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修之有時候想起來,感覺還挺奇妙的。


    他跟蘇進最初相識,不過是在故宮古玩街一次交易。


    一幅五百萬的古畫而已,他會親自跟蘇進交易,會一時興起把自己的本名而非江湖渾號告訴蘇進,其實也就是看見了他當眾修複的手藝,見獵心喜而已。


    他怎麽想得到,從那之後,他跟蘇進的交情竟然會一直延續下來,一直到今天。


    平天機械,平天化工,還有即將出現專做博物收藏技術的新公司,他跟蘇進進行了全方位的合作,關係越來越深。


    最近,平天集團正在緊急規劃一個方案,要重新規劃集團的股份構成,要讓蘇進技術入股,把他也納入股東的行列。


    這絕不是友情啊照應啊什麽的,純粹隻是出於利益考慮。


    平天集團試圖利用這樣的手段,進一步加深與蘇進之間的聯係,把他牢牢綁在自己的戰車上。


    這當然還是談修之主動提出來的,但一經提出,立刻贏得了各董事股東的一致讚同。


    去年最後一個季度,平天集團的利潤增加了2%。看上去不是很多,但考慮到平天集團原先的體量,考慮到談修之九月才跟蘇進認識,十月底才正式開始合作,就會覺得很驚人了。


    現在第一季度還隻到二月底,就目前的報表來說,平天集團的利潤又有顯著增加。這到底跟誰有關,不用說也能看得出來。


    談修之跟蘇進打了這麽長時間的交道,仍然覺得他看不見底一樣。


    平時還不算太起眼,但隻要跟文物修複扯上關係,他就像是根本沒有什麽不知道的一樣。


    修複試劑、修複機械、收藏保護……


    很早以前,談修之對這個產業就已經有了一些構想。現在有了蘇進,這個構想更加真實、更加具現化了。


    “老板,這個放到哪裏?”


    一個聲音突然揚起,打斷了談修之的思緒。


    談修之抬頭看了一眼,指揮道:“這是第二批材料,上麵放不下了,先準備在這裏聽我調度吧。”


    身穿橘灰色工作服的工人應了一聲,把拖車拉過來停在談修之身邊。


    談修之站在堆積如山的箱子旁邊,環視四周。


    他問旁邊的徐啟明:“拍著嗎?”


    平天機械總設計師徐啟明的眼睛灼灼發光,滿口答應:“放心吧談總,一直拍著呢!”


    說著,他感歎道,“這也算是對我們平天集團這段時間工作的一次總的檢閱了!”


    誰說不是呢?


    談修之也正好有此感慨。


    平天機械在蘇進構想之下,設計製作調整出的檢測設備、清洗設備、修複輔助設備。


    平天化工直接由蘇進提供配方,批量生產了一係列的修複藥劑和一次性修複用品。


    現在,它們全部都被裝箱,運輸到了這裏,以供蘇進在奪段挑戰中使用。


    它們的使用效果將當眾展示給所有前來驚龍會的修複師,對於平天集團來說,這無疑是一次絕佳的廣告/機會!


    此時,第一批儀器設備已經全部被送到了圜丘壇上,工程師正在配合蘇進進行安裝調試。


    五位長老的文物已經被全部取出放到一邊,隻有蘇進還在那些鐵玩意兒旁邊忙碌,需要修複的文物絲毫不見影蹤。


    許八段冷冷看著那邊,嗤道:“借助外力,不成體統!”


    他話音剛落,就看見一個人走了過去,拿起一個瓶子,念出了上麵的標簽:“乙醇、丙酮、三氯乙烯、乙酸乙脂……這是合成清洗劑?”


    蘇進說:“是,具體濃度還要到實際操作時再調整。”


    那人唔了一聲,說:“的確得看情況,你估摸得準嗎?”


    蘇進隻是一笑,沒有迴答。


    那人看了他一眼,輕輕哼了一聲,也沒有再多說。


    兩人隻是簡單交談了兩句,五個長老卻全部噤然無語。


    從那人和蘇進嘴裏冒出來的幾個詞,他們全部都懵然無知,不僅沒有聽說過,連那些字該怎麽寫都不知道。


    換了別人在說,他們可能還會斥之以邪門外道,完全不放在心上。但現在在跟蘇進說話的這個人,任何人卻都無法忽視。


    張萬生,天工印的持有者,雖然從不接受九段徽章,但九段在他麵前也必須執禮。


    他所說出的每一句話,全體修複師都要靜心聆聽;他每一個關於修複的理論,都會被認為是修複師的金科玉律。


    但是,他現在說的這些是什麽?


    他和蘇進的對話透過音箱,傳到了每一個修複師的耳朵裏,他們僅僅隻能聽見“乙、丙、三、酸”等少數幾個字眼,別的字根本無法確定是什麽,組合起來更是意義不明。


    還好,現在在台上的不止一個九段,齊九段輕輕一笑,幫大家問出了心裏的問題:“張前輩,你們這說的是什麽秘訣,能講給我聽聽嗎?”


    張萬生擺手道:“嗐,有什麽好說的,說了你也聽不懂!”


    齊九段脾氣本來就很好,在張萬生麵前更沒什麽脾氣:“張前輩,你不說我怎麽知道?”


    張萬生翻著眼皮問他:“化學,你懂嗎?”


    齊九段又不是真的與世隔絕,當然聽說化學這個詞。但他隻知道這是一種科學的門類,是很多學生必須要學的東西,它跟文物修複有什麽關係,他一點概念也沒有。


    張萬生又開口了:“化學是自然科學的一種,是在分子、原子層次上研究物質的組成、性質、結構與變化規律;創造新物質的科學。”教科書式的標準解釋流暢地從他的嘴裏說出來,他強調說,“創造新物質!把那些有機物和無機物組合起來,就可以形成新的物質。它們有的具有極好的清洗效果,有的可以融化一些平常無法融化的東西,有的可以使局部區域加熱……你想要什麽樣的效果,想要達到什麽程度,都可以利用這種方式,研究完成!”


    齊九段不愧是老道的修複師,張萬生所說的每一句話,他都直接聯係到了文物修複上。


    張萬生剛剛說完,他就驚訝地問道:“這不就跟製劑調配一樣?”


    張萬生說:“本來就是。手法其實也有點相似之處,隻是……怎麽說呢,用的材料不一樣,這邊更有規律一點。是怎麽樣就是怎麽樣,性狀更穩定,變化更可控而已。”


    齊九段張大了眼睛,片刻後突然問道:“張前輩你去京師大學上學……”


    “沒錯,學的就是這個。”張萬生說。


    齊九段情不自禁地看向蘇進的方向,喃喃道:“好像還真的有點意思啊……”


    張萬生跟齊九段在這裏交流的時候,蘇進仍然在一邊忙碌。


    他不緊不慢,跟工程師一起調試完了所有的參數,這才點點頭,向他道謝送他下去。


    這時,許八段冷嘲熱諷的聲音響起:“蘇老師好大的架子,怎麽,還要我們請才會把要修複的東西拿出來嗎?”


    蘇進坦然道:“文物修複起手無悔,破損文物更是脆弱不堪,事前準備,再怎麽充分也不為過。”


    許八段還想說什麽,他爹許九段突然搶先一步開口,道:“正是如此!磨刀不誤砍柴工,自古皆是。蘇進,你還需要什麽準備工作,不用急,慢慢來。”


    許九段開了口,許八段心裏有再多怨言也隻能閉嘴,他冷哼了一聲,蘇進則微微一笑,道:“沒有了,可以開始了。”


    “那好。”許九段禮貌地跟張萬生打了聲招唿,環視四周道,“現在,你們可以請各自的學徒上來幫忙了。每個人限請五位,不得超出。”


    這也是在規定之內的。


    文物修複從不是一個人的工作,尤其是五位長老拿出的幾乎都是大件,很難一個人完成。這種情況肯定要人幫忙,修複界並不禁止這個。


    蘇進笑了笑,向遠處揮揮手,說:“麻煩你們了。”


    他事前就知道了這個規矩,也提前打好了招唿。他的聲音並不大,學生們就站在圜丘壇上,立刻抬步向上走。


    賀家、徐英、嶽明、魏慶、蔣誌新。


    除了蔣誌新之外,全部都是第一批跟蘇進一起建立社團的那幾個人。他們從一開始就接受蘇進的修複理念,被他言傳身教,直至如今,雖然還不能獨擋一麵,但基本功的確已經非常紮實了。


    如今方勁鬆退居二線,從事管理工作,蔣誌新就替補了上來。


    蔣誌新麵無表情地往前走,他身後傳來隱約的聲音,甚至還聽見了幾句怒罵,但他的心情非常穩定,絲毫沒有受到影響。


    在他主動表示退出京師大學文修專業,離開石家之後,他就有了這樣的心理準備。現在他能夠站到圜丘壇上,親身協助蘇進修複這樣的文物,就是他的目標!


    修複之道永無止境,隻有永無畏懼,不斷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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