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邊製作的圖紙一起拿到了齊雅的麵前,由她來評判究竟誰來做雷寶兒的師父。


    齊雅看著這兩份圖紙,一時間有些百感交集。


    丈夫早逝,幾乎從雷寶兒剛出生起,她就一個人撐起了這個家。


    她武術世家出身,個性剛強,如果是普通家庭的話,獨自撐起肯定毫無問題。


    但雷家並非普通家庭,而是傳承了數百年之久,大名鼎鼎的樣式雷!


    還是一個沒落已久,直係即將斷絕的樣式雷……


    所以她要做的,不僅是撐起這個家,還要守好家裏的這些寶貝,把雷家的傳承延續下去。


    所以她從雷寶兒很小時開始,就對他寄予了厚望。


    雷寶兒還不會爬,手裏就拿上了燙樣零件當玩具;他才剛會說話,齊雅就拿著書一個詞一個詞地對著他念,希望他能重複。那時候她外要跟那些遠房親戚明爭暗鬥,守住雷家的至寶,內要把屎把尿,還要抓緊一切機會教導兒子。


    這件事當時並不覺得苦,但現在想起來,她卻忍不住心酸。


    結果她的千辛萬苦並沒有換來很好的結果。


    最小的時候還好,稍微長大一點,雷寶兒開始有了自己的想法,學會提出異議,再後來更是提前進入叛逆期,開始跟她對著幹了。


    他想要出去玩,想要上學,想要跟其他孩子一樣快快樂樂地玩耍,而不是像現在一樣成天被關在家裏,死記硬背,不斷重複著同樣的基礎訓練。


    為此,齊雅打也打過,罵也罵過,也曾一個人關在房間裏痛哭過。然而最後,她還是隻能該怎麽做就怎麽做,寧可看到兒子仇恨的目光,也絕不放鬆半點。


    雷寶兒很小的時候,齊雅還能自己教導他一些基礎知識。然而隨著雷寶兒越長越大,懂得越來越多,教導一職就遠非她所能了。


    雷寶兒年紀雖小,卻傳承了雷家自古以來的強大才能,對建築方麵的東西一聽就懂,一學就會,才三歲就已經比她懂得更多。


    那時候齊雅就知道,該給雷寶兒找個師父了。


    但雷寶兒的師父可真是不好找。


    他年齡小,個性倔強,當他的師父還要當半個保姆,普通人可幹不了。


    雷家傳承太特殊,這個師父必然是相關方麵的修複師。但一方麵能力是個問題,另一方麵,雷家現在孤兒寡母,師父這麽親近的人要怎麽保證他不起貪心,不會趁機對雷家的傳承寶物動什麽手腳?


    齊雅費盡心機,雷寶兒的師父還是一個接一個地換著。


    有的是能力不足,教到深入的地方就不足以應付雷寶兒了;有的是心性不對,看見他家情況就另起他心;還有的也是齊雅這邊的問題。但凡自尊心較強的,誰願意天天被防賊一樣看著?


    雷寶兒更長大一點的時候,換師父就主要是他那邊的原因了。


    他對被母親強迫學習極為不耐煩,對師父天然就有著敵意。他天份非常強,又從小學習這個,懂得可不算少。他很會刁難師父,用專業方麵的事情捉弄他們。


    如果是普通生活方麵的捉弄,那些師父們可能還不會怎麽樣……大家都是老江湖了,什麽事沒有見過?對方還是這麽一個十歲都不到的小孩子。有些事情笑笑也就過去了。


    但專業方麵的事情就不同。


    文物修複師哪個沒點傲氣,更何況會被齊雅選中的,基本上都是在建築修複方麵有名有姓的。


    在這樣的情況下,被雷寶兒直接挑釁,甚至在某些時候玩弄於股掌之上?


    這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的事情!


    一次兩次也就算了,反複多來幾次的話,師父們個個都覺得麵上無光。最後,他們隻能一臉不悅著對著齊雅拱手而去。


    這直接導致了雷寶兒的師父越來越難找,尤其是靠譜的師父,已經斷檔三個月沒有接上了。


    然而現在,兩個師父自動送上門來,供雷寶兒挑選?


    不,其中一個不算自動送上門,而是更為難得的、由寶兒自己挑選的……她怎麽看不出來?蘇進對雷家的秘傳或者有些興趣,但在此之前完全沒想過收雷寶兒當徒弟這件事情,是寶兒喜歡他信任他,貼著他想要拜他為師的。


    而另一個……齊雅抬眼看向明淨山,明淨山也非常平靜地看迴來,目光極正。


    正古十族,齊雅早年曾經聽說過,雷家正是其中之一。他們的傳承與實力遠超現在留在華夏的修複家族與門派,以前曾經跟雷家有著非常密切的來往。


    而且這人雖然是被幾個不入流的東西引來的,但態度坦然,看著寶兒的眼中透著關切中透著嚴厲,仿佛是在真心為他打算。這個人……同樣也是寶兒師父最佳的人選。


    齊雅長長舒了口氣,過往的千頭萬緒在她心中隻是一掠而過。


    她轉過頭,對雷寶兒道:“寶兒你過來。”


    雷寶兒有些詫異,但還是乖乖地走到了母親身邊。齊雅赫然發現,他的身高已經到了自己的肩膀位置,自從驚龍會迴來之後,也好像突然懂事了一樣,比以前乖多了。


    齊雅微微一笑,指向那兩份圖紙:“這是你的師父,你自己去挑。你喜歡哪個,就拜那個為師。”


    “啊?”雷寶兒詫異。母親以前對他管得非常嚴,幾乎所有事情都要過手,結果這次竟然把這麽重要的事情交給他了?


    齊雅對他勉勵地一笑,雷寶兒知道母親是認真的,眼中流露出一絲欣喜。


    他重重點頭,走到兩份圖紙旁邊,低頭看去。


    左邊這份圖紙像畫軸一樣卷了起來,一共約有十幾卷,整整齊齊地擺放在桌上。右邊那份是四張全開紙,是由製圖機打印輸出出來的,平平地鋪在一邊,鋪了大半桌。


    雷寶兒猶豫了一下,首先拿起左邊的卷軸,打開看了起來。


    他從小就學這個。建築是一個綜合性極強的行當,並不隻是土木瓦石,對於其他各個修複門類其實都有所涉及。而且,就算是現代泥瓦工在給主人家裝修的時候,也要提供少量裝修方麵的建築。古代工匠,類似雷家這樣的,除了稔熟的技藝,更要擁有強大的審美。他們需要獨立打造出一整個宮殿群、一整座園林,從大型建築到園子裏一石一樹的安排,到門口的楹聯牌匾,哪樣不要他們細致安排?所以,基本的審美功底,是雷寶兒從小訓練的主要項目之一。


    現在他入手這個卷軸一展開,心裏就讚歎了一聲。


    單是這張圖紙,就是一幅絕佳的藝術品了!


    它大部分地方使用硬筆勾線,橫平豎直,極為標準,就是眼前小二樓的直接微縮版。小部分地方,明淨山又用筆墨微微渲染,勾勒出周圍的花草樹木,明暗陰影,讓這座小二樓越發栩栩如生,還帶著盛陽之下的慵懶感覺,雷寶兒第一次感覺到,這個被自己當成家的地方竟然這麽舒適愜意,令人向往。


    作為圖紙,它在旁邊還寫了一些字,進行了一些標注。


    明淨山的字是瘦金體,風骨料峭,帶著一股淡淡的剛烈之氣。隻是這筆書法,就已經跨入了大家的行列。


    十幾個卷軸,將小二樓的各個角度各個側麵全部包括在內。雷寶兒用他的專業眼光判定,如果有朝一日這座小二樓被推倒重建了,靠著這套圖紙,就能原模原樣地複刻出來,一點也不會有差。


    毫無疑問,這是一幅非常出色的作品,無論身為圖紙還是作為書畫,都是絕讚!


    雷寶兒一幅幅卷軸打開看完,又小心翼翼把它放了迴去。最後,他向明淨山恭恭敬敬行了一禮,道:“多謝前輩指教。”


    明淨山並非建築專業出身,他的專精項目是瓷器。但是現在看來,他在圖紙繪製上的造詣,已經是雷寶兒所不能及的了。


    毫無疑問,他的確堪當雷寶兒的師父!


    “好了現在是我們的了!”徐英笑著開口,用力抓了把雷寶兒的頭發。


    雷寶兒臉上的恭敬表情立刻消失,對著徐英一咧嘴,伸手就要去拿桌上的圖紙。


    徐英突然按住他的手,神秘兮兮地一笑,說:“那些隻是擺樣子的。”


    “啊?”雷寶兒愣住了,旁邊的明淨山等人也是一愣。


    幾個人一起看向桌上的圖紙。它敞開著,任何人都可以看。很明顯,它就是那種非常標準的工程圖紙,電腦直接輸出出來的。作畫技藝上它跟明淨山的當然沒法比,但細節上猶有勝之,可以說是各擅勝場,完全可以一較高下。


    徐英轉頭,跟天工社團其他社員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才拉著雷寶兒走到另一邊說:“那些圖紙當然也不是沒用,但隻有它們也太乏味了。還是看這個比較有趣!”


    說著,他遞給雷寶兒一幅眼鏡,示意他戴上。


    雷寶兒好奇地看了他一眼,還是戴上了。接著,他的眼睛在眼鏡後麵瞪大了,嘴裏失聲叫道:“這是……!”


    徐英站在賀家身邊,笑著一拍他的肩膀,說:“現在什麽時代了,新科技帶來新進步,怎麽樣,vr眼鏡看出來的建築圖紙,是不是更立體,更真實——更還原?”


    賀家不滿地看了徐英一眼,聳聳肩膀把他的手抖下去,對雷寶兒道:“過來這裏,你可以試著再對它進行一些修改。我們這些圖紙,全部都是可移動、可修改、可還原,可以任意進行操作的。”


    “你現在就可以以此為藍本,在虛擬環境裏從無到有地建一幢小樓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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