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裏也是一樣的混搭風,說不出是洛可可呢,還是巴洛克。總之,各種各樣說不出的風格混合在一起,金碧堂皇,到處都充斥著無數的裝飾物,蘇進好不容易才用“有創意”這樣的說法,掩蓋了“暴發戶”三個字。


    田永寧帶著蘇進走進會客室,這裏的正中央擺著三張真皮沙發,皮沙發對麵卻有一張貴妃榻,上麵坐著一個人,大約三四十歲年紀,中等身材,非常壯實。他斜倚在榻上,旁邊扶手上靠著一個身穿旗袍的美女,正端著一個托盤,給他嘴裏喂葡萄。


    蘇進一瞬間仿佛看見了過去的國產三流連續劇,越發的哭笑不得了。


    會客室的風格雖然非常辣眼睛,但還算舒適。旁邊的壁爐裏燃著熊熊火焰,把整個房間都染得熱融融的。


    那個壯年男子看見蘇進進來,懶洋洋地掀了下眼皮。


    這人臉上有一條刀疤,並不在關鍵位置,按理說可以用整形手術去掉的,但它很明顯沒有經過任何處理,大喇喇地露在臉上,帶得旁邊的肌肉有些扭曲,整張臉看上去都有些猙獰。


    壯年男子冷冰冰地打量著蘇進,蘇進泰然自若,微笑著問道:“這位就是田亞海田老板了?久仰。”


    “久仰?”田亞海冷笑一聲,坐直了身體,道,“你一個帝都人,怎麽久仰我了?也太虛偽了!”


    蘇進從善如流,道:“是,來長沙之前沒聽說過田老板的名字,是我孤陋寡聞。”


    田亞海被他直言堵得一滯,不善地抬起眼睛。蘇進目光平和地與他對視,並不迴避,片刻後,田亞海哼了一聲,把旁邊的女人推開,坐直身體,向蘇進揚了揚下巴:“坐吧。”


    蘇進在他對麵的沙發上坐下。沙發非常柔軟,坐進去的時候,整個人像要陷進去一樣。對於主人和熟人當然很舒服,但對陌生人,想要在這種情況下保持自己的儀態,卻是非常困難的事情。


    蘇進卻非常從容地向後一靠,舒適地靠了進去,讚歎道:“這沙發真不錯,非常舒服。”


    田亞海陰冷冷地看著他,向旁邊女人抬抬下巴,女人搖曳生姿地站起來,走到一邊吧台上,倒了兩杯酒,放在托盤上,把其中一杯遞給了蘇進。


    她俯身湊到蘇進跟前,柔軟的胸脯幾乎靠上了他的肩膀。蘇進並不抬頭,非常誠懇地道:“抱歉,我是文物修複師,不能飲酒。”


    田亞海道:“哦?這是不給我麵子了?”


    蘇進道:“並非如此,但這杯酒,我的確是不能喝的。”他偏過頭,溫和地對那女人一笑,道,“抱歉。”


    他的笑容溫暖和煦,不帶半點歧視。女人下意識地迴了一個笑容,就想直起身子。


    “嗯?”田亞海極為不滿地拖長了聲音。他也並沒有怎麽樣,女人卻打了個寒噤,柔聲勸道:“隻一杯酒,不礙事的。”


    不過不管她怎麽勸,蘇進都非常堅持地拒絕。


    田亞海緩緩道:“連這點小事也不能答應,看來蘇先生今天過來,實在是誠意不夠啊。”


    蘇進抬眼看他,手指在自己的臉上輕輕一劃,道:“這條傷疤,對田老板可能也別有意義,所以田老板一直保留著不願意去掉。各人有各自的堅持,跟誠意並沒有什麽關係。”


    田亞海道:“哦?你覺得你這個習慣,可以跟我這個疤相提並論了?”


    田永寧剛剛把蘇進帶進來之後就出去了一下,這時候再次進門,正好聽見田亞海緩緩道來的這句話。他頓時打了個寒噤,手指抓緊門把,一瞬間看上去想要退出去的樣子。然後他聽見了蘇進的迴答,頓時更想轉身就跑了。


    蘇進非常平靜地道:“猶有過之。”


    田亞海剛剛接過酒杯,這時候突然握緊了,目光變得越發陰冷,帶著明顯的兇氣。


    屋子裏一片沉默,隻有壁爐的柴火不斷燃燒,發出劈啪的聲音。田永寧越發緊張了起來。


    蘇進仿佛感覺不到這異常的氣氛一樣,他非常隨意地往壁爐的方向看了一眼,誠懇地道:“這地方雖然很美,但是冬天長時間住在這裏,太過僻靜,容易滋生抑鬱。田老板要麽不時出去走走,要麽放點音樂,這樣有益身心,心情會更好。”


    田亞海又是一陣沉默,突然間哈哈大笑了起來,向後一靠,道:“行吧,不喝就不喝了。時間不早了,開飯吧。”


    他一拍貴妃榻,站了起來。明明要會見客人,他卻隻穿了一件睡袍,帶子隨便一係,裏麵空蕩蕩的,明顯什麽也沒穿。


    他走到蘇進身邊,一摟他的肩膀,突然間完全換了個態度,非常親熱地道:“我之前就聽過你的名字了。他們說你雖然隻是個大學生,但年輕有為,前途無諒。當時我就覺得有點意思,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他一靠近,蘇進就從他身上隱約聞到了一股血腥氣,好像在他來之前,這個人正在做什麽“不太友好”的事情。


    他不動聲色,向後靠了一靠,掙脫對方的手掌,道:“我也一直很想見田老板,有些事情已經很久了,一直沒有個結果,我覺得最好還是趕緊決定一下。”


    田亞海哈哈大笑,道:“看得出來,你是個急性子,不錯,我也是。來來來,先吃飯,吃完聊!”


    那女人已經退了下去,田亞海帶著蘇進穿過兩道大門,到了一個餐廳。


    這個餐廳占地麵積非常大,裏麵擺著歐洲最古老的那種長形餐桌,上麵放著銀燭台和鮮花,已經擺好了銀餐具。餐廳的天花板上仍然繪著壁畫,地上鋪著地毯,同樣一副金壁輝煌的樣子。不過這次好歹沒有混搭了,蘇進鬆了口氣。


    田亞海拉著蘇進坐到餐桌旁邊,把他按在椅子上,道:“今天你在這裏,就好好嚐嚐我這裏大廚的手藝!”


    說著,他在另一頭的主人位上坐下,拍了拍手,幾個戴著高廚帽的廚師就接連走了出來,把手上的銀餐盤放在了兩人麵前。


    田亞海的個人偏好在這頓飯裏也表露無遺。牛排、前湯,鬆露、麵包、甜點,全部都是西餐。


    不過,他請來的廚師的確不錯,蘇進也從不排斥西餐,這頓飯他還是吃得很滿意的。


    他一邊吃,田亞海一邊打量著他。他拿餐巾抹了把嘴,意味深長地道:“看不出來,蘇先生的用餐禮儀還是很不錯的嘛。”


    蘇進微微一笑,道:“並不複雜,吃過一次就記住了。”


    他一邊用刀叉切割牛排,一邊道:“說到禮儀,還是中餐比較麻煩。先上什麽菜,後上什麽菜,每道菜怎麽吃,碗盤怎麽擺,誰先吃誰後吃,都是有規矩的。”


    田亞海不動聲色地道:“哦?說來聽聽?”


    蘇進道:“說起來,不久之前我在帝都吃到了一位禦廚後代的宴席,印象很深,不然給田老板講講看?”


    田亞海點頭。


    蘇進直接就把盛老頭和紀老太太那頓飯的經過講給了田亞海聽。他前後吃過幾次,每頓飯的印象都很深刻。最關鍵的是,盛老頭雖然在某些規矩上做了一些改變,但大致來說,還是遵照了晚清客宴的禮儀。蘇進對此非常熟悉,引經據典,講得頭頭是道,又生動有趣。


    田亞海本來隻是隨便聽聽,不知不覺中,竟然聽入了神,連手裏的動作都停了下來。


    蘇進說到一個段落,停下來,喝了口旁邊的蘇打水。田亞海悠然神往了一會兒,重新低下頭來,切割著盤中的牛排。切了沒兩下,他把刀叉一扔,索然無味地道:“你說得我都沒心思吃了。”


    蘇進自己倒吃得津津有味,道:“田老板這肋排倒是真心不錯,肉汁豐滿,滑/嫩細膩,我已經很久沒有吃到這麽好的牛肉了。”


    田亞海眯起眼睛,看著他這樣子,事前準備好的很多話都似乎說不出來了。


    他讓仆人換了一套刀叉,重新開始切割盤中牛排,緩緩送進嘴裏,咀嚼了幾下。然後,他終於問道:“剛才我聽永寧說,你頗為中意這裏的風景?”


    田永寧算起來是田亞海的叔叔,但他直唿起名字來,簡直跟叫小弟一樣。


    蘇進並不隱瞞,坦然道:“這森林公園設計得的確很好,精心設計過,又保留了原有的自然風光,趣味十足。”


    田亞海又問道:“那你覺得我這房子呢?也很不錯吧。”他略帶自得地道,“這可是請了大師親手設計,絕不是他徒弟上的手。”


    蘇進微微一笑,環視了一圈四周,道:“元大師是吧?的確……挺有創意的。”


    田亞海沒有聽出他話裏的深意,道:“這座島上,一共有二十八座別墅。別的房子,就算不如我這幢精心設計過,也都是名家手筆。這裏最便宜的一幢房子,就要兩千萬往上走,還在不斷增值。”


    他說得非常赤裸,接著向後揮了揮手,另一個美豔的女仆走上前來,托著一個托盤,遞到田亞海麵前。


    田亞海接過上麵折疊起來的紙,打開看了一眼,把它推到蘇進麵前,道,“既然蘇先生喜歡,這個,就送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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