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電話對麵的怒吼,張導播呆住了。


    他是正經名門書香出身,他爸是華夏大學哲學係教授、博導,搞了一輩子的學問。


    張導播大概知道他爸搞的華夏先秦哲學,但是沒接他爸的班搞學術,而是轉做了媒體。這讓老頭子很不高興,已經很久沒跟他說過話了,今天突然打電話過來吼他是什麽意思?


    張導播也有點生氣了,他說:“爸,我才是搞媒體的,怎麽導播,我比你清楚,用不著你教我!”


    “你懂個屁!”老頭子性烈如火,吼得更大聲了,“你把鏡頭轉來轉去的搞什麽?”


    張導播氣急反笑:“你懂個什麽,那是現場效果!不轉視角,你說拍什麽?”


    “那還用說嗎當然是拍帛書修複了,鏡頭打上去,別搞花頭,我就要看帛書的內容!”


    張導播說:“那沒勁兒沒人看的!”


    兒子不聽話,老頭子張嘴就要罵,結果電話對麵突然傳來幾句對話,片刻後換了個人:“你們這爺兒倆說半天也說不清楚,還是我來吧。小道,你就照你爸說的,多給帛書一些鏡頭吧。”


    這聲音一出,張導播的語氣就軟了下去,他說:“媽你怎麽也幫著我爸,他就愛瞎指揮!”


    張導播的母親跟他爸是同事,一樣搞的先秦哲學,夫妻倆經常在家裏聊相關的事情,聊得張導播一頭霧水。然而對比起他爸的壞脾氣以及動不動就吼人,他媽個性溫婉,跟他的關係非常好。現在母親提出了同樣的要求,張導播並沒有馬上拒絕。


    對麵溫和的女聲裏明顯有一些激動,她說:“我跟你爸一直在看這次修複,你沒有看到嗎?現在那位姓蘇的小同學正在修複一份帛書?”


    “我當然知道。”張導播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屏幕,鏡頭正好掃過一頁絹帛,上麵的隸書讓他額外留意了一下,“但這是漢帛,跟你倆的研究不搭邊吧?”


    “怎麽就不搭邊了!”他母親難得的也激動起來了,“漢帛記錄的當然是漢以前的文化。剛才那份帛書你看見了嗎?你看清上麵的文字嗎?”


    張導播說:“看見了,我沒仔細看……”


    這時,鏡頭再次掃過,有了母親的提醒,他特別留意了一下。


    黃色的帛葉上有著黑色的文字,他看清了其中幾個——


    “天象無刑,道隱無名……”他畢竟家學淵源,那些字比較模糊,不算太好認,但他還認了出來。然後,他瞬間就意識到了,“這是……道德經?好像有點不對?”


    托父母的福,他雖然對此毫無興趣,但也能把道德經現存的版本倒背如流。


    “不,不是。”母親令人意外的否認了,接著傳出來的又變成了父親激動的聲音,“不是道德經,是老子啊,老子啊!”這老頭子顯然已經無法抑製心中的激動了,對著話筒大喊大叫,“那是老子的又一個版本啊!”


    母親也激動地說:“以前就聽說過,老子的道德經不止現存的資源,它還有其它版本,隻是失傳了。這份帛書裏的老子,就跟現在的版本不一樣!你不記得了嗎小道,剛才你說的那兩句,道德經現在的版本是‘天象無刑,道褒無名’,這份帛書裏是‘道隱無名’。一字之差,意思就發生了變化!”


    接下來父親再次搶起了話筒,再次要求劉導播一定要多切幾個鏡頭給帛書本身,最好能讓他們看清上麵的完整內容。


    說著說著,夫妻倆又產生了爭議,他們決定馬上就到天壇去,最好能親眼目睹一下帛書的真麵目。同時,他們也在擔心,蘇進現在的修複究竟是依據什麽來的,他的修補與解讀是正確的嗎?如果錯了怎麽辦。


    兩夫妻話沒說完就掛了電話,劉導播聽著對麵傳來的忙音,微微有些失神。


    作為這樣家庭出身的孩子,他當然很清楚,這樣的發現代表著什麽。在學術上,它極為重大,可能顛覆或者重新詮釋很多東西。


    鏡頭重新迴到了蘇進這邊,劉導播緊盯著他的動作,突然有些好奇。


    這還隻是蘇進此次修複的帛書的其中一部分。除了這份全新版本的《老子》以外,還會有什麽重大發現?


    他知道自己的修複有多麽重要嗎?知道它可能會引起新一輪的轟動嗎?


    紛紛雜雜的思緒一掃而過,劉導播抓住自己的耳麥,對著對麵叫道:“切鏡頭切鏡頭,對準蘇進,把他剛剛修好的帛書全部拍下來!”


    這是之前發現的事情,現在已到下午六時,事前約定的奪段修複時間已到,蘇進站在圜丘壇上,等待九段們檢測並且評分。


    評分之前,沒修完的文物需要被封裝,九段同時進行檢測。事實上,封裝也被視為檢測的一個重要步驟。


    馬王堆帛書前期的修複基本上已經完成,隻剩最後的整理以及保護工作。


    就算已經被修複了,仍然不會改變帛書有機絲織品的本質。就這樣沒有保護地放在外麵,它還會受到進一步的侵害,可能用不了多久就會消失於世間。


    九段輪流檢測,每個人都要照應到全部的六個挑戰與被挑戰者,不過各文物檢測時間的長短,就由自己說了算了。


    張萬生走到五位長老的區域,各看了兩眼,摸了一摸,就算檢測完了。剩下的時間,他全部都呆在蘇進的區域裏,盯著他修好的帛書發呆。


    五個長老相互對視,都在對方的眼中發現了不滿,但終究還是把它藏了起來。


    圜丘壇上麵忙忙碌碌,下麵的修複師們也在相互議論著。


    今天修複的層次實在太高了,六個人拿出來的文物都極為珍貴,很難分出高下,更還有金陵大報恩寺琉璃塔拱門這種極具曆史傳奇性的文物。


    而無論是蘇進還是那五位長老,都展現出了極為強大的實力。他們最後修複出來的成果人人都是看在眼裏的,修複師們各有各的意見,很難統一。


    有相當一部分修複師覺得蘇進應該獲勝。在這次奪段中,他展現出的實力,實在是超乎他年齡的強大。整個帛書修複的過程,他表現得幾乎無懈可擊!中間甚至有相當一段過程,讓人突然聯想到了傳說中的“天工”。這種感覺,就算九段也不一定能帶來……


    反對者們則對此大加嘲諷。


    “什麽天工!”一個修複師剛剛說出這樣的話,另一個中年修複師就嗤笑了一聲,斜睨著眼睛嘲笑了起來,“蘇進今天是表現得很漂亮。”他對此倒也並不否認,“但是各位可要記得,奪段不看年紀,不看段位,隻看實際水平!就算他表現得超出他的年紀,那也是不能作數的。他要真的比這些七段大師、八段大師強才行!現在聽各位的意思是,他的實力已經超過了九段們,甚至達到了天工的水平?”


    他冷笑道,“各位,說話之前,還請深思熟慮啊!”


    說話的這個修複師姓石,是個六段,剛好卡在晉級高段的前一步。


    這個段位的修複師雖然遠沒有到達頂級,但說話也很具有份量了。他這樣一番話,說得周圍人麵麵相覷,就算是蘇進的支持者也不敢迴應。


    一個人水平太高,低於這個水平的人就不知道該怎麽評判了。


    很多人的確覺得蘇進的能力比自己的強,但是具體到達了什麽水平,就很難評判了。


    更何況,九段,天工?


    這可不是普通人能夠企及的。上麵的人不說話,下麵的人又有誰敢打這個保票了?


    眾修複師麵麵相覷。看完剛才的修複過程,他們的確對蘇進起了仰慕之心。但憑他們的實力,真的不敢把話說死。


    “哼,喪家犬少在這裏狂吠!”


    突然石六段背後傳來一聲冷哼,接著一股大力傳來,正踹在他的後背上。


    石六段後背一陣劇痛,向前踉蹌一步,撞向另一個修複師。那個修複師想也沒想,下意識讓開,石六段撲通一聲跌在地上,雙膝重重跪地。


    他又驚又怒,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轉頭向後一看,正對上一副墨鏡。


    一個中年人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從鼻子裏發出冷哼:“給臉不要臉,還敢在這裏唧唧歪歪!”這人身穿黑大衣,戴著黑墨鏡,脖子上還圍著一條藍色的圍巾,打扮得非常時尚,跟這圜丘壇格格不入。他年紀不輕,但整個人仍然有著一種張揚的英俊,這樣斜睨下來,氣勢極為逼人。


    石六段反手捂著自己的背,狼狽地爬起來。他張嘴就想大罵,但一抬頭,又一腳踹在他手上,徹底把他踹翻在地。


    中年人冷嘲熱諷道:“你石家堂堂文修名門,占了京師大學文修專業,養出一群蠢材,結果被人家一個小小的新手社團踩在頭上拉屎拉尿。換了你爸爸我,非跟他們拚了老命不可。結果你們這群鼠輩屁都不敢放一個,隻會像陰溝裏的臭蟲一樣在這裏偷偷摸摸搞鬼。我說你們其實不是姓石,其實是姓屎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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