龔來順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不可能一天都在這裏。


    他三兩下扒完飯,一抹嘴,就拱手告辭了。


    他走得很快,肥胖的身體搖搖擺擺,竟然透出了幾分靈活。


    蘇進又跟旁邊的談修之說了幾句話,突然一抬頭,看見了馮秋易。


    馮秋易一個人坐在角落裏,周圍連一個說話的人也沒有,顯得孤伶伶的。


    蘇進微微一愣,揚聲叫道:“馮秋易!”


    馮秋易看似低著頭,其實一直在關注著蘇進的方向,對方剛一出聲他就聽見了,但是他一時間沒意識到蘇進叫的是自己。


    蘇進又叫了兩聲,他才詫異地轉過頭,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蘇進笑了起來,指指對麵龔來順剛剛讓出來的座位道:“過來坐吧。”


    馮秋易掃了一眼周圍,搖頭說:“算了,我在這裏挺好。”


    他拒絕了,蘇進卻很堅持:“我有事情要跟你說。”


    馮秋易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端著飯盤走了過去,在蘇進的對麵坐了下來。


    他過來了,蘇進卻一時間沒有馬上說話,隻是打量著他的手。


    馮秋易張嘴欲言,但最後還是閉上了嘴,等蘇進先開口。


    蘇進沒讓他失望,看了他一會兒之後問道:“你是什麽時候開始學習文物修複的?”


    “……十二歲的時候開始沾邊,十五歲正式學習,到現在剛好六年。”馮秋易老實迴答。


    “一直都在石家?”蘇進問。


    “……算是吧。”馮秋易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算是是什麽意思?”蘇進似乎隻是單純的好奇。


    “……我入門的時候年紀太大,入不了內門,隻能當個普通學徒,跟馮師父學些東西。”馮秋易說。


    “馮三段對你不錯,你的基礎打得還是很結實的。”蘇進說。


    蘇進的口氣讓馮秋易又額外多看了他一眼。


    他的語氣非常平和,完全沒有什麽異樣,好像以前曾經跟馮劍峰發生的衝突、那些芥蒂完全不存在一樣。


    不過也對,他有什麽可介意的呢?


    他現在已經是八段了,揚名天下,誰都認為九段對他來說,也不過近在咫尺。


    而馮劍峰呢?


    區區一個三段,現在早已不知所蹤,泯然人間。


    隨著蘇進越來越出名,越來越受人尊敬,到時候人家稍微一調查馮劍峰的曆史就會表示:哦,這就是那個曾經被蘇進當眾質疑的修複師,不過三段而已。對了,當時蘇進質疑的是他的根本,覺得他根本就不配當一個修複師呢……


    想到這裏,馮秋易越發沒了食欲,他又用筷子去戳盤子裏的肉塊,道:“……他是對我還不錯。哈,大家都姓馮,八百年前是一家嘛。”


    他聲音漸小,最後不吭聲了。


    “馮劍峰教你的應該是常規的套路,你自己足夠刻苦,所以學得不錯。但是上午我看起來,還存在一些問題。”蘇進說。


    馮秋易抬頭,皺起了眉頭。


    蘇進好像沒有看見他的表情一樣,徑自說下去,“你左右手之間有些不太協調,可能是左手小時候受過傷?總之,右手比左手靈活得多,托舉重物或者一些比較細致的工作,你會下意識地迴避使用左手,更多地把重任放在右手上。”


    馮秋易的眉頭漸漸展開,露出了震驚的表情,同時下意識地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


    “這是人類的本能,大部分時候沒什麽問題,但在一些特定的角度和工作上,你會略微出現一些疏漏。”


    蘇進說著,隨口舉了幾個例子。馮秋易突然之間有如醍醐灌頂,頭腦一片清醒。


    是的,蘇進說得一點錯也沒有。


    在蘇進提出的這幾個方麵,他的確工作起來會比較費勁。


    他一直在努力克服,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就是達不到最想要的效果。


    現在蘇進一說他就意識到了。


    沒錯,他的左手是受過傷,當時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之後又有一段更長的時間手指用不上力。那些日子裏,他一直把右手當作主要使用手,盡量迴避一些需要使用左手的時候。


    原來那時候的習慣一直延續了下來嗎……


    馮秋易抓握了一下左手,突然靈機一動,問道:“有辦法解決嗎?”


    說完他就有點後悔。


    他從第一次見麵時起,就一直在質疑反駁蘇進,還不是私下說,而是在大庭廣眾之下,當著很多人的麵這樣做的。


    老實說,質疑之後如果說他有什麽反悔的話,就是這個了。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當時怎麽一時衝突,當著所有人的麵就說了出來。想一想,應該還是私下裏表麵自己的意見比較好吧……


    他換位思考一下,換了自己,肯定覺得這樣一個人很討厭。現在他還向蘇進提問,想讓他幫忙解決自身存在的問題,蘇進怎麽可能迴答他?


    令人意外的是,蘇進很快就開了口。


    “你們進天工社團,應該學了那套基礎手操吧?”


    這話不僅問的是馮秋易,也同時問了周圍其他學生。


    所有人一起點頭。


    那套手操的確是一入社就學了的,效果幾乎是立竿見影,每個人都受益無窮。


    蘇進說:“完整的手操鍛煉從手指到肩膀的全部環節,比較平均。但其實針對每個人的不同情況,應該就某些部分進行加強。”


    蘇進一邊說,一邊伸出自己的左臂,用筷子比劃了一下。


    “譬如馮秋易你,第二套/動作的第四環,第三套/動作的第二環,第五套/動作的第五環。這三套/動作你在每天鍛煉的基礎上,可以再重複三次,進行加強。就三次,也不要太多,否則很可能疲勞,達到反效果。”


    馮秋易一凜,下意識地點頭。


    蘇進一邊說,他一邊在腦子裏迴想他說的那三套/動作。他正打算今天就開始做,還打算如果有效果的話,再多做幾次。


    如果不是蘇進提醒,沒準兒他真的要中招了……


    這一想,他的心情又變得複雜起來。


    他發現,不知不覺中,自己竟然真的非常信任蘇進,非常相信他提出的意見……


    而這份信任似乎也是值得的,蘇進隻要少提醒一句,他就很有可能會出問題,最關鍵的是出了問題隻能埋怨自己……


    “還有你。”蘇進的注意力從馮秋易身上移開,麵向旁邊另一個姓汪的學生。


    “你應該是個左撇子吧。但是小時候誰對你說過什麽,你想改變自己的習慣轉用右手?其實不用的,你的左手還是比右手靈活一些,不需要迴避。不過常用右手,讓你的左右手都比較靈活,你可以選擇手操裏的這幾套/動作進行加強……”


    “還有你,你的……可以……”


    接下來,蘇進把在場所有十名學生的情況全部評點了一遍,同時告訴了他們調整進步的方法。


    所有人全部聽呆了。


    上午蘇進忙於工作,竟然還留意到了他們每個人,把他們的情況記在了心裏。


    這份觀察力,這份用心……


    這次助手,真是當得太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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