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電話,蘇進看向窗外還沒徹底融化的積雪,眼中微微有些悵惘。


    柳萱不說還好,她這一說,也勾起了他心裏的一些情緒。


    在上個世界,他也是福利院出身的孤兒,他還沒畢業時,福利院就因為一些這樣那樣的原因解散了。之後蘇進一頭紮根在文物修複裏,一直沒有結婚,甚至連戀愛也沒怎麽談過。大部分時候,他的心裏都非常充實,一點也沒覺得寂寞。


    但他畢竟也是人,是人就有心,有心會去感受到一些異樣的情緒。


    通常都是在過年、中秋這樣無數人團聚的日子,他孤身一人守在文物旁邊,看見周圍來來往往的歡笑,偶爾,也會有一絲寂寞襲上他的心頭。他偶爾也會想,是不是應該去找個人,相伴著一起過過日子。


    但後來,陪在他身邊的,始終隻有文物,但好在……一直也有文物。


    結果到了這個世界,他仍然是孤兒,仍然沒有真正的家人……他並不是在遺憾什麽,隻是到了這樣的時節,心裏微微有些不一樣的波瀾而已……


    但很快,他這種些微的情緒就煙消雲散了。


    一個電話打了進來,是個座機號,號碼很陌生,但前麵的區號卻讓蘇進心中一動,迅速接了起來。


    果然,傳來是一個熟悉的女聲,電話一接通,舒倩沒有寒暄,幹脆利落地問道:“過年有事情嗎?馬王堆開墓,你來嗎?”


    一聽這話,蘇進整個眼睛都亮了,他毫不猶豫地說:“來!”


    …………


    之前蘇進跟柳萱說的是真話,他的確是打算趁寒假期間,到各地去走走看看的。


    他剛到這裏來那一天,接受原身的記憶時,“看見”了很多畫麵,感受到了這個世界跟以前那個的巨大的不同。


    但那隻是模糊的記憶而已,很不清晰,所以他打算趁有時間的時候,去親眼看一看,留個記憶,也算是留個……念想吧。


    他到這個世界來,是帶著目的的。那麽,他至少要在此之前,要用自己的眼睛好好確認一下。


    結果舒倩這個電話,把他的計劃全部都打亂了,但卻是他期待的那一種。


    馬王堆漢墓,華夏考古史上的輝煌之一,中間曾經產生了種種奇妙的景象,到之後也難以解釋。


    如今,他能有一個機會,親眼見證這件事情,他怎麽會錯過?


    舒倩那邊說得很簡單,讓他放假了盡快過來,蘇進從她的聲音裏聽出了一些異樣,幾乎沒有猶豫,立刻就開始收拾行李,準備馬上就動身。


    這時,由於春運車票的問題,天工社團的學生們還沒有全部離開。


    這段時間以來,他們對蘇進的的尊敬,已經快變成崇敬了。所以每個人在離開之前,都會來跟蘇進打聲招唿,跟他講講自己寒假的計劃。如果能得到他隻言片語的補充,那就是最大的意外之喜。


    蘇進現在正在南鑼鼓巷的工作室裏收拾東西,方勁鬆來了。他的臉上似乎有些遲疑,一看見蘇進的動作,意外地問道:“老大,您這是……”


    蘇進抬頭一看,道:“勁鬆啊。”他拍拍手上的背包,心裏想著還有什麽東西漏掉的,嘴上輕鬆地說,“剛才舒姐打電話給我,說馬王堆過年的時候會第一次開墓,問我要不要去,我打算過去一趟。”


    跟蘇進先前一樣,方勁鬆的眼睛也亮了,立刻問道:“我可以一起去嗎?”


    蘇進有些意外,他停下手裏的動作,問道:“你不迴家?”


    他知道一點方勁鬆家裏的情況。他父母雙全,感情非常好,對他也很好。當初方勁鬆左手的手指斷了,父母奔走了很久,找了很多醫生,想看看能不能斷肢重植。後來雖然沒能成功,但對他更好了。


    進入京師大學之前,知道方勁鬆想進文修專業,他父母也到處托關係想辦法,最後實在不行才終於放棄。


    因此,方勁鬆對父母的感情非常深,嘴上沒說,但提到時,就會表露出來。蘇進以為照他這樣的情況,過年是一定會迴家的,結果現在說要跟他一起去長沙?


    方勁鬆點頭道:“嗯,我已經跟家裏商量過了。之前您說想去各個地方看看文物,我過來是想問問看能不能帶上我的,現在要去馬王堆……”他聲音裏些微的猶豫消失,變得果斷而堅定,“能帶上我嗎,我想去!”


    方勁鬆一向沉默隱忍,很少會像徐英那樣直接要求什麽事情。不過他心思縝密,做事細致,蘇進常常會把一些日常的瑣碎事情交給他去做,幫了他很多忙。


    他難得這樣堅定地要求,蘇進當然不會拒絕,他爽快地點頭道:“行啊,想去就去吧。不過那邊催得比較急,好像有點事情,你趕緊去收拾東西,如果可以的話,盡量今天出發。”


    方勁鬆做了決定,也很幹脆,他點點頭,轉身就出去了。


    他剛剛離開,蔣誌新就走了進來。他迴頭看了一眼方勁鬆的背影,顯然聽見了他們剛才的對話。


    蘇進半開玩笑地問道:“你要一起去嗎?”


    蔣誌新真的猶豫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搖了搖頭:“我很想去,但這次不行。”


    “哦?”蘇進把最後一件東西塞進背包,把它放到一邊 ,跟蔣誌新相對著坐了下來。他問道,“你要上哪裏去?已經不能迴石家了吧?”


    蔣誌新笑了笑,道:“是不能迴,但我另外還是有家的。”


    蔣誌新也是父母雙全,隻是很小就被送到了石家當學徒而已。當了石家的學徒,形同半子。石家管得非常嚴,以往過年的時候,蔣誌新就不是每年都能迴家過年,但春節期間,石家還是會給一兩天時間,讓學徒迴去團聚一趟。


    蔣誌新的父母是老派人,很注重師徒之分,也很感激石家。以往他每年迴家的時候,父母都會囑咐他,讓他好好在石家學習,好好孝敬師父。


    而現在,他卻叛門離開了……


    蔣誌新並沒有說得很詳細,但蘇進結合對石家的了解,迅速推出了前因後果。


    他略帶同情地道:“你這次迴去,是想征求父母的諒解?不是很容易吧?”


    蔣誌新笑了笑,一直壓抑著什麽的表情略略顯得明亮了一些。他道:“再怎麽樣,也是爸爸媽媽,隻要我好好說,他們一定會明白我的想法的。”


    蘇進凝視著他,突然問道:“你家裏就你一個孩子?”


    蔣誌新不明所以地看他:“我還有一個弟弟,跟我關係很好。”


    “哦……”蘇進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不過他什麽也沒說,隻是微微一笑道,“加油吧,他們一定會明白的。”


    “嗯!”蔣誌新站了起來。他已經收拾好了,今天就要出發,隻是在出發前,過來跟蘇進打聲招唿而已。


    他走出工作室,到了外麵的院子裏,抬頭看向婉容故居的方向。


    雪已經全化,但到處還顯得有些濕漉漉的。這院子的一個角落裏有一株梅花,之前被雪壓著,仍然顯出傲然淩霜的模樣。現在雪已全花,花瓣和枝幹都濕著,越發顯得鮮豔和驕傲。


    蔣誌新壓低目光,凝視著那株梅花看了很久,把背包往背後一甩,大步走出了院門。…………


    方勁鬆動作很快,一個多小時,就迴去收拾好了東西,又過來找蘇進。


    他走進院門,看見蘇進正站在梅樹下麵,看著上麵粉色的花朵。


    今天雪後初晴,陽光從厚厚的雲層裏透出來,淡金地鋪在花朵表麵,反射出白花花的光芒,一切顯得如此怡人。


    這麽令人愉悅的景色,蘇進站在花樹旁邊,眉頭卻是微皺著的。


    方勁鬆有些疑惑地問道:“怎麽,發生什麽事了嗎?”


    蘇進仿佛剛才被驚醒,抬頭笑道:“沒什麽,你收拾好了?準備出發吧。”


    方勁鬆狐疑地看他一眼,點了點頭。


    兩人的行李比想象中還要多,除了裝著日常用品以及衣物的背包以外,蘇進還招唿方勁鬆,一人拎了一個很大的箱子。


    這箱子是某種特殊的合金做的,非常輕,但是非常牢固,裏麵做了特殊的防震設計,良好地保護了裏麵的物品。


    箱子分成兩部分,一部分是文物修複常用的工具,另一部分則是修複所用的材料——全部都是蘇進特製的。有了這個箱子,蘇進基本上可以應付大部分情況、以及大部分文物的修複了。


    這個箱子從材料到內部,全部都是平天機械的設計師們一手完成,送給蘇進當禮物的。


    蘇進覺得很好用,又多要了兩個,準備用得好的話,到時候批量向平天機械訂製,當作是天工公司修複師的標準配備。


    正好這時候就給方勁鬆也配上了。


    方勁鬆知道這箱子是哪裏來的,也知道它有多難得。光是外麵這種合金,就是軍工專用的,普通人很難弄到了。更別提裏麵的防震材料、隔離手段……全部都是精心準備設計的,務必做到最有效、容量最大化。這份禮物,充分展示了平天機械設計師們的誠意,以及對蘇進的感謝之情。


    他們的確也應該感謝。


    自從他們加入婉容故居前期的改建方案設計、配合天工社團的工作以後,蘇進對他們更加沒有保留。


    最開始他隻是以需求的形式,提供了一些設備的設計稿。後來,在工作過程中,平天機械配合這邊的工作,他同時也反過來配合他們。


    這些設備是怎麽使用的,測量數據時需要注意哪些方麵,後期設計時需要避免什麽誤區……他隻用隨口說幾句,就足夠給設計師們帶來巨大的幫助了。


    設計師們非常吃驚,他們在私下裏說,蘇進這種感覺根本就不像是憑想象提出需求的,簡直像是自己用過那些設備一樣。


    但他們對國內外所有相關的設備都曾經進行過深入的了解,非常確定,這些設備的確是他們獨創的,以前從來沒有出現過。


    可能是因為蘇進在文物修複方麵太厲害了,那邊的經驗延伸到這邊來了吧……


    最後,他們隻能這樣解釋,對蘇進的佩服與感激之情卻更深了。


    這個箱子,是他們竭盡全力做出來的,不過是對這些情緒的一個抒發而已。


    方勁鬆很多時候形同蘇進的大管家,跟平天機械打過很多交道,這時他看見這個箱子,又驚又喜,說不出話來。蘇進看著他的表情,笑著說:“先別急著高興,這次表現不好的話,你可是拿不到的。”


    言下之意,如果這次方勁鬆有出色的表現,箱子就送給他了。


    方勁鬆的臉上立刻綻放出了驚喜的笑容,但沒過一會兒,這笑容漸漸消失,他的目光變得深邃而平靜。


    他極為愛惜地撫摸著箱子的表現,慎重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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