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真來到他臥室門口敲門的時候，喬饒剛聽到了她進門開鎖的聲音，卻沒有起身。她看到父親靠躺在床上，正在看電視，台裏放得是永恆不變的“小米加步槍”的軍事題材片。
她隻看了父親一眼，他的臉上在平靜時候都掛著鬱鬱寡歡的隱怒、落寞。父親真的老了，而且過得並不滿意，也不知道是對現今生活狀態的不滿足，還是太多壯誌未酬的不甘心，印象中的他總是樂嗬嗬，有著無所不能的信心和勇氣，而不是眼前這個靠電視機來消磨業餘時間的老男人。她細細迴想，發現自己真的對父親的業餘愛好一無所知。
自從喬真搬出去和石妍合租共住後，喬饒剛這兒她總共來過不超過五次，其中有兩三次還是類似端午、中秋這類傳統節日，不過他似乎並不意外女兒的突然出現，隨手一指旁邊的單人沙發，讓她坐。喬真坐下來，靜靜地陪他一起看了會兒電視，醞釀著該怎麽開始這段可能以不愉快收場的對話。
“今天會上的表現還不錯。”喬饒剛顯然也不想讓氣氛太過尷尬，難得肯定了一句。
喬真等著下文，她了解父親，一定會有句轉折。
“不過，我提醒過你很多次了，在這種公開場合，我們體製裏的新人，最應該做的，還是多聽少說，最好是不說。說錯了，就是班門弄斧，說對了，也是高調不謙虛，給人的印象有百弊無一利，這道理你懂不懂？”
“我隻是說出自己的觀點，不至於那麽複雜吧。”
“錯，”喬饒剛言簡意賅地表明態度，“有人的地方，就必然會複雜，所有事情都不是像你以為的那麽就事論事，理所當然。”
“這樣累不累，何不把這些思考過程耗費的精力都花到案件偵查上去呢，效率就可以高很多。”
“我發覺你在國外讀書那麽多年，真是讀得思想越來越簡單，不懂得人情世故。你的工作場所裏，每個人都不是機器，都有自己的想法，你隻要看我的反應，就應該明白，其他人也會有同樣的想法，隻不過沒有表露出來而已。”
“真的嗎？我並沒有想得罪誰……”
“你提出的觀點可能會和某個人的工作結論相矛盾，或者你想到的是資曆較深的同事還沒有想到的觀點，也有可能，在你表達出來的時候，別人還正在組織語言……種種情況都會發生，你有為別人考慮嗎？”
“可是，我們的目標不是都一致的嗎？”
“話是這麽說，但是人大多是感性動物，我們的破案講究的也是團隊合作，長此以往，你覺得在關鍵時候，你能得到團隊的支持和幫助嗎？”
“所以，我想要自己父親的一點鼓勵和肯定，也不是那麽簡單，對不對？”喬真注視著他的眼睛問道。
喬饒剛沉默了一會兒，悠悠地來一句：“你應該明白，你是我唯一的女兒，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為你好。”
喬真歎了口氣：“那你能不能讓我做一件為你好的事情？”
喬饒剛抬了抬眉毛，看著她問：“什麽事情？”
“你應該談個朋友了。”
“我？”喬饒剛從鼻子裏出了一下氣，表示他對這個主意覺得可笑多過可行，“哪有我這麽大年紀談朋友的？”
“爸，這事情不分年齡，你現在這樣，我真的不放心。”她環顧了四周一眼，這是一間典型的單身漢臥室。窗簾半拉著，房間的光線昏暗，整個空間因為這個緣故顯得死氣沉沉。床上的床單床套看上去至少有一個月沒有換了，報紙雜亂地堆放在地上的角落，衣櫥的門敞開著，裏麵的衣服皺巴巴的，床頭櫃上還放著亂七八糟的雜物。她甚至不用去廚房，都能想到冰箱裏塞滿了過期的冷凍食品，櫥櫃裏還有至少半打方便麵，說不定地上放著幾個不知何時喝空的酒瓶。
喬饒剛隨著她的目光所及審視了下自己的房間，不以為然地說：“就是亂了點，不是沒工夫收拾嘛。”
“爸，房間亂之類都是小問題，等會兒我可以幫你一起來解決。我說的是你的精神狀態。”
喬饒剛做起身來，挺直了腰杆：“我狀態不錯，你不要以偏概全，人總要有個放鬆的時候。”
“自從你和我媽分開以後，我就沒看到過你真正開心大笑過。”
“那是因為我開心的時候，你沒有看到。你和我相處的時間又不長，你沒迴來之前，我倒是一直擔心你連老爸長什麽樣子都快忘了。”
“爸，你不要轉移話題。我這個做女兒的，是真心希望你過得好，這一點，你信不信？”
“當然。”他艱難地吐出這兩個字。到現在，他還是在努力適應女兒言談間的直來直去。
喬真拿過遙控器，關掉了槍聲陣陣的電視劇。屋裏出現了一陣長時間的沉默。對於這個話題，他們都很陌生，又有些不自然。
“你覺得上次來送我加班的那個馬靜怎麽樣？”
“不怎麽樣。”
“哪裏不合適了？”
喬饒剛突然警覺地問道：“你和她提過這事沒有？”
“還沒有，不過我對她的印象不錯。”
“我們兩個不太可能，之前為了工作的事情，我對她的態度不好，印象好不到哪裏去。”
“你都說了是為了工作，她也是個就事論事的人，並沒有覺得你的做法有什麽不妥，說起這事的時候，自我反省了一番，很體諒我們做工作的為難。我覺得她對你的印象倒不錯。”
“真真，你大概不明白，像我這個年紀，真的耗不起心力去考慮這件事情。你知道我最大的心願是什麽嗎？”
喬真笑著問：“我找個好人家把自己給嫁了啊？我迴來之前就聽說國內有逼婚傳統，沒想到老爸也會趕這個潮流。”
喬饒剛皺起了眉頭，喬真馬上收斂起了笑容。不知道為什麽，父親現在一點都接受不了自己開玩笑的方式，哪怕沒有實質性的含義，隻是為了活躍一下談話的氣氛。
“我這個做爸的，隻希望你一個小姑娘家，能換個行當，至少換個部門，平平安安地過日子。”
喬真恍然大悟，瞪大了眼睛，驚訝地問：“這就是你一直給我設障礙，希望我放棄的原因？”
“你應該理解我的苦心。”
喬真滿臉怒容地喝了一大口水，說：“爸，在我最需要你指導的時候，你甚至都不讓我出現場，讓我在檔案室裏，和實際工作脫節。在我需要你鼓勵的時候，你總是冷眼旁觀甚至冷嘲熱諷，讓我灰心喪氣。在我有成績有進步的時候，你又壓製我阻撓我，不讓我說出自己的觀點。”
喬饒剛什麽話也沒有說。
“這樣真的是對我的愛嗎，我為什麽感受到的恰恰相反？”
“每個人理解的角度不同，你應該想想我的初衷是什麽。”
喬真提高了嗓音：“我沒有辦法想，我根本沒有時間去想，我滿腦子想得隻是怎麽樣才能表現得更好，哪怕讓你對我有一點點肯定，有一點點自豪。我以為勤奮、努力可以做到，但是沒有，我以為專業、嚴謹可以做到，但還是沒有。我要的不是別人的誇獎，有時候，隻是你臉上一絲笑容。”
喬饒剛的眼眶微微紅了起來，他的聲音很輕：“可是，除非你自己做了父母，你永遠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我太害怕失去你，就像當初失去這個家一樣。”
她隻看了父親一眼，他的臉上在平靜時候都掛著鬱鬱寡歡的隱怒、落寞。父親真的老了，而且過得並不滿意，也不知道是對現今生活狀態的不滿足，還是太多壯誌未酬的不甘心，印象中的他總是樂嗬嗬，有著無所不能的信心和勇氣，而不是眼前這個靠電視機來消磨業餘時間的老男人。她細細迴想，發現自己真的對父親的業餘愛好一無所知。
自從喬真搬出去和石妍合租共住後，喬饒剛這兒她總共來過不超過五次，其中有兩三次還是類似端午、中秋這類傳統節日，不過他似乎並不意外女兒的突然出現，隨手一指旁邊的單人沙發，讓她坐。喬真坐下來，靜靜地陪他一起看了會兒電視，醞釀著該怎麽開始這段可能以不愉快收場的對話。
“今天會上的表現還不錯。”喬饒剛顯然也不想讓氣氛太過尷尬，難得肯定了一句。
喬真等著下文，她了解父親，一定會有句轉折。
“不過，我提醒過你很多次了，在這種公開場合，我們體製裏的新人，最應該做的，還是多聽少說，最好是不說。說錯了，就是班門弄斧，說對了，也是高調不謙虛，給人的印象有百弊無一利，這道理你懂不懂？”
“我隻是說出自己的觀點，不至於那麽複雜吧。”
“錯，”喬饒剛言簡意賅地表明態度，“有人的地方，就必然會複雜，所有事情都不是像你以為的那麽就事論事，理所當然。”
“這樣累不累，何不把這些思考過程耗費的精力都花到案件偵查上去呢，效率就可以高很多。”
“我發覺你在國外讀書那麽多年，真是讀得思想越來越簡單，不懂得人情世故。你的工作場所裏，每個人都不是機器，都有自己的想法，你隻要看我的反應，就應該明白，其他人也會有同樣的想法，隻不過沒有表露出來而已。”
“真的嗎？我並沒有想得罪誰……”
“你提出的觀點可能會和某個人的工作結論相矛盾，或者你想到的是資曆較深的同事還沒有想到的觀點，也有可能，在你表達出來的時候，別人還正在組織語言……種種情況都會發生，你有為別人考慮嗎？”
“可是，我們的目標不是都一致的嗎？”
“話是這麽說，但是人大多是感性動物，我們的破案講究的也是團隊合作，長此以往，你覺得在關鍵時候，你能得到團隊的支持和幫助嗎？”
“所以，我想要自己父親的一點鼓勵和肯定，也不是那麽簡單，對不對？”喬真注視著他的眼睛問道。
喬饒剛沉默了一會兒，悠悠地來一句：“你應該明白，你是我唯一的女兒，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為你好。”
喬真歎了口氣：“那你能不能讓我做一件為你好的事情？”
喬饒剛抬了抬眉毛，看著她問：“什麽事情？”
“你應該談個朋友了。”
“我？”喬饒剛從鼻子裏出了一下氣，表示他對這個主意覺得可笑多過可行，“哪有我這麽大年紀談朋友的？”
“爸，這事情不分年齡，你現在這樣，我真的不放心。”她環顧了四周一眼，這是一間典型的單身漢臥室。窗簾半拉著，房間的光線昏暗，整個空間因為這個緣故顯得死氣沉沉。床上的床單床套看上去至少有一個月沒有換了，報紙雜亂地堆放在地上的角落，衣櫥的門敞開著，裏麵的衣服皺巴巴的，床頭櫃上還放著亂七八糟的雜物。她甚至不用去廚房，都能想到冰箱裏塞滿了過期的冷凍食品，櫥櫃裏還有至少半打方便麵，說不定地上放著幾個不知何時喝空的酒瓶。
喬饒剛隨著她的目光所及審視了下自己的房間，不以為然地說：“就是亂了點，不是沒工夫收拾嘛。”
“爸，房間亂之類都是小問題，等會兒我可以幫你一起來解決。我說的是你的精神狀態。”
喬饒剛做起身來，挺直了腰杆：“我狀態不錯，你不要以偏概全，人總要有個放鬆的時候。”
“自從你和我媽分開以後，我就沒看到過你真正開心大笑過。”
“那是因為我開心的時候，你沒有看到。你和我相處的時間又不長，你沒迴來之前，我倒是一直擔心你連老爸長什麽樣子都快忘了。”
“爸，你不要轉移話題。我這個做女兒的，是真心希望你過得好，這一點，你信不信？”
“當然。”他艱難地吐出這兩個字。到現在，他還是在努力適應女兒言談間的直來直去。
喬真拿過遙控器，關掉了槍聲陣陣的電視劇。屋裏出現了一陣長時間的沉默。對於這個話題，他們都很陌生，又有些不自然。
“你覺得上次來送我加班的那個馬靜怎麽樣？”
“不怎麽樣。”
“哪裏不合適了？”
喬饒剛突然警覺地問道：“你和她提過這事沒有？”
“還沒有，不過我對她的印象不錯。”
“我們兩個不太可能，之前為了工作的事情，我對她的態度不好，印象好不到哪裏去。”
“你都說了是為了工作，她也是個就事論事的人，並沒有覺得你的做法有什麽不妥，說起這事的時候，自我反省了一番，很體諒我們做工作的為難。我覺得她對你的印象倒不錯。”
“真真，你大概不明白，像我這個年紀，真的耗不起心力去考慮這件事情。你知道我最大的心願是什麽嗎？”
喬真笑著問：“我找個好人家把自己給嫁了啊？我迴來之前就聽說國內有逼婚傳統，沒想到老爸也會趕這個潮流。”
喬饒剛皺起了眉頭，喬真馬上收斂起了笑容。不知道為什麽，父親現在一點都接受不了自己開玩笑的方式，哪怕沒有實質性的含義，隻是為了活躍一下談話的氣氛。
“我這個做爸的，隻希望你一個小姑娘家，能換個行當，至少換個部門，平平安安地過日子。”
喬真恍然大悟，瞪大了眼睛，驚訝地問：“這就是你一直給我設障礙，希望我放棄的原因？”
“你應該理解我的苦心。”
喬真滿臉怒容地喝了一大口水，說：“爸，在我最需要你指導的時候，你甚至都不讓我出現場，讓我在檔案室裏，和實際工作脫節。在我需要你鼓勵的時候，你總是冷眼旁觀甚至冷嘲熱諷，讓我灰心喪氣。在我有成績有進步的時候，你又壓製我阻撓我，不讓我說出自己的觀點。”
喬饒剛什麽話也沒有說。
“這樣真的是對我的愛嗎，我為什麽感受到的恰恰相反？”
“每個人理解的角度不同，你應該想想我的初衷是什麽。”
喬真提高了嗓音：“我沒有辦法想，我根本沒有時間去想，我滿腦子想得隻是怎麽樣才能表現得更好，哪怕讓你對我有一點點肯定，有一點點自豪。我以為勤奮、努力可以做到，但是沒有，我以為專業、嚴謹可以做到，但還是沒有。我要的不是別人的誇獎，有時候，隻是你臉上一絲笑容。”
喬饒剛的眼眶微微紅了起來，他的聲音很輕：“可是，除非你自己做了父母，你永遠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我太害怕失去你，就像當初失去這個家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