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指人的臉色陰沉,充滿仇恨的敘述在繼續。張臣摯通過之前的閑聊了,完全掌握了主動權,也獲得了他的信任,此刻往後仰靠著,麵色沉靜,靜靜地聽他袒露心扉。


    斷指人的每個字似乎都是咬碎了牙和著血吐出來的:“就在我準備出院專心康複的當口,突然又接到了法醫的電話。他直截了當地問我,是準備自己說清楚,還是繼續要讓他出傷殘報告。法醫還告訴我,他已經判定清楚了我受傷的真實情況,並非是意外受傷,而是由於經濟窘迫故意自殘騙保。”


    “你當時是怎麽迴答的?”


    斷指人沉浸在當時的絕望沮喪中,用手捂住臉,長歎一口氣:“我當時就愣住了,隻聽到他最後說,如果我依然堅持要讓他出報告,那張紙會把我直接送進監獄。”


    “法醫當時和你說了有什麽依據嗎?”


    “他的判斷理由很簡單,如果我是不小心劈到的,根據實驗,應當是一個斜麵的傷口。法醫說,當我手裏握著鴨子要劈開時,去掉內髒的鴨殼是有彈性的,是根本用不上力氣的。所以,即使切開手指,應該是皮肉相連的情況。他說我的手指是切得幹幹淨淨,顯然是放在一個相對穩定的平麵,握著拳頭,有預謀的。”


    “這件事情,對你的影響不小吧?”


    “我不否則,我是故意切斷的。但是,這樣的結果,不是我想要的,本來這是我改變人生唯一的機會了。”


    張臣摯搖頭:“你還年輕,機會本來是有很多的。所以,你是從那時候開始,對章琴懷恨在心的?”


    “如果隻是這樣,她誠懇地對我道歉,我也不是小家子氣的人,我畢竟也有錯。但是,後來,我私下找她當麵對質過,她並不否認,是自己告了狀,居然還碎碎念地說我不應該動這歪腦筋,有這點吃苦精神不如去好好學一門本事。”


    “她沒有像你希望的那樣,對你表示歉意。”


    斷指人的臉色幾乎成了豬肝色:“非但沒有,她還說她是為我好,否則我吃了牢飯以後一輩子都要走歪路了,呸!”


    張臣摯不動聲色地說:“她說得沒錯,她是真心幫你的。”


    斷指人忘記了兩手之間的束縛,大幅度地想揮手,注意到手上的拷鏈,頹廢地重新放下,氣唿唿地怒斥道:“她以為她是誰?一個在單位差使教育別人慣了、喜歡管閑事的老太婆而已,還像中學的德育老師一樣,高高在上地對我教育,誰給她這種權利,誰給她這種優越感,就因為給我吃過幾頓飯,對我好過?”


    “她對你的關心不是發自內心的嗎?”


    “呸,隻是為了滿足她的虛榮心,體現她的所謂‘善良品質’罷了。她有體驗過我的生活嗎?”


    張臣摯繼續循循善誘:“我們很清楚,你的生活比較艱苦。”


    “但是她不知道,我的三個弟弟都指望著我打工來賺學費,還有一個妹妹在等著我給他們備嫁妝。我老爸欠了一屁股的賭債,老媽整天哭哭啼啼,隻會打電話問我要錢,全家的重擔全壓在我一個人身上。”斷指人的聲音開始哽咽。


    “這就是你想要騙保的初衷,改變家庭的經濟現狀。”


    “沒錯,你以為我切斷一根手指是拔一根頭發,那麽輕巧?!我是走投無路了才這麽做的,卻被那死老太婆暗地裏告發弄得白白犧牲了我的手指!還要忍受她的鄙視和指責?憑什麽?”


    斷指人越說越激動,眼睛裏的膽怯一掃而空,是咄咄逼人的怒氣,不可遏製的怨恨,好像章琴此刻還坐在他的麵前,點著他的鼻子,語重心長地教育他。


    “隨後,你就做出了新的決定?”


    斷指人臉上的赤紅一點點消退,臉色變得鐵青:“我後來就想,好,既然你沒有體會過我對生活的絕望、無助和恐懼,我來幫你體會一下。你以為傷害一個人的自尊無足輕重,你以為自己高高在上,我也來幫你擺平下位置,認清自己的脆弱和無知。”


    “你就沒有意識到自己這是在犯罪?”


    “起初,我隻是想給她一個教訓,嚇唬她一下。沒想到,她看到我以後,又是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斷指人氣得胸口一起一伏,難以抑製自己激動的情緒。


    “那天,她躺在沙發上,我從客廳窗口爬進去的時候,踢到了一個花瓶,她很快醒了,電視機沒關,所以,她能看清我的臉。我沒想到,她開口就說‘小陳啊,你現在懸崖勒馬還來得及,我就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你不相信她說的話?”


    “一個告密過的人說的話,你覺得能信嗎?我當時甚至覺得下一秒,她就會大叫,而且,這時候我已經聽到臥室裏她兒子的唿聲突然停了下來。”


    “後來,你就突破了原來的計劃?”


    斷指人絮絮叨叨地說,根本停不下來,顛來倒去地迴憶著:“我怕她出爾反爾,也怕她碎碎念教育我引來她兒子。她給我送點菜,他就一直和她吵,是那種典型的小市民,斤斤計較得很。她大概就是沒有把她兒子教育得多好,又發揮餘熱想來教育別人。”


    “你當時失控了?”


    “我火氣一上來,腦子突然一片空白,就拿出了刀,放到她脖子上。天黑沒看清楚,大概擦了點皮,她用手一抹,湊到電視機的光下麵看了看。我看到一攤血,她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著我,打了我一個耳光,眼睛裏都是說我沒良心的意思,還想上來搶我的刀。我想我這次不圖財、不圖什麽,就想給你點好看,一下子紅了眼,想她活著我肯定逃不了吃官司了,還不如一了百了,一用力,就上去劃了一刀,連刀子飛了都來不及找。”


    “後來為什麽沒有馬上離開?”


    “我本來想看看動靜,再去把刀找迴來。可是到洗手間裏去洗掉手上的血以後,迴頭一看,她的血噴得到處都是,她的眼睛還在找我,我就趕緊想從衛生間窗口逃出去。”


    聽到這裏,喬真和陳世捷互相看了一眼,他的說法同他們掌握的證據和推理完全匹配。


    “這時候,你還在衛生間裏,沒有離開?”


    斷指人臉上突然第一次有了笑容,喬真覺得這笑容瘮人,有點大難臨頭、迴光返照的意味,犯下死刑,他還有什麽值得高興的呢?


    “對,我當時懵住了,腿有點發軟,後來,就聽到他兒子走出來的腳步聲。我這時候才反應過來,原來我真的殺人了。但沒想到啊,沒想到……”


    “你看到了什麽?”


    “原來世界上,並不是隻有我一個人恨她巴不得她死,還有章琴的兒子。他以為他驚呆了,但是再怎麽嚇到也應該很快反應過來給她叫救護車吧。”


    “他當時什麽反應,做了些什麽?”


    “問題就在於,他什麽也沒做,也沒有說話,就站在那裏,不出聲地看著她。足足好幾分鍾,我是度日如年,怕被他發現,但是腿上沒勁,不聽使喚,隻能呆坐在那裏,看著他的背影。”


    四周寂靜無聲,見慣了各種血腥場麵,歡喜悲劇,大家還是被這個細節給鎮住了。審訊室裏的張臣摯麵色嚴肅,喬真簡直想象得出那個冷酷的背影,隻是難以想象,到底是多大的仇恨,可以讓血濃於水的親兒子對母親的慘狀如此無動於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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