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進果然已經到了。


    這一次,他獨自一個人,身邊一個隨行人員也沒有,正快步走向圜丘壇。


    而不管他身後人數眾多,還是自己孤身一人,他的腳步始終都是那麽穩定、那麽快速,好像早就清楚自己要走向何方,要怎麽走一樣。


    人群不由自主地讓開,沒有之前對待學徒工和平天機械工作人員那麽聲勢浩大,而是無聲的、安靜的。無數人的目光投向蘇進,飽含著各種各樣複雜的感情。


    有羨慕、有嫉妒、有懷疑、有嘲諷,也有仰慕。


    不管蘇進今天是不是能成功奪段,他的事跡都將留名在華夏修複史上,成為濃墨重彩的一筆。


    蘇進到了,五位九段墨工都到了,五位長老雖然來得最遲,但也沒有遲到,還是在八點之前趕到了。


    到此時,奪段挑戰的雙方以及見證人全部都到了圜丘壇上。近十年以來,不,或者可以往前曆數更久,驚龍會上的第一盛事即將正式開始。無數人屏息以待,他們已經隱約感覺到了,這一次奪段挑戰的影響力,可能比他們想象中的還要大,甚至有可能會影響文物修複界延續了數百上千年的格局。


    張萬生站在圜丘壇上,抬眼向上看了看,喃喃道:“天氣很陰啊。”


    圜丘壇說大也不大,兩方的人馬站得不遠。


    伍八段聽見了,笑眯眯地問道:“張前輩是覺得天氣不好,並非好兆頭?”


    張萬生按實力資曆人望來說的話,算是貨真價實的九段,但他從來沒有接受過文物協會的段位認證,所以伍八段也隻能含糊地以“前輩”稱之。


    張萬生毫不客氣地對著他翻了個白眼,說:“你是我肚子裏的蛔蟲嗎我怎麽想的你知道?少說廢話!”


    伍八段既是八段又是長老,到哪裏都被人捧得好好的,什麽時候被人這樣噎過?偏偏張萬生地位特殊,教訓他教訓得理直氣壯,伍八段臉色微變,最後還是隻能笑著說:“是晚輩我冒昧了。”


    他消停了,張萬生卻仍然不依不饒。他對著一邊調試設備的蘇進說:“小蘇啊,迴頭你可得請我吃飯。”


    蘇進一邊忙碌一邊笑著迴答:“雖然我請您吃飯是應有之義,但還是……為什麽?”


    張萬生哼哼說:“昨天晚上老頭子一晚上沒睡好啊,梁上老鼠一直吱吱叫,我辛辛苦苦逮了好幾隻。你猜怎麽著,那些老鼠帶了汽油和火柴,原來是一些縱火犯!我隻好吃了半頓火烤鼠肉,真是累死了。”


    他一邊說,一邊斜眼看著那五個長老,冷笑著說:“有些人啊,技不如人就會使些盤外招,到時候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可就很難看了。”


    許長老臉色微變,張萬生的目光立刻注視到他的身上,抓到了罪魁禍首。他斜眼看著許九段說:“老許,你修複本事還是有點的,教兒子的本事,就太差了。”


    許九段也聽出不對了。他冷冷地看了自己的兒子一眼,道:“的確是我教子無方,慚愧慚愧。”


    許八段嘴唇翕動,似乎想說什麽,但片刻後又緊閉著嘴,一言不發了。


    他昨天晚上派人過去,其實並不是真的想要破壞蘇進準備好的物資。就像他對其他幾個長老說的那樣,年輕人很少有心態真的無懈可擊的。做一點舉動,讓他今天修複時的心態不穩,就已經很要命了。


    他完全沒想到,張萬生竟然會跟天工社團的學生們一起,親自守在車子旁邊,硬生生地守了一夜,徹底破壞了他的計劃。


    這真的是一個頂級修複師應有的舉動嗎?真是,真是太不顧自己的身份了!


    結果現在,他不僅沒能破壞蘇進的心境,反倒讓自己打從一開始就氣了個半死。


    不過好在他身為八段,也不是吃素的。定了定神,還是穩下了心態,抬頭看了看滴漏,道:“時間要到了,準備開始吧。”


    現在,圜丘壇被分成了六個部分,蘇進以及五位長老各據一處。


    蘇進這邊東西最多,占據的地盤最大。


    樊八段冷眼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看,道:“如此借助外力,絕非修複師正道!”


    他並沒有刻意壓低聲音,圜丘壇就這麽大的地方,蘇進不可能聽不見。然而蘇進頭也不迴,擺明了不想理會他。


    此時,齊九段向其他幾個九段示意了一下,一起上前一步。


    齊九段抱拳向台下做了一個團揖,笑意盈盈地道:“今天托蘇小友的福,老朽在此做個見證。蘇小友,蘇進六段,在吾等見證之下,向許八段、樊八段、伍八段、何七段、陳七段一共五人發起奪段挑戰。若蘇進勝利,取其最高段者,直接升任八段。而五位修複師則失去段位,隻能從頭開始。”


    他說得輕描淡寫,好像這並不是什麽大事。接著,他又非常公平地道,“若是蘇進失敗,則他同樣被剝奪段位,從此再不能參加定段考試,永久失去正式修複的資格。同時,老朽與宋九段、嶽九段以及許九段等四人,向下降落三個段位。張前輩身無段位,則永久失去執掌天工印的資格。”


    這段話,他同樣說得輕描淡寫,沒有一絲煙火氣,好像被去段降級對他來說不算什麽大事,又好像他從沒想過蘇進有可能會輸一樣。


    說完,他又向下作了個揖,道:“現在,有請五位修複師請出各自需要修複的文物,由吾等進行定級評分。”


    來了!


    攝影機掃過下方無數修複師的麵孔,人人臉上都露出了興奮的表情,個個翹首以盼。


    選擇什麽樣的文物進行修複,是奪段挑戰的一大關鍵。


    昨天蘇進對黃三段發起奪段挑戰的時候,伍六段選給蘇進的文物雖然滿懷惡意,但的確不是沒有道理的。


    奪段挑戰的文物選擇有兩個最關鍵的條件,第一是文物的品相,第二是文物本身的價值。


    文物的品相越低越好——品相越低,提升的空間越大,修複師展現自己技藝的空間也就越大。


    文物本身的價值越高越好——這是文物的基礎分,越是珍貴的文物,越有修複的價值。


    不然,隨便去垃圾堆裏揀出來的破盆爛碗,的確挺能展現手藝的,但誰沒事會去修它啊?


    所以,高段修複師的奪段比拚,其實也是對個人人脈的一次比拚。


    沒點人脈,怎麽可能拿得到擁有足夠價值的文物——就算破損得特別厲害的也不可能!


    不過,觀戰的修複師們都覺得,無論是五個長老還是蘇進,在這方麵都不可能有什麽問題。


    五位長老也就算了——執掌文物協會數十年,自身背景也非常雄厚,他們想要什麽樣的文物拿不到?


    蘇進那邊看上去也不會有什麽麻煩。文安組手上的資源比文物協會還要豐富多了,可以說全華夏的文物都任由蘇進選擇!


    此時,神秘嘉賓已經來到了天空電視台的攝製車裏,與白澤恩對麵而坐。


    兩人一起注視著屏幕,齊九段話音剛落,白澤恩就轉過頭來,笑著問道:“說起來,蘇老師在這方麵也不會有什麽困難吧?”


    蘇進現在雖然還沒拿到徽章,但的確是貨真價實的六段,人人都要尊稱他一聲“老師”。


    杜維擺了擺手,說:“你說奪段文物?不不不,我們的確是有心幫忙的,也跟小蘇提起過,不過被小蘇很客氣地拒絕了。哈哈哈,他說我們不用擔心,他已經準備好了。”


    白澤恩的眼睛頓時一亮。杜維這句話裏包含的信息可真不少,他立刻抓住其中一點問道:“幫忙?難道蘇老師跟文安組不是合作關係?”


    杜維說:“合作嘛,的確是有,不過基本上都是我們請他幫忙。文安組請修複師幫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吧?”


    白澤恩說:“昨天有很多觀眾猜測,蘇老師跟文安組有更深度的合作……難道不是這樣?”


    杜維笑笑:“我們當然是很期待的,不過現在嘛,我們隻能給小蘇,不,蘇老師加加油,助助威。”


    白澤恩極為意外。杜維這說的是真的,還是有意在捧蘇進呢?不過不管怎麽說,蘇進跟文安組之間的關係,或許的確是要重新定義了……


    白澤恩心念電轉,問道:“所以說,今天奪段挑戰的文物,蘇老師是自己準備的?”


    杜維點頭:“正是如此。說起來,它究竟是什麽,我也期待得很哪。”


    此時的圜丘壇上,五位長老已經開始開箱,取出即將修複的文物了。


    所有的動作全部透過大屏幕呈現在下方修複師們的麵前。廣場上突然掀起了熱烈的浪潮,一浪高過一浪。


    要修複什麽文物,長老們顯然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現在他們拿出的文物不管擁有什麽樣的價值,的確都非常破舊,大部分還都隻是殘破的構件,需要重新組裝,有些構件甚至可能還需要重製。


    但鏡頭掃過,可以清楚地看見這些構件的各種細節。


    稍微有眼力一點的修複師就能鑒別出來,這些文物上至先秦,下至明清,全部都是曆史上數得出的名物,沒有一件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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