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下午,醫院的某個角落突然響起了小小的歡唿聲。


    吳院長掛下電話,露出喜不自勝的表情。他猛地抬頭,看向身後的同事,道:“找迴來了!”


    一個高大魁梧的中年人猛地站起來,眼睛也亮了:“是那顆腎髒?找迴來了?”


    吳院長長長地鬆了一口氣,重重點頭道:“沒錯!據說還完好無損,那邊讓我們抓緊時間,趕緊安排手術!”


    那個中年人看了一眼旁邊的空座位,流露出苦澀的目光,問道:“由誰來做?”


    中年人姓樊,是醫院的正院長,他旁邊那個空座位上,坐著的本應是醫院的另一個姓劉的副院長。一年前,幾個便衣闖進他們的會議室,打斷他們又沉痛、又憤怒的會議,把劉院長給帶走了。


    樊院長和吳院長麵麵相覷,紛紛在對方的臉上看見了震驚之色。


    劉院長是腎病研究方麵的大拿,在醫院幹了三十多年,技藝高超,醫德一向是有口皆碑。這樣一個人,竟然是有嫌疑的?


    不過如果是他有問題,很多事情就能說得通了。不然,長達五年的異狀裏,他們怎麽會什麽也沒有發現?


    這家院長最為擅長腎髒移植手術的,一個是劉院長,另一個就是肖主任。現在這兩人都被警方帶走了,就算腎髒被找迴來了,又有誰能執刀手術?


    樊院長安靜了一會兒,道:“唉,病人要緊,我去其他醫院找人吧。”說著,他站了起來。


    吳院長坐在椅子上,擰著眉頭,突然道:“不,我們醫院也不一定沒人能做。”


    樊院長腳步一頓,吳院長抬頭道:“腎科那邊有個小李,你還記得嗎?”


    …………


    李醫生站在病房外麵,透過窗戶,看著裏麵的人。


    這是一間icu病房,一張張病床並排排列著,每張病床旁邊都擺滿了大量的醫療設備,隨時監測著病人的情況。


    謝進宇躺在其中一張上麵,旁邊儀器的顯示還算正常。但肉眼可見就能看出來,他的情況非常不妙。他的身體大部分被掩蓋在被子下麵,看不太清楚,但他臉色蒼白發青,明顯浮腫,以致於眼睛都被擠得變小了。


    他的病床旁邊趴著一個小女孩,戴著口罩,穿著一次性消毒衣,口罩縫隙裏露出的眼睛已經紅紅腫腫,同樣隻剩一條縫隙了。


    可即使如此,小女孩仍然努力向父親展露著笑顏,清脆的聲音裏一點哭腔也聽不出來。


    這似乎讓父親有些安慰,他動了動手指,輕輕撫摸著她的頭發,遲遲舍不得放開,極為留戀。那種感覺就像是,他隻要稍微一放手,就會永遠地失去一樣。


    李醫生側過了頭,不忍心再看了。他沉默了一會兒,忍不住問旁邊的年輕人:“你覺得那顆腎髒還能追得迴來嗎?”


    蘇進跟他並肩而立。他已經開學了,但他毫不猶豫地向學校請了假,也沒有迴去天工社團那邊,而是一直守在這裏,陪著謝幼靈,一起等過這最關鍵的三天。


    icu病房不能隨便進,是有探視時間的。蘇進把大部分探視時間都讓給了謝幼靈,自己隻是站在這裏,遠遠看著,仿佛不可動搖的磐石一樣。


    聽見李醫生的問話,他緩緩轉了一下頭,非常堅定地道:“能,一定能!”


    他的話語非常堅定,站在另一邊的人突然動了一下,迴過頭來看他。


    站在那裏的不是什麽探視者,而是另一個病人,正是祖洪林。


    事情發生之後,他突然堅持要過來icu看看謝進宇。老實說,他自己也是一直躺在病床上,隨時都可能進icu的人,怎麽能隨便移動?


    祖華彬再三勸阻,祖洪林卻非常堅決。最後,做兒子的還是拗不過老爸,隻能扶著他,顫顫微微地過來見人。


    第一天來了,第二天他又來,第三天又來了。


    意外的是,祖洪林看著已經很老,病得像是隨時都要不行了,但他骨子裏卻有一股強韌之氣。連續三天下來,他竟然越走越穩當,後來還抱怨起了祖華彬,早就應該扶著他這樣走走,沒準他還會好得更快呢。


    祖華彬無奈地被老爸罵,隻能每天扶著他過來。


    所以今天,站在這裏看見謝進宇的,也有這父子兩個人。看著病房裏父女倆親密的互動,祖華彬流露出了極為複雜的感情,輕輕歎了口氣,道:“實在太可憐了……”


    與此同時,旁邊蘇進的聲音傳過來:“……一定能!”


    祖洪林突然看了過去,問道:“如果不能呢?”


    蘇進一愣,轉頭看他。


    祖洪林問道:“如果腎髒拿不迴來,那是不是就沒有腎髒可以移植了?”


    他的話不太好聽,但蘇進還是點了點頭,道:“是這樣的。”


    祖洪林突然一拍旁邊的牆壁,斬釘截鐵地道:“那就把我的腎髒給他!”


    蘇進等人全部都是一愣,祖洪林道:“我已經這麽老了,再做腎髒移植有什麽用?也不過就是多活幾年罷了。小謝還年輕,還有個姑娘,這麽小……”他看著謝幼靈,聲音停了下來,最後,再次做出了自己的決定,“對,就這樣做,把我的那顆腎髒給他用!”


    “不行的!”首先提出反對的是李醫生,他搖頭道,“每顆要移植的腎髒,事前都是經過配型的。移植配型不符的腎髒,很有可能會出現排異反應!”


    祖洪林年老病重,頭腦卻仍然非常清晰,他敏銳地抓住了李醫生話裏的關鍵,問道:“是很有可能?”


    李醫生聲音一頓,點頭說:“是。”


    祖洪林道:“很有可能出現排異反應,就是也有不出現的可能是吧。”


    李醫生不得不承認:“是……不過,機率非常小!”


    祖華彬緊張起來了,叫道:“爸你……”


    祖洪林一伸手,打斷了他。他道:“既然這樣,那就做!賭這一線可能!”他看向兒子,苦口婆心地說,“一線可能,那就是一線生機啊!”


    這的確是一線生機,何嚐不是他自己的生機?他現在跟謝進宇的區別,也就是一間icu病房而已。


    祖華彬快急死了:“爸,你不能這樣!到時候我媽迴來了怎麽辦!”


    祖洪林微微睜大了一點眼睛:“你媽要迴?”接著他又是一笑,道,“誰讓她迴來得太晚了呢,等不了啦!”


    蘇進凝視著這位年老的軍人,他目光澄明,態度悠然,一看就知道他的話的確出自真心。


    一線生機嗎……蘇進的眼前浮現出之前看到的,祖洪林身上累累傷疤,沉默了片刻,斷然道:“還沒有到那一步呢。”


    李醫生連忙道:“對,不會有問題的,那顆腎髒一定能搶迴來的!搶迴來之後,就要安排手術了。腎髒移植手術的前期準備工作還比較麻煩,需要……”


    他在旁邊絮絮叨叨了起來,一連串的專業術語從他的嘴裏冒出來,非常流利。他的眼神有些發直,卻像是有些心不在焉的感覺——這一切,對他來說全部都是本能,根本不需要腦子想就能記得清清楚楚。


    過了一會兒,他突然苦笑了一下,住了嘴,安慰蘇進道:“我們醫院的劉院長,是腎移植手術方麵的大牛,手術成功率非常高。放心,到時候吳院長一定會請他出來操刀的。你叔叔一定沒問題!”


    蘇進的眼中掠過一抹異樣,突然轉過頭,向他問道:“如果是你呢?”


    李醫生一愣:“啊?”


    “如果是你的話,有信心做這台手術嗎?”


    李醫生愣住了,看著他說不出話來。好半天之後,他才又苦笑了一下,說:“我的確做過這樣的手術,也的確成功了……”


    他的表情非常苦澀,手指蜷起然後又放開。


    那天在監控室裏,蘇進聽他們對話,就大概知道曾經發生過什麽事情。他問道:“後來你失誤過一次,就再也不敢動手了?”


    “不是我不敢動手!”李醫生突然激動了起來,提起聲音道。但很快,他又頹然了下去,“也算是我不敢吧。畢竟,如果再出錯了怎麽辦……”


    蘇進不是這個專業的,不知道他當時究竟出過什麽錯,有過什麽樣巨大的影響。但是,這段時間以來,他卻看得出來李醫生是個什麽樣的人。從醫十幾年,心底仍然保留著一份赤誠,事情發生之前,一直全心全意為謝進宇打算,為他據理力爭。同時,他也在桌子上看過他的筆記,上麵的字跡密密麻麻、重重疊疊,每一個字都是從他心底流出的血汗。


    蘇進突然問道:“你那天不是說,那次之後,你再沒有出過錯嗎?連一個小數點也沒有錯過?”


    “是的!這個我能保證!那次之後,我一直非常小心了!”


    蘇進露出一絲微笑,問道:“那還有什麽問題?”


    這時,icu病房外間的大門被重重推開,一個人走了進來。李醫生轉頭看了一眼,有些驚訝地問道:“吳院長,您怎麽……”


    他話沒說完,吳院長先向他招了招手。李醫生疑惑地走過去,吳院長深深看著他,聲音肯定地問道:“那顆腎髒迴來了!”


    李醫生的眼睛頓時一亮,歡唿了一聲,迴頭看向蘇進。包括蘇進在內,所有人臉上都浮現出了萬分驚喜的表情,猶以祖華彬為最。


    然後,吳院長接下來一句話把李醫生給震住了,“移植手術由你來做,你有信心嗎?”


    “啊?”李醫生張大了嘴巴,說不出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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