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離很快就收拾好了心情,帶著那兩個年輕人跟著蘇進一起離開了機場衛生間。


    離開的時候,其中一個年輕人還不動聲色地把衛生間門口“維護中請勿進入”的牌子踢到了一邊。


    四人走出去,立刻招來了無數側目。


    很多人露出了厭惡的表情,甚至在他們靠近時提前一步讓開。


    蘇進一邊走,一邊還聽見有人在不遠處抱怨:“現在飛機真是不值錢了,什麽人都能來坐了。”


    旁邊有人附和,也有一個小女生打抱不平:“坐個飛機就高貴了?說人家髒,是你自己的心髒吧?人家勤勤懇懇工作,賺了錢坐飛機,怎麽就不行了?你這就是歧視!”


    先開口那女人被堵得無話可說,很快就有人出來和稀泥:“這些石灰工是不太像樣子,不說不能坐飛機吧,至少也要洗個澡收拾幹淨一點再出門呀。這樣亂七八糟的,把人家衣服蹭髒了怎麽辦?”


    更多人附和點頭,沒一個人認出來這四個人不是真的石灰工,而是假扮的。


    “應該是洛伊公路上麵出來的,往龍門石窟上麵走就是。那裏有好些石灰窯和水泥廠,看來挺賺錢的啊。”還有本地人給旁邊的外地朋友科普。


    蘇進把這一切都聽在耳裏,路過那個小女生身邊時,向她笑了一笑。


    小女生旁邊的同伴說:“還挺知道感恩的。”


    小女生沒有說話,卻忍不住迴頭,又多看了那個“石灰工”一眼。


    “別亂看。”走出一段距離之後,周離看了蘇進一眼,無奈地向他搖頭。


    “是我的錯。”蘇進道歉。


    他聽見那女生維護,下意識地微笑道謝,卻忘記了自己現在的身份。照他這樣“偽裝”,很容易就會被明眼人發現了。


    接下來,他再沒犯一點錯,一行人乘坐公交車,往龍門石窟方向去了——剛一上車,他們又不免招了幾個白眼。


    一路上,周離小聲跟他介紹了一下龍門石窟當前的情況。


    龍門石窟是當地的名景,在當地人心中從古至今都有著非常獨特的地位。


    所以在傳統文化運動之前,這裏就由當地人自發組織,組成了管理委員會,自籌資金對它進行管理與保護。


    後來國家開始重視這一塊了,在其他大部分地方他們都是以文保組為中心,就此建立組織進行保護。但龍門石窟情況特殊,當地文保組采取了與石窟管委會聯合的形式,把龍門石窟納入整體的管理體係。


    也就是說,現在洛陽的龍門石窟,是以地方民眾組織為主體,文安組下屬的文保組為輔助,兩者共同合作,進行管理的。


    周離他們發現這邊的事情之後,立刻進行了深入調查與研究,發現兩邊都出現了蛀蟲,這才讓石窟裏的文物一直流失。真正關心這件事情的人,還都蒙在鼓裏沒有發現呢……


    蘇進聽到這裏,凜然問道:“這些人呢?控製起來了嗎?”


    令人意外的是,周離搖了搖頭。這件事開始得太早,持續時間太久了,他們反倒不能輕舉妄動。


    如果打草驚蛇,驚動了裏麵的蛀蟲,讓更關鍵的人物潛伏了起來,再想抓就不是那麽容易的事了。


    畢竟,文物保護是一件持續性的事情,周離他們不可能一直盯著這裏不放,總有撤離的一天。


    蘇進深吸一口氣,緩緩點頭道:“你說得對,是我太衝動了。所以根本問題,還在製度與管理上。”


    “是這樣的。”周離同意。


    龍門石窟文物流失的確是非常緊急的事情,但是文物保護法那邊也非常重要,絕對不能輕忽。他在飛機上的時候大概撰寫了一下保護法的草案,看來還得抽時間把它更進一步細化才行……


    他一邊想一邊抬起頭。今天交通狀況不錯,一直沒有遭遇堵車,車窗外景物流逝,展現著一個大都市應有的麵貌。


    洛陽作為十三朝古都,可以說是文化之都,城裏城外遍布各種文物以及遺跡。


    這樣一座城市,他上個世界當然來過不少次,對這裏是非常熟悉了。倒是在現在這個世界,他還是第一次踏足這裏。


    兩個世界畢竟不同,發展軌跡大不一樣,城市麵貌也有了很多變化。


    蘇進看著外麵,突然感覺到了一絲眼熟。這感覺很奇怪,不是來自他的記憶,而是一個更深更遠的地方……


    蘇進挖掘自己的記憶,這才意識到,這種感覺來自原身的記憶。


    原身的這個蘇進,就是在河南一處縣城的福利院裏長大的。他從小成績就非常優異,作為福利院的代表人物,他跟著院長到過洛陽兩三次——是來拉讚助的。


    記憶裏,原身對這樣一座城市感覺非常複雜。既向往,又恐懼,還帶著一絲深深的豔羨……


    他想要出生在這樣一個大城市裏,想要出生在一個健康正常的家庭裏,想要跟普通孩子一樣過著最正常的生活。


    這是所有這種孩子的期待,有的會表現出來,有的隻會隱藏在心裏。


    但這跟“周訥言”本身的身份比起來,就感覺有點可笑了……


    蘇進看著窗外,一時間陷入了沉思。車水馬龍的影子倒映在他的眼瞳中,光影流動,仿佛也有無數感情正在流動。


    周離認識蘇進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深知這樣的表情對他來說有多難得。他凝視蘇進看了一會兒,突然問道:“你在想什麽?”


    “沒什麽,隻是想起來以前來過這裏幾次……”蘇進的聲音很輕。


    周離的眼眸突然間變得更加深邃,他注視著蘇進,張開嘴想說什麽,但欲言又止。


    蘇進的眼神很快就變得清明起來,他轉過頭,小聲繼續問周離相關龍門石窟管理委員會的事情。


    周離目光更加複雜,頓了一頓之後,貌似正常地繼續迴答了起來。


    他說現在他們有個問題,就是石窟那邊現在管理還是比較嚴格的——至少外表上是這樣。


    石窟一帶全部被設置了界碑圍了起來,定期有人巡邏,沒有申請不得隨便進入。


    他們拿著正式身份去申請當然沒有問題,但是這跟他們現在的目標不符,很容易打草驚蛇。所以周離考慮之後,根據周圍的情況進行了偽裝,假扮成附近的石灰工人。


    龍門石窟實在太有名了,當地石灰工人閑下來偶爾會過去遊玩。到時候,他們再試試看能不能以私人身份申請進去。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龍門石窟外麵,周離一抬頭,立刻皺起了眉頭,輕聲道:“他來這裏做什麽?”


    周離向來幹脆利落,很少這樣表現出明顯的感情——厭惡不耐煩也是一樣。蘇進抬頭一看,卻完全理解了他的心情了。


    看著不遠處站著的周景洋,他也覺得這個人的確有點陰魂不散了。


    周景洋身邊站在兩個中年人,正在跟他們交流著什麽。他可能是聽見了附近的腳步聲,轉過頭來,打量了一下周離的打扮,目光又在蘇進身上稍微停留了一下,如常轉過去繼續跟對方說話了。


    周離和蘇進他們正偽裝成附近的石灰工人,不方便跟他說什麽,走過去將要與他擦肩而過。


    經過時,蘇進聽見周景洋的聲音:“我那些設備是不是不太方便?”


    對麵的中年人說:“這邊隻有山路,修了一些石階,單人都不太好走,東西的確不好往上運,隻好找人幫忙抬一下了。”


    他一轉頭,正好看見經過的蘇進等人,立刻走過來,一把拉住了周離手下那個姓李的年輕人:“你們是哪個窯的?”


    “李家窯的,趁休工過來玩玩。”姓李的年輕人對答如流,說的是普通話,但聲音裏還帶了一些河南一帶的鄉音。


    “那正好,要不要賺點外快?”中年人眼睛一亮,立刻問道。


    “什麽外快哦?我們隻有一天假。”姓李的年輕人迴頭看了周離一眼,對中年人說。


    “簡單,不花時間!這位周先生搞電影的,要拍咱們龍門石窟。他要人幫忙搬一些攝影機什麽的東西上去,跟著到處走一走,一天就好,怎麽樣?”中年人笑著說。


    姓李的年輕人跟周離交換了一個眼神,假裝跟對方討價還價了一下,最後用一個滿意的價格把活接了下來。


    周景洋也很滿意的樣子,跟他們打了聲招唿就暫時離開了,沒一會兒就有一輛麵包車開到了山腳下,好幾個男男女女走了下來,開始往下搬東西。


    蘇進看了一眼,攝像機燈具軌道搖臂,各種東西準備得還挺齊,的確是正規電影的模樣。


    周景洋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似笑非笑地投來了一個目光,蘇進迴視迴去,禮貌地一笑,周景洋不知道為什麽馬上就有點不太高興了。


    另一邊,姓李的年輕人正在跟那個中年人搭話。


    他叫李延宇,已經換成了一口地道的河南土話,蘇進隻能聽懂一大半。這土話明顯拉近了他跟中年人的距離,他們還交換了幾句關於家鄉的情況。兩人聊起來老家離得不遠,算是隔壁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總之,幾句話之後,那中年人對李延宇的態度親熱多了。蘇進也因此知道了他的身份。


    中年人姓龔,是龍門石窟管委會的一個副會長。他家以前是個石匠,為人雕刻墓碑為生——這是他跟李延宇聊起老家的情況時提到的。後來到了他這一代,他開了一個石料公司,做起了建材生意,算是發了筆小財。


    他發財之後,仍然不忘自己祖傳的手藝。龍門石窟的石雕藝術堪稱世間瑰寶,他對此感情也非常深。因此,十多年前,他就加入了龍門石窟的管委會,負責外界跟石窟的聯係工作。


    周景洋也不知道是怎麽知道他的,一早就跟他聯係上了,以拍電影的名義要求進石窟一行。


    周景洋各方麵正規證件都很齊全,龔副會當然沒道理阻擋,還要配合著做一些工作。


    不過龍門石窟管理相對比較嚴格,周景洋來得比較急,暫時隻申請了一天的拍攝時間。想要更久的話還要重新申請。這也是龔副會敢跟李延宇打包票說一天就夠了的原因。


    蘇進聽到這裏,又忍不住看了周景洋一眼。


    他這樣做……難道是知道他們想進去石窟探查,有意來幫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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