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懷義站在黑暗的後院裏,拿著一個強光手電筒,寒風吹來,他被凍得瑟瑟發抖,心裏不停地抱怨著麵前的這個人。


    媽的,不老老實實地呆在屋子裏,大晚上的跑什麽跑?還累得他們要來追他,凍成狗!


    “汪!”旁邊一條獵犬對著前麵吠了一聲,威風凜凜,看上去比他強多了。


    何懷義心裏的怨氣更重了,他不耐煩地說:“老三,我也不想跟你多說了。你估量一下,你跑得出去嗎?家裏人會讓你跑出去嗎?我勸你,老老實實呆幾天,等老爺子氣消了,什麽話都好說。當然,你要是打消你那個主意,那更好。想什麽時候出去,都沒問題!”


    為了方便行動,何三穿得比他少多了。他身上隻有一件套頭毛衣,連件外套也沒有,看上去就很單薄。他頭發零亂,臉上帶著焦急的通紅,麵對強光手電筒,他狼狽地眯著眼睛,憤怒地說:“滾吧,我早就說過了,我已經下定決心了,絕對不會改的!”


    即使是現在這麽狼狽的樣子,他看上去仍然風神俊秀,放在人群裏,第一眼看見的絕對就是他。


    何懷義看著他,心裏的怨氣突然越發沸騰,過往的一幕幕接連不斷地掠過他的腦海。


    從小到大,何三就是同輩裏最聰明的一個,腦子最靈活、學習成績最好、長得也最好……這樣的孩子,當然也最得長輩喜歡。從小,他就是待遇最特殊的一個,照這樣繼續下去的話,說不定將來還有可能成為何家的一家之主。


    結果,麵對著如此坦途,何三卻出人意料地選擇了歧途。


    他放棄上到一半,快要畢業的高中,私下裏輟了學,去拜了一個傳統修複師的門派,當了他家的外門弟子!


    何三做這事是先斬後奏,做了一陣子之後才被家裏知道的。何家暴跳如雷,當時的反應,絕對不比這次更輕。


    但何三卻非常堅持,他表示,就算打斷自己的腿,他爬也要爬去那個呂家,去學習傳統織物,去學習織物修複。


    何懷義也是這次才知道,這個天之驕子,叛逆起來竟然是這樣的,竟然很有些九匹馬也拉不迴來的氣勢。


    最後,何三終於抗爭成功,拋棄一切選擇了自己的道路。當然,這也是因為當時的何家正是勢弱的時候,自家的事情就搞得焦頭爛額,實在分不出太多心思在他身上的緣故。


    何懷義到現在也能想起自己當時的心情。那時候,何家因為何三的事情搞得一團亂麻,他心裏卻有點暗戳戳地高興。在他看來,何三選了這樣的路,這一輩子就廢了。他再也不是何家的天之驕子,何家不可能再把希望放在他身上,從小壓在自己頭上的這座大山,終於要被搬走了。


    結果後來,突然間風雲突變。


    傳統文化複興運動轟轟烈烈地搞了起來,成為了國家關注的重點。何三在此之前就以世家子弟之身,拜入傳統修複門派學習。這個舉動簡直變成了一個風向標,在當時有些非常重要的代表意義。何家總算機靈了一會兒,他們及時發現風向變了,立刻大張旗鼓地把何三迎迴家裏,用溫和與大度的麵貌重新接納了他。然後,他們開始盡全力靠向這一運動,也是運動中最早站隊的一家人。


    當時的何三,也是需要家裏的。他脫離家族去呂家,隻能讓外門弟子,工作很辛苦,卻學不到什麽東西。但有了何家在背後就不一樣了。


    有這樣的背景,他在呂家的地位也立刻翻天覆地。從家裏迴去呂家之後,他立刻被提進了內門。雖然還是不免被提防,但還是學到了一些東西。


    呂家和何家,以何三為紐帶,無形之中聯係了起來,形成了一種雙贏的結果。而何三身為這條紐帶,也有不少好處,看上去是挺皆大歡喜的。


    何家趁著何三與傳統文化複興運動的東風,應運而生,擺脫了日漸低迷的頹勢,重新強盛起來。


    從此,他們就是傳統文化複興運動的第一麵旗幟,是其中的中堅人物。利用家裏原有的人脈與實力,他們也的確為它做了不少事情。為了表示決心,他們甚至連家裏的老宅子也推掉了,請莊嚴大師設計,做了這個新的。


    而何三,在何家突然擁有了完全不一樣的地位。他重新被捧了起來,幾乎可以跟幾位長輩平起平坐了!


    他明明選擇了一條歧途,結果運氣極好的,歧途變成了正途,反而成了家裏的大功臣……


    對這樣的逆轉,何懷義目瞪口呆之餘,更是一肚子怨氣。為什麽這個世界上,會有人運氣如此之好,而這個人,還是自己家裏的,是壓在自己頭上的!


    結果五年之後,一切看似順理成章的時候,何三迴到家裏,又若無其事地扔下了一顆炸彈。


    他不想再在呂家學下去了,他要脫離師門,退出呂家!


    何懷義完全不知道,何三為什麽可以如此任性。


    這五年以來,何家全力站在了傳統文化的一邊,何懷義也因此對這一行的規矩、常識有了不少的了解。


    所以他很清楚,何三的這一舉動,對於呂家來說,是多麽大逆不道的行為!


    叛離師門,攜藝離開,這對呂家,就是實打實的背叛。它勢必將撕裂何家跟呂家的關係,而離開了這個關鍵,何家在立場上就站得不可能那麽穩了。


    這幾年,他們為了維護自己的立場,態度激進,做了不少事情。而如果失去這個立場,他們會遭到多少攻訐,那簡直就是用屁股想都想得到的事情。


    何三的這個決定,實在太魯莽、太自私了!


    他怎麽可以就這樣任性妄為,不把家族放在心上,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何懷義迴想著這一切,冷冷地看著麵前這個讓自己討厭了很久的人, 不客氣地說:“老三,三哥,你已經被我們抓到了,還是老老實實地迴去吧。到時候撕破臉動起手來,那就不太好看了。”


    正月的夜風還是很凜冽的,何三的臉被凍得有點發青。在寒風中,他的憤怒也像是被澆熄了一樣,漸漸冷靜了下來。他注視著自己的腳尖看了一會兒,突然抬起頭,有些狼狽,又有些疲倦地問道:“如果我不迴去呢?”他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意,環視四周,“帶著人,把我綁迴去?”


    何懷義冷冷地說:“我是很不想這樣做的。”


    何三高高地抬起下巴,即使到了現在這樣的處境,他麵對何懷義的時候,也仍然像是高人一等——這種感覺,真是讓何懷義討厭透了!何三轉過身,向著何家的大門走,他步履堅定,聲音也像步伐一樣斬釘截鐵:“那你們就動手吧。我已經下定決心了,我不會再迴呂家。這個門——我是退定了!”


    他形單影隻,身影在巨大的黑暗之下顯得格外渺小。何懷義看著他的背影,突然問道:“你就不管何家會怎麽樣嗎?”


    何三腳步一頓,他迴過頭,諷刺地問道:“何家的問題,難道在我身上?”


    何懷義身邊還有幾個人,除了保安以外,其中兩個何家子弟跟他差不多年紀,都是分家別支的,但到現在這個年代,人人都跟本家關係非常近。


    何三的目光從他們身上掃過,他臉色發青,目光卻清晰透亮,如同鏡子一樣,能夠照清人心。他問道:“在我入呂家之前,何家為什麽沒落?在我進入呂家之後,何家得到新的機會,現在又為什麽危機重重?”他直直地看著何懷義,道,“該想清楚的不是我,而是老爺子他們!”


    說到這裏,他轉過身,繼續向前走。這幾句話,仿佛斬斷了他心裏最後的一點猶豫,讓他的腳步更快了。


    這幾句話,何懷義的確無可反駁,但也讓他心裏的怒火突然騰的一聲就冒了起來。他盯著何三的背影,厲聲道:“但即便如此,你也是何家人,理應跟何家禍福相依!”


    何三輕輕哼了一聲,沒有說話,繼續向前走。


    那背影自由而灑脫,何懷義惡狠狠地瞪著他,心裏怒火翻騰,卻又在深處隱藏著一種幾乎分辨不出的豔羨與嫉妒。他猛地向旁邊一甩頭,道:“想跑?哪那麽容易!上,把他捉迴去!”


    保安們應了一聲,手裏皮帶一鬆,兩條獵犬立刻追著何三,狂奔了出去。同時,保安的口中發出幾聲短促的唿哨,何懷義聽過他們訓狗,大致能分辨得出來,這是他們所謂的“二級命令”,在這樣的命令下,隻要不死,咬傷致殘也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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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如即往,初一也有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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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唇邊剛剛泛起一絲獰笑,就聽見旁邊灌木發出一些聲音,接著,兩道黑影一左一右地從兩邊出現,同時騰身而起,一腳把經過麵前的獵犬踹飛了!


    何三也聽見了後麵的響動,他迴過頭來,正好看見這幕情景。他的目光落在左邊那個年輕人的身上,臉上突然露出了又驚又喜的笑容,叫道:“蘇進,你怎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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