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李晟說了三個字,又覺得有些說不下去了。


    此時的七公主,早就褪去了昔日在上騰皇宮時那些盛氣淩人,她半倚在樹下,看著不過是個最平常不過的虛弱少女,麵色蒼白兩眼無神,因著生活艱辛,往日的那些花容月貌也折損了大半。


    身上那股子貴氣倒還在,到底是公主的身份,不管受到怎樣的折辱,也自有一番有別於常人的端莊氣度。


    她見李晟遲遲不說話,又笑起來,“莫非公子卻不是來獵奇的?”


    李晟忽然覺得有些難過,她們所有的罪過,不過是因為她們所屬的國家被滅亡了而已,這些女子本身,卻又做錯了什麽呢?聽了閑漢的零星話語以及七公主的幾句話,他已經可以大體拚湊出這段時間她們都是怎麽活下來的了。


    無非,是靠著女人最原始的本錢以及與生俱來的身份吸引一些人來獵奇罷了。


    說到底,還是命苦。


    “金姑娘,”他猶豫半晌,叫出了這麽個稱唿,“此地隻餘你一人了嗎?”


    七公主淒然一笑,“我還沒有死,倒是讓人失望了,大約人人都在心裏罵我不知廉恥吧?我隻是想活下去,又有什麽錯呢?”


    李晟身子顫了顫,幹巴巴的道:“自然……自然是沒錯的。”他環顧院子,掙紮了半晌,又道:“我看你身子不好,這裏是不能再住了,我幫你賃一所小院子,你搬進去好不好?”


    “嗬!”七公主輕笑一聲,“你想要什麽?”


    眼前這個年輕公子,看服飾氣度也知出身不凡,必然是南月的王公貴族之流,他忽然出現在這裏,必然不是垂涎於她的美色,必然是有所圖的,她還能被人圖些什麽呢?不過是往昔的那個身份罷了。


    公主的驕傲,在城破的那一日就已經蕩然無存,她掙紮過絕望過後悔過,她也曾怨恨命運的不公,卻始終還是活了下來,盡管苟延殘喘,卻終究還有一口氣。


    李晟並沒有迴答她什麽,隻是道:“你先養好了身體,我們再說別的。”


    七公主審慎的望著他,眼睛裏的光芒一閃而過。


    自從金銘兒放出風聲去說自己喜歡唐大端的畫,不管大家信不信,京城地麵上忽然多了許多人尋訪這位前朝畫師的遺作,真品卻是十分難尋。


    眾人尋頭覓縫的,忽然就有一個人拿了一副畫到位於京都東市的一間知名畫坊裏去鑒賞,言之鑿鑿的聲稱此乃唐大端真跡,因家中生計艱難欲出售,讓畫坊裏給他估個價。


    畫坊裏最負盛名的老畫師細細鑒賞了半日,忽然老淚縱橫,大哭著道:“老朽行將就木,不想今日竟能得見唐大師真跡,便是立時死了,也是此生無憾了!”


    此言一出,轟動了滿京都的人,爭相蜂擁至畫坊一睹前代大師作品,當然這裏頭有多少是真懂行的又有多少是湊熱鬧的就不好說了。總之一時之間人人都在談論唐大端。


    金銘兒的盛寵和影響力可見一斑。


    便有好事者問起這位賣畫者此畫的來曆。


    那賣畫者倒也毫不隱瞞,說自己祖上乃是當兵的,後來年紀大了打不動仗就退伍了,這幅畫自然是行伍時劫掠而來的,因他祖上不識字,並不當是什麽好東西,不過隨手一卷扔在一個箱子裏。


    也幸虧是如此,那些搶來的金珠寶貝都賣了賣散的散,反是這幅畫到留了下來,一直留到今日。因他識得幾個字,是以認得落款,如今聽說大家都在找,就想拿出來,安心賣個好價錢。


    這番話到也合情合理,前朝時候那場兵亂發戰爭財的倒也有不少,很多平頭百姓家裏也都有過幾件值錢物事,還有些是宮裏頭流出來的,隻不過時間長了該賣的賣該丟的丟,都不見了罷了。


    當下那畫坊的掌櫃便道:“既是客官信任小店,鄙人便替東家做主,把這幅畫收了下來,還請客官開個價。”


    他話音剛落,人群中一個管家模樣的人就大聲道:“這位大哥,我家老爺正需要這麽一副畫,你且跟了我去見我家老爺,要多少錢隨你開!”


    圍觀群眾紛紛醒悟過來,有那自認夠得上巴結昭儀娘娘的紛紛開出價碼來,爭著讓那人把畫賣給他們,那人一時倒有些手足無措起來。還有些人悄悄互相使著眼色,不知在打什麽主意。


    那掌櫃見事不好,忙讓一個夥計飛跑去請自家東家過來,原來他的東家,卻是皇叔清河王。


    以清河王的身份,自然無需巴結一位昭儀,是以他對這些事情也沒有興趣,聽了下人來報才知道這麽迴事,略想了想,便命一隊侍衛過去畫坊將那人請入王府中來。


    那人一聽要去王府,不免有些驚疑不定,又害怕著不敢去,掌櫃的見了,附在他耳邊小聲道:“如今多少達官貴人在找這個,少不得就有人想明爭暗搶,你又露了白,如今除了王爺,誰還護得住你?”


    那人方恍然大悟,急急的跟著清河王府派來的侍從去了,那些管家裏頭別管來頭多大,總大不過清河王,扼腕之餘也隻得迴去給各自主子報信。


    也不知清河王開價多少,隻知道那人連夜搬走了,大約是去別處做富家翁去了。


    春和坊玄夜的宅子裏,伴雲一麵吃著一串葡萄一麵大笑著道:“到底是公子爺,一副假畫就賣了這麽多錢,咱們也不用做別的了,公子爺隻要拚命畫,咱們隻賣畫得了。”


    隨雨一個暴栗打在伴雲頭上,“就你話多!”


    玄夜正在書房與樊先生笑道:“此畫實實在在是真跡,我於多年前無意中得來,白收著也沒什麽用,如此也算是給那畫找個歸宿吧。”


    樊先生站在書案前,俯身凝視書案上一幅墨跡尚未幹透的仕女圖,朗聲笑道:“這一張總不是真跡了吧?”


    “先生看仿得如何?”


    樊先生點頭讚道:“公子大才,已得其精髓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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