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英本來正抱著手臂在一邊聽見,“修舊如舊”這四個字一出來,他就情不自禁地放下了手臂,詫異地看向蘇進。


    這四個字他聽過次數最多的,就是從蘇進嘴裏。可以說,蘇進經常就把它掛在嘴邊,一而再,再而三地反複向他們強調,即使是在現在修複承恩公府的時候也一樣。


    剛才聽文昌明說了那兩句話,徐英這麽耿直的人當然是馬上把他當成敵人了,基本上算是等著看蘇進對臉直抽了,卻沒想到,他開宗明義同樣先說了這四個字!


    這是什麽意思?這是說他的修複理念跟蘇進是一樣的嗎?


    那還有什麽戰頭?


    正在這時,又有幾個人從外麵走了進來。


    蘇進抬頭一看,最前麵那人大約五六十歲,長著一張白白的寬臉盤子,看上去很陌生。他有些意外,再看向他身後時,突然意識到這人的身份了。


    而這時,他身後坐著的周景澤竟然站了起來,向前走了兩步,道:“杜組長。”


    這人正是文安組的大組長杜維,之前他專門打電話給蘇進找他要票,蘇進知道他要過來,卻沒想到他趁著前麵還沒徹底結束,竟然也到後台來找他了。


    杜維後麵跟著兩個生人,兩個熟人。兩個熟人一個是賴海,一個是韋四段——裘四段今天卻沒有見人影。


    杜維一進來,先跟周景澤握了手,又過來跟蘇進握手:“小蘇是吧,第一次見麵,真是久仰大名。”他主動給他介紹後麵的幾個人,兩個陌生人的其中一個是五組組長藍方彬,跟舒倩同級的;另一個就讓蘇進有些驚喜了,他是《考古》編輯部的屈暉!


    蘇進握著屈暉的手,笑著說:“久仰了,我看過您在考古上寫的文章,寫得非常好。”


    屈暉好奇地看著他,態度非常謙和:“哪裏,沒有你的好。”


    兩人相視一笑,突然間有了些默契。


    杜維進來,相當於文昌明的講述被打斷。他有點不太愉快,重重咳了兩聲,清了清嗓子。


    杜維這才留意到他,笑嗬嗬地說:“老文啊,你今天也過來了?這是在幹什麽呢,跟小蘇同學進行探討?”


    一聽這話,文昌明心裏有點不爽。明明他是在給蘇進講課,怎麽就變成了兩人進行探討?這個杜組長,心也太偏了吧?


    不過他很清楚杜維的身份,文安組大組長這個位置,即使是八段修複師在他麵前也要頗為慎重。所以,文昌明隻是笑了,含蓄地道:“剛才看過了那什麽投影,覺得有點問題,特地來跟小蘇同學提一提,哈哈!”


    “哦?”杜維來了興趣,“那投影很不錯啊,有什麽問題?你講你講,我也來聽聽。”


    他有意無意地看了一眼正在轉動的攝影機,微微一笑,坐到了周景澤那群人的身邊的,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這幾個人一坐進來,會議室裏立刻顯得擁擠了一些。文昌明感覺到了一些壓力,他深吸一口氣,眼角餘光掃了杜維一下。


    改建組顧問是項不錯的工作,但在文物修複界內部,文安組的地位當然更高。


    文昌明並不想丟開改建組這邊的工作,但絕不介意在文安組內部更有聲望。


    那麽,今天在文安組大組長杜維麵前的這次“表演”,就變得非常重要了。


    杜維坐得跟周景澤距離不遠,後者微微傾身,低聲問道:“杜組長,怎麽來得這麽晚?”


    他的稱唿有些疏離,態度卻很熟稔。


    杜維笑了笑,道:“外麵晚會還沒結束呢,有點意思,我又看了一會兒。”


    投影放送完畢,柳萱公布了婉容故居改建的官方微博, 活動卻還沒有就此結束。


    這次投影放送位於京師大學中央體育場,地方太大,足以容納全部的投影範圍,互動性反而不如上次在第三禮堂身臨其境那麽強。


    所以,投影結束之後,天工社團和計算機社團一次,又安排了互動體驗環節。


    他們立了十個台子,每個台上一台平板電腦,用來進行文物修複的pk。


    文物修複pk用平板電腦,當然就是依靠架空庭園這個遊戲了。


    pk一共將近進行三輪, 每輪從席上選出十個觀眾,同時進行文物的修複pk。


    跟前麵婉容故居的投影放送一樣,這十個pk也一樣會被放送成巨大投影,全場觀眾都能看到。最後pk的勝利者將會在架空庭園遊戲裏獲得特殊徽章,同時獲得天工社團和計算機社團送出的精美禮品。


    場上三萬觀眾,玩過架空庭園的還真不在少數——來這裏的人除了京師大學自己的學生,不少都是遊戲的死忠玩家,也是通過遊戲知道這兩個社團的。而京師大學自己的在校生,玩過,或者試玩過的就更多了。


    這個互動環節頓時吸引了很多人的關注,很多準備離開的人又留了下來,興致勃勃地等著選人。


    也正是因為這個,杜維在前麵又停留了一段時間。韋四段還很不要臉地參加了互動之前的選人環節,運氣不好沒被選上,被賴海嘲笑了半天。


    杜維三言兩語把前麵的情況介紹了一下,周景澤聽得很有興致:“聽上去很有趣啊,可惜錯過了。”


    柳萱恰到好處地插嘴笑道:“不要緊,今晚的活動我們全部都有拍下來,隨時可以看迴放。”


    周景澤還是很遺憾:“看實景還是不一樣啊……”


    說到這個,他突然抬頭,意味深長地看向蘇進。蘇進被他看得呆了一下,接著像是想起了什麽一樣,篤定地笑了起來。


    說了幾句之後,大家的注意力終於轉移到文昌明這邊的正題上——這時,文昌明已經很有些不滿了。


    杜維笑著說:“抱歉抱歉,多說了兩句,還是老文你來吧。”


    文大師勉強扯了扯嘴角,道:“嗯,我們接著之前的說。古建築修複的最大原則,就是‘修舊如舊’。這四個字,蘇進同學你應該聽過吧?”


    他抬起頭來,直視著蘇進。蘇進迎視著他的目光,緩緩點頭,道:“我當然聽說。而且……”他笑了一笑,道,“這不光是古建築修複的原則,也是絕大多數文物修複的原則。”


    蘇進竟然同意了文昌明的話,這讓周景澤有些意外。楊晉原張開嘴,想說什麽,周景澤一伸手,打斷了他,示意讓兩人自由發揮,繼續說下去。


    文昌明自己也有些意外,不過這正是他想要的。他嘴角一挑,轉向周景澤和杜維等人,道:“兩位領導都不是行內人,我來解釋一下這個‘修舊如舊’是什麽意思吧。這個意思是:它原先是什麽樣的,我們在修複的時候,就應該把它修成什麽樣的!不能擴大,不能縮小,更不能在上麵添加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


    他語氣非常堅決,毫無轉圜的餘地。


    接著,他轉過身,重重拍了一下白板,指向白板上被他畫滿了重點的結構圖,道:“以這座婉容故居為例,我剛才說了它是什麽樣子的,那麽就應該照著這樣修!什麽管道,什麽電線,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一概都不能有。這不是在修複,是在破壞、赤裸裸的破壞!”


    攝影機悄然轉動,把文昌明的話錄了進來。柳萱在一邊聽著,有些緊張地握緊了拳頭。


    突然間,她想起了蘇進最早時,跟文修專業老師馮劍峰發生的那次衝突。


    當時馮劍峰要在敦煌壁畫上任意發揮,被蘇進阻止,甚至因此跟文修專業絕交,獨立出去組建了天工社團。


    後來柳萱才知道,當時蘇進的理念之一就是——修複文物,就應該修舊如舊!


    而今天,他被同樣一句話直接壓了下來,被指責他改建婉容故居的方式不是修複,而是破壞,這跟當時的情況,是不是有些相似?


    柳萱緊張地看向蘇進,卻發現蘇進一點也不緊張,甚至麵帶微笑,不斷地點著頭,仿佛在表達讚許。


    文昌明話聲一頓,蘇進立刻接了上去。他道:“不錯,修舊如舊這個理念,我一直是很讚同的,甚至我也一直在向學生們進行這樣的要求,試圖貫行。”


    說著,他指了指徐英,徐英一愣,立刻大點其頭,道:“對,老大……蘇進社長跟我們說過很多次這種話了!”


    蘇進向他笑了笑,緩聲道:“文物,由古代傳到今天,它傳承著曆史,傳遞著文化信息。身為修複者,我們要做的,是盡可能留下這些文化信息,把它繼續向後傳承下去。能原汁原味,盡量原汁原味。”


    他同意了文昌明的話,還把他沒有說出來的原因給補充完整了。文昌明聽得連連點頭,滿意地道:“對,就是這樣!你雖然年輕,還是懂點事的嘛。怎麽樣,你現在知道,你那樣修複是錯的了吧?趕緊停下來,我來教你怎麽……”


    他的話沒說完,就被蘇進打斷了。


    蘇進話鋒一轉,問道:“修舊如舊這個大理念是沒錯,但是我也想問問文大師,修舊如舊裏的這個‘舊’,指的究竟是什麽?”


    他指向他畫在白板上的結構圖,追問道,“拿這個婉容故居舉例子,這個舊,指的是改建前的普通民居,還是改建後的承恩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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