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多久,“塑料”融化了,變成了透明的膠質體,看上去有點粘。


    張萬生好奇地看著,側頭問蘇進:“這是什麽?”


    蘇進道:“天然樹脂,比較新鮮的那種。如果存在地底,過得再久一點,它就會變成……”


    他身邊的幾個人都是做文物修複的,對這種基本材質當然很清楚。


    他們異口同聲地答道:“琥珀!”


    他們腦海中迴憶起琥珀以及樹脂的特質,突然意識到這是要做什麽了。


    裘四段讚道:“好辦法!”


    果然,在他們的目光下,賀家用另一把小刷子,細心地把樹脂刷在了即將出現破洞的地方。樹脂凝固得很快,沒過多久,它就在破損表麵形成了一層透明的硬殼,把下麵的部分保護了起來。


    這樣一來,這部分就不會再進一步被破壞了,同時,透明的樹脂也不會掩蓋銀質原先的樣子……


    的確是很不錯的方法!


    裘四段上前一步,仔細看著賀家手上的表殼。隻見它銀黑相間,大部分還是銀色的,但花紋與少數地方,仍然殘留著黑色的部分。組合起來它,裘四段甚至覺得,它比原先的亮銀更加美麗。現在的它,一看就是經曆過時光的磨礪與摧殘的,看著它,就好像能看見無數曾經流逝的歲月。


    他輕輕吐出一口氣,若有所思。旁邊的張萬生更是直言道:“這樣很好!”


    他轉頭注視蘇進,點頭道:“我知道你為什麽要那麽做了。”


    蘇進與他對視,過了好一會兒,突然笑了起來。


    張萬生指的,正是天工社團的由來,他跟文修專業最早發生的那場比較大的衝突。


    張萬生到學校之後不久就知道了,卻從來沒有表過什麽態。但現在,他當著蘇進和徒弟的麵,承認了他的做法!


    對於一個出身傳統文修家族,一直接受特定教育的人來說,簡直是一個巨大的突破……


    蘇進沒有迴避,他迎視著張萬生,斬釘截鐵地道:“是,本來就應該這樣做!”


    這本身就代表著,文物與工藝品的區別!


    張萬生沒有說話,繼續看賀家的工作。


    賀家如法炮製了另一半的表殼。這一半損傷得更嚴重,有兩個部分都產生了破壞性硫化的現象。他同樣清除了其他部分,對於這一部分使用樹脂進行了保護。


    最後,這塊懷表所有的零件全部被清洗幹淨,這個過程比預想中的複雜多了,但賀家完成得非常出色,堪稱完美!


    裘四段吐了口氣,不情不願地承認:“光憑這些,就可以把分給他了。”他轉向單一鳴,道,“單大師,您現在可以出手了吧?”


    單一鳴也看得出神,這時一愣,問道:“什麽出手?”


    裘四段指了指賀家那邊:“把懷表組裝好啊。隻要能完整組裝,他這五分……還有可以拿到!”


    裘四段會說出這種話,比起之前已經算是巨大的讓步了。


    單一鳴卻突然沉默了。他對古代鍾表一竅不通,根本沒辦法把這東西還原啊!


    他暗暗對蘇進使了個眼色,意思是你惹出來的麻煩,你來解決!


    蘇進笑了起來,指指前麵,道:“賀家已經開始動手了,先讓他試試吧。”


    裘四段立刻皺起了眉,猛地轉頭:“讓他試試?他怎麽……行……”


    話音未落,他就呆住了。


    蘇進說得果然沒錯,賀家清理完懷表零件,並沒有就此停手,竟然真的繼續工作了起來!


    他套了一個鏡片在單眼上,眯起一隻眼睛,盯著鏡片後細小的零件,快速組裝起來。


    任誰也看得出來,他現在的速度、熟練度,比他之前清洗的時候更快、更流利!


    一個個零件被以極快的速度組裝在了一起,他仿佛胸有成竹,每個零件該裝在哪裏,他一開始就已經在心裏畫好了藍圖。


    這個過程非常美妙,當所有的一切拚合在一起的時候,有一種“嚴絲合縫”的愉悅感。


    裘四段驚呆了,他眼睛發直,嘴巴張得大大的。


    蘇進微笑著看了他一眼。


    賀家在文物修複方麵是新手,鍾表修理可不是!


    據他自己說,他五歲的時候就開始拆裝家裏的掛鍾。一開始,總會留下一些零件在外麵,但不到一年,就已經能夠熟練地把它拆成零件, 再把它裝迴原樣了。


    他對這個很感興趣,後來也找了不少新式古式鍾表觀摩。


    在正式跟著蘇進學習文物修複之前,他對古式鍾表的內部構造就已經有了一定的了解,之後跟蘇進討論交流過後,這種簡單的懷表,對他來說已經完全不是問題了……


    事實,看賀家現在的表情也能看得出來。


    之前清洗修複的時候,他臉色凝重,表情極為專注,每個動作都非常慎重。


    而現在,他麵無表情,眼神雖然仍然很專注,但從手部動作到全身的肌肉,都明顯處於放鬆狀態。這種程度的組裝,對他來說跟本能也差不多了……


    最後,就在眾目睽睽之下,表麵、表殼,被全部裝了迴去。


    原本黑得像個炭團的懷表,此時顯示出了一種別樣的精致與古樸。


    裘四段下意識地上前,想要接過來看個仔細。沒想到賀家沒有放手,而是一翻手,找到了上方的發條,擰了起來。


    裘四段的動作立刻頓住了。


    賀家這是什麽意思?他為什麽在上發條?難道……


    他的預想果然成真了。


    賀家上滿了發條,懷表內部立刻響起了極其輕微的聲音,片刻後,滴滴噠噠的聲音無比穩定地響起。賀家打開表殼,隻見透明的玻璃表麵下麵,懷表最長最細的那根指針已經運轉了起來!


    賀家抬起頭來,平靜地道:“修好了。”


    蘇進看了眼時間,道:“一小時四十六分鍾,速度還不錯。”


    賀家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問道:“下一件呢?”


    蘇進搖搖頭道:“先填表鑒定吧。”他轉向裘四段,道,“裘老師,是現在直接鑒定吧?賴老師,申請單呢?”


    裘四段緊盯著不停轉動的指針,半天說不出話來。賴海也很吃驚,但總算比裘四段還好一點。


    他拿出表單,遞到賀家麵前,賀家起身接過,拿起筆,流暢地寫了起來。


    直到他寫完最後一行,簽下名字,把它遞到裘四段麵前時,這個文物修複師才終於迴神。他搶一樣地拿過賀家手邊的懷表,翻來覆去地看。


    它跟之前的狀態比起來,完全判若兩表。它雖然不像天工社團之前做得那樣,清理得像是新出品的一樣。但從這塊懷表上,裘四段卻仿佛看見了一個全新的境界。


    他心情複雜地看著賀家,完全沒想到,這樣的感受,竟然是一個未入段、才學了一個多月文物修複的新手給他帶來的!


    他輕輕放下懷表,毫不猶豫地扯過申請單,在最後一欄寫下了自己的分數。


    “10分!”


    賴海在旁邊眼尖看見了,提醒道:“裘老師,這件文物的修複分數區間是……”


    話沒說完,就被裘四段打斷了:“我知道,分數區間是1-5分。但是這個修複……值得這麽多!”


    他直直指向那塊懷表,斬釘截鐵地道:“5分,給的是優秀的表麵清洗。不說組裝,單是他之前的清洗過程,就已經能拿滿了這5分。更別提,他還把它組裝完畢,讓它能正常運行!這種程度的修複,5分太少了,必須10分!”


    賴海有點被他說服了,但還是有點遲疑:“可是,萬物生的規矩……”


    萬物生的修複曆史上,還從來沒出現過這種情況。分數區間的存在,本來就是為了判定不同的修複程度。結果鑒定師還要打出超過最高分的分數,一打還是翻倍!


    這不僅壞了規矩,程序上也很不好辦啊。


    賴海苦笑著,張嘴想勸說裘四段,但終於還是沒說出來。


    他跟裘四段同事了這麽多年,很清楚他的性格。這個人一向都是固執得有點古板,最重“規矩”的。結果今天打破“規矩”的正是他自己,而他既然決定打破了,想要把他勸迴來,也是很難的事情了……


    最後,賴海還是隻能搖頭歎氣:“得,算了,我來修改程序吧。有點麻煩……”


    賀家一直在聽他們說話,這時搖了搖頭道:“一點也不麻煩,隻需要增加一段代碼……”


    他拿起紙筆,一邊講解,一邊就在手邊的紙上,把這段代碼寫了下來。


    長長的代碼從筆尖下流泄而出,完全沒有阻礙,簡直像一開始就存在在那裏一樣。


    賴海聽得目瞪口呆,他是網站負責人,對這方麵當然也是了解的。他很快就聽出來了,賀家這段代碼準確無誤,甚至比他腦海中原先閃過的那種好多了——好太多了!


    他不可置信地問道:“你,你怎麽還會這個?”


    賀家寫完代碼,放下筆,理所當然地說:“我本來就是學計算機的啊。”


    計算機專業的學生,到這裏來做文物修複,還做得這麽好?


    裘四段和賴海都目瞪口呆,完全說不出話,旁邊林若一直看著這一切,突然一轉身,趴在柳萱身上,悶悶地笑了起來。


    這些人的表情,真是太有趣了!


    不過她也沒想到,這麽短的時間,賀家竟然就能獨立應付一件文物的修複,還能做得這麽好!


    她的目光轉向其他學生。剛才賀家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他們不免有點被忽視了。但實際上,他們每個人的手上至少都有了一件修複完畢的文物,現在正放在手邊,在做完成後的總結報告。


    林若笑了起來,湊到柳萱耳邊,小聲問道:“這些你都拍下來了嗎?”


    柳萱抬頭,對她比了個“ok”的手勢,肯定地說:“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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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睡午覺睡過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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