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海一見蘇進,就笑著迎了上來,搖頭道:“你可真是會使喚我們。”


    蘇進也笑了:“怎麽能這樣說?登記流失文物,本來也是萬物生的主要職責吧?”


    賴海輕輕哼了一聲,反問道:“你怎麽知道,這裏是流失的?最早的時候,本來就是我們把它從租戶手上迴收保護起來,然後交還給物主的。”


    蘇進恍然,點頭道:“那不是正好?也不用鑒定了,直接登記就好,還省了道工序。用不了多長時間,隻算加個小班嘛。”


    賴海本來想在蘇進麵前爭點麵子的,沒想到被蘇進打蛇隨棍上了。


    他瞪了蘇進一會兒,頗為不爽地說:“誰說能省道工序的?以前登記跟現在登記,能是一迴事嗎?”


    他拿過旁邊的筆記本電腦,打開給蘇進看,“按照以前的定級,清末承恩公府是一個整體,定成九級文物。你們社團能申請?”


    他打開的當然不是萬物生,而是文安組內部的一個列表,裏麵羅列了很多各地的古建築,婉容故居、承恩公府就在裏麵。它評為九級,後麵的“修複計劃”是“個人擁有,未列入”。


    蘇進一眼掃過去,看見了故宮。


    故宮的後麵沒有級別,隻有一個“特”字,代表著它的特殊性。後麵的修複計劃裏寫著:“國之重寶,籌備中”。


    蘇進一抬頭,問道:“故宮已經開始準備修複了?”


    賴海搖頭:“哪那麽容易?一直都說是在籌備,但到現在為止,連修複小組的人都沒有湊齊,真正要動手,真不知道要等到哪個猴年馬月去了。”


    蘇進“嗯”了一聲,把話題重新拉迴眼前的承恩公府,道:“也就是說,以前你們就是整體登記了一次。現在我們要修複的話,得一件件重新開始?”


    賴海說:“可不是。這種大型建築,要修複的話,無論資金還是技術,都要投入很多。像你們這樣,由低至高,一件件地來,應該也不錯吧。不過……”


    賴海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道,“修複歸修複,我也相信你們的能力。但你們始終都要記得,修複不是破壞,更不能以修複之名,實施破壞之舉!”


    後麵這兩句話,他說得有些嚴厲了。蘇進臉上的笑意隨之消失,以著同樣的嚴肅道:“嗯,我知道的!”


    萬物生今天的工作方式很特殊。


    就像賴海說的那樣,承恩公府上次經過他們那裏的時候,進行的是整體登記。


    當時的主要登記內容包括,這裏有多大麵積,總共有幾間房,房裏有什麽殘留的家具或者不易搬動的裝飾物等等。所有的這些都有拍照存證。


    承恩公府交還給原主之後,所有權就轉移了。這些東西無論名義上還是實質上,都是屬於紀老太太的。文安組做的這些,主要也就是登記而已。


    光是當時記下來的這些,存下來的都有厚厚的一本大冊了。


    而蘇進今天打算的,是把整座宅子進行進一步細化拆分,給裏麵的每一個細節、每一個部分,都進行一次登記評級!


    要真正照他的說法做,這花費的功夫可就大了。文安組所有人一起上,晝夜不停地幹個半年,也未必能全部搞定。


    想一想,這就代表,要給這裏的每一塊磚、每一塊石頭、每一片瓦片,都分別拍照、命名、描述、評級。最後,還要把這些數據全部登記上萬物生網站……


    想想就覺得可怕了。


    不過好在現在這座國公府算是私人所有,按照規定,對於私人物品,萬物生隻登記物主主動提交的那一部分。


    現在紀老太太把承恩公府交給了蘇進,蘇進是臨時物主,他提交什麽,萬物生就登記什麽。


    裘韋兩個四段跟蘇進比較熟,這時主動走了過來,問道:“你準備登記哪些?”


    韋四段環視四周,摸了摸自己的禿頂,問道:“這裏的大部分文物都是跟建築本身結合在一起的,你不會要取下來一件件登記吧?”


    裘四段白了他一眼:“說什麽呢,小蘇什麽人,怎麽會犯這種傻?”


    蘇進當然聽得出來,這是兩位四段在提前告誡他呢。他笑了笑,道:“當然不可能這樣做。”


    他把學生們叫到自己身邊,正色道:“今天的修複,跟前幾個星期都不太一樣。今天我們要進行的,是現場修複。”


    裘韋兩個四段無奈地對視了一眼。真沒想到,蘇進竟然就這樣教起學生來了!


    他們真站在第四進院子前麵,身後是院牆,前方是屋子。蘇進道:“現場修複,包括古建築、古佛像、古壁畫等很多情況。它們通常都是難以或者無法移動的。所以,修複者必須要身在現場,盡可能地保留文物原有的狀態,同時進行修複。”


    “所以,在這種情況下,保留文物原有形式,也是修複重點之一。”


    徐英盯著前麵的房屋,若有所思地點頭道:“唔,當然不可能把它拆了修……所以也就是說,我們要趴在上麵修複?”


    蘇進笑道,點頭:“嗯,說得挺形象。其實差不多也就是這個意思。不過大部分時候,也不能真的趴在文物上麵……我還怕你把文物給壓壞了呢。一般都是在文物旁邊搭上腳手架,在腳手架上工作。”


    說到這裏的時候,蘇進的聲音微微頓了一下。


    他還記得他在上個世界裏是怎麽死的。修複故宮的時候,從宮殿的腳手架上摔了下來……他還記得透過宮牆和腳手架的縫隙看見的狹窄天空,低低的,好像整個世界都將要壓下來了一樣……


    “老大,你太欺負人了!”


    徐英的聲音在蘇進耳邊響起,把他的神智從迴憶裏拉了迴來。


    他一抬頭,對上了徐英委屈的眼神:“老大,你不能這樣,減肥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徐英從以前起就是個小胖子,現在已經在每天晨跑、努力減肥了,但效果一時間還沒完全體現出來。


    蘇進笑了,說:“我可真不是在針對你,隻是說一下通常情況而已,你可不要多心。”


    這時,外麵傳來了喧鬧聲。徐方巧招唿著一批人走了進來,道:“對,就在這裏搭!”


    那些都是穿著藍色製服的工人,背後有平天機械四個字,是蘇進之前就通過徐方巧約好了的。


    這些工人到達這裏,蘇進跟他們交待幾句,他們馬上就開始工作了。


    腳手架的基本材料和工具他們都是帶著的,很快就搭了起來。


    蘇進拍拍腳手架,對學生們說:“來,現在我們來做現場修複的第一步。”


    現場修複的第一步,就是勘探測量。


    譬如他們現在正麵對著西路第四進院子,正對著有密室的那一間。這進院子有七間後罩房,兩邊各有一個平台,平台上各有兩間房,青瓦廊簷有的破舊、有的完整。


    後罩房在古代地位比較低,一般是丫鬟女傭之類的人居住。不過這座承恩公府雖然破舊,底子還是很好的。牆體由青磚建成,經曆了這麽長時間,也無損結構,隻有一些邊邊角角的地方有所損傷。


    損傷的地方需要修複,修複時不能損壞它原有的狀態,這就要求在修複前,對建築進行嚴格的測量與記錄。


    這時候,蘇進就帶著天工社團的學生們,拍攝整幢建築的全麵與局部照片,對需要修複的部分一一進行編號。然後文安組的工作人員根據這些編號,一樣樣地進行登記。


    很快,學生們就學會了統計測量的辦法,一邊拍照,一邊用測繪尺測量各種數據,記錄下來。


    他們在馬王堆做開挖方案時,曾經進行過類似的工作,現在做起來一點也不陌生。


    “咦?”裘韋兩個四段對視一眼,目光同時落在了學生們身上。


    現場修複自古就有,他們當然也是知道,並且經曆過的。但就像他們的日常工作那樣,他們的現場修複也是憑經驗行事,充滿隨意性。能力強的,固然能修複出精品;能力不那麽行的,把修複搞成破壞的也不在少數。


    他們一眼就看出了學生們這樣做的好處。


    這就跟他們之前的修複一樣,事前做好計劃,後麵的操作就會更胸有成竹一些。


    兩個四段看了一會兒,招唿文安組的其他成員上前,一起開始搭手幹活。


    結果這樣一來,原本是蘇進正在一邊指導學生工作,一邊指點文安組登記文物的。


    漸漸的,文安組配合的重心轉移到了學生身上,變成了學生來指揮他們工作。


    學生們已經漸漸能分辨並鑒定一級文物,同時評估他們對這些文物的修複能力。


    文安組在兩個四段的帶領下緊密配合,竟然完全沒發現什麽不對。


    貝則銘是個新人,一時間還沒辦法馬上加入工作。不過他記得之前蘇進說過的話,緊緊地跟在方勁鬆身邊,觀察他是怎麽做的。


    方勁鬆也記得很清楚,蘇進讓他帶一下新人,所以他也很照顧貝則銘,一邊做著手上的事情,一邊嘴裏還在給他講解。


    貝則銘認真的聽著,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向前麵的房屋,突然,他輕“咦”了一聲,後退了一步,皺起了眉頭。


    另一邊,賀家也正在忙碌。


    測量、計算本來就是他最擅長的工作,他對數據仿佛有一種天生的敏感。很多時候,他跟別人是倒過來的。他先一眼目測出數據,然後再用測量去證明自己結論的正確性。


    他跟其他同學一樣,一邊測量,一邊往紙上登記。


    測量得正順利的時候,他突然停了下來,在腳手架上坐直了身體,皺眉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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