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新年之後,沈初雲接受了蘇振青的委托,預備盤下聞京報,既可借此擴大良言的規模,也可使聞京報以另一種姿態重振旗鼓。


    鄧麗莎捧著一疊材料,在辦公室門口站了許久。


    隻見沈初雲呆望著桌上的采訪稿,敲門也聽不見,人來了也瞧不見,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早知其心事的鄧麗莎,終於耐不住性子,笑著進屋說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來給戀人做調解的,還是給合夥人做調解的。”


    迴過神來的沈初雲淺笑了一下,伸手指了指她手裏的材料:“聞京報那邊的人員和設備都理清楚了?”


    鄧麗莎念頭一轉,把東西藏在了身後,嚴肅地提醒道:“我認為,你現在最該理清楚的是自己的內心。賀憶安君對我們報社而言,有著不小的價值。當初,你極力支持並采納他經營手段的理由,需要我再做複述嗎?”


    沈初雲疲憊地往椅背上靠去,一手握成拳,輕輕敲在眉心處:“你知道了吧,杭州那邊來消息了,可能……”


    鄧麗莎問道:“你是說賀君不迴去過年,他的上人就來北京‘團聚’的事兒?”


    沈初雲閉上眸子,吃力地訴說著煩惱:“我設想過許多種可能,這麽多的可能都在告訴我,如果我們依然維持工作關係,再加上親密的私人關係,局麵會變得更複雜,前路也會更為困難。”


    鄧麗莎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社會地位上,賀君是做了小白臉才聲名鵲起的;工作成績上,你是做了情人自身才能在低穀時拿到關鍵資金的。還有比這更糟糕的話嗎?有什麽大不了的,你出去打聽打聽,滿大街沒事幹的胡同串子,不都在念叨這兩句?我還以為,你都習慣了呢。”


    沈初雲坐正了身子,苦笑著擺手道:“古人有雲,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勇氣不難得到,難的是把這口氣一直地延續下去。而且我也深知,親人的惡言所帶來的那種傷害,是會不停翻倍的。”


    鄧麗莎雖然是來做說客的,不過她不能為了安慰人,強行說理解,輕飄飄的懂得隻會更讓沈初雲感到孤獨。她沉默地點了一下頭,便走到外頭,悄悄地打了一個電話:“話,我可以給你套出來。不過這個結要怎麽解,還得你自己想辦法。你們有一輩子要走,未見得每迴有了麻煩,都得我幫了忙,才能度過吧?”


    ###


    入夜時分,不堪煩惱的沈初雲靠在窗邊,望著滿天的星鬥繼續想事。


    “如果你因失去了太陽而流淚,那麽你也將失去群星。”賀憶安難得一臉的嚴肅,歎著氣在旁坐了下來。


    沈初雲微微側目,感慨道:“詩總是美的,可詩人是痛苦的。”


    賀憶安直奔主題:“來之前我還在絞盡腦汁地,想從我淺薄的見聞之中,找到一對一生無憾的賢伉儷,也好借此給你一些鼓勵。可是,不知道是我太孤陋寡聞了,還是這世界過於殘酷,這事似乎難辦得很。”


    沈初雲搖頭笑道:“雖然愛情很美,但我想應該不存在完全無瑕的愛情吧,正如同世上沒有無瑕疵的人。”


    “深感讚同。”賀憶安伸出手,掌心朝上握住了沈初雲的手,“我們都有瑕疵,難免會被人挑剔,那又何苦為必然會發生的考驗提前悲傷呢?”


    他的坦誠,反使沈初雲露出了一絲輕鬆的微笑:“看來,你是打算以毒攻毒?”


    賀憶安又笑道:“是的,我無法為你勾勒太美好的未來,那東西連我都不信。我隻希望你萬萬不要因工作而拋棄生活,卻也不能太囿於生活的煩惱,否則你在工作時會失去你獨有的光彩。”


    沈初雲沒有給出迴答,隻是默默地攥緊了手,用力到仿佛下一刻就會失去。


    賀憶安抬起另一隻手,不停地輕撫她的手背,試圖安定她的情緒:“關於愛情,我們都懵懂,但關於自由,我們都曾是最堅定的鬥士。自由保衛戰開了第一槍,同為士兵的我們應該並肩作戰,而不是畏縮不前。”


    沈初雲噗嗤地笑了一聲,低眸說道:“其實你這樣說話,我真有點……不習慣。”


    賀憶安緩緩地將唇覆在她手上,柔聲道:“你還沒習慣我認真時的模樣,我卻已經習慣了自己一旦認真起來,心頭那股抑製不住的無措感。”說時,他理了理沈初雲耳邊的碎發,慢慢地把額頭貼過去,笑著說了一句,“工作的事我們可以再商量,但工作上的調整不該是你對生活的躲避。你不要著急,萬事有我。”


    沈初雲眼裏一熱,伸手環著他的脖子,哽咽著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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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太太的消息,來得比想象中還快。


    沈初雲被叫到賀太太所入住的飯店之前,還在三眼井胡同的分社做清潔。


    出於守時的基本禮儀,沈初雲沒有工夫迴去換身幹淨衣裳,就連頭發也是靠雙手一點一點梳整齊的。


    到了房間內,她盡量讓自己表現得端莊得體、禮數周全。


    賀太太有意穿著黑色的長衣,臉一肅,很顯出長輩的威儀來。手上是一對玉鐲,耳朵上掛著兩顆黃豆大小的珍珠,隨著她的動作,一直地擺著:“不是生兒子的料啊。”


    沈初雲窘迫地低了一下頭,隨即有些哭笑不得地迴道:“我設想過許多與您相見時的畫麵,也無數次地猜測過您的開場白,但這一句我真的沒有料到。”


    賀太太端著茶杯,輕吹了一口,拿著蓋子挑著茶湯,歎氣道:“我這樣的年紀,無非就是操心操心孩子們的終身大事,吃吃齋念念佛修來生。”


    且不說一味示弱符不符合沈初雲的秉性,在這種情況下,即使她肯一步步地不斷退讓,也未必能換來一個好的結果。


    因此,她幹脆直言道:“佛祖是不會惡言相向的。”


    話音才落,賀太太嘴裏的一口茶差點就嗆了出來。她像受了驚,又像受了辱,不停地拍著胸口,哎呦哎呦地咋舌道:“我是不是還得感謝你,提點我該修修口德了?多謝你的好意,我的事情不勞你操心。倒是你們這種靠筆杆子吵吵架吃飯的人,要小心報應的哦!”


    沈初雲態度大方,坦然地接受她的奚落:“舉手之勞的事兒,倒是談不上謝。真談得上一個‘謝’字的,大概是我改變了賀君遊戲人生的態度。您也希望有人能提醒他,年富力強的時候,不該在玩樂上空耗了光陰,是吧?大部分父母都難做到的事情,被我輕鬆解決了。這一聲謝,我還是當得起的。”


    賀太太對此毫無招架之力,隻管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在心裏暗想,這樣厲害的一號人物,將來真要進了賀家的門,一家老小哪一個能是她的對手?


    沈初雲給足了迴擊的時間,卻未等來賀太太任何的迴應。她偷看了一下手表,略帶歉意地起身一彎腰:“伯母,實在是抱歉。我今天約的工作不算少,我這個職業呢,哦不,我以為做人的根本是誠信,您說呢?”言罷,又鞠了一躬,才慢慢地退到門口告辭而去。


    “我兒子是要吃虧的……”賀太太一邊輕聲念叨著,一邊心慌意亂地拿起電話插銷,一頓亂戳,才勉強把電話接了出去。


    約莫半個小時之後,賀憶安氣衝衝地敲開了房間門。


    賀太太一開門,便戳著他的腦門,開口嚷道:“你的那個……”


    抱怨還未出口,就被賀憶安抬手一攔:“媽,別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你今天吃了虧也是活該。誰叫你總愛自作聰明了?你以為我在場,勢必會幫著她的對嗎?其實你算錯了,她一個以演說見長的大記者,對付你甚至都不需要把腦子帶在身上。我要是在場,我肯定是幫你的啊。畢竟,同情弱者是一種美德。”


    被這一通半真半假的插卡打諢一攪和,賀太太臉上很有幾分愧色,別著臉小聲嘟囔著:“就會油腔滑調!我可把話說明白了,她那樣地忙,精癟的一副身子,將來是很難生出兒子的。”


    賀憶安冷笑道:“生了兒子像我,成天同你做對,什麽意思?”


    一句話引得賀太太打也不是,罵也不是,笑也不是,氣也不是。


    賀憶安見她態度有所軟化,挽起胳膊,攙著她老人家坐了,哈哈地笑起來:“我這個人呀,能給你生個乖孫女,就是對你二老最大的孝心了。你老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


    暢想起子孫滿堂的晚年生活,終於讓賀太太臉上有了一點笑。她隨即把臉一沉,冷冷說道:“你先別嬉皮笑臉的,你以為我不看報、不關心新聞的嗎?事業風生水起有什麽用,那個沈初雲不管哪次出來,人家都要談一談她的前夫。你現在沉溺在蜜罐裏自然不覺得,等你們的愛情成了親情,你能接受總被拉著跟另一個男人比較?”


    賀憶安斂了一下笑容,低頭沉思了半晌,才小聲問道:“那您是怎麽數十年如一日地忍受父親的逢場作戲的呢?”他見母親眼眶濕濕的,儼然是動了情,便更加地挨過去坐著,拉著母親的手,一臉真誠地說道,“愛就行了,是不是?我是您的親兒子,您的好,我身上都有。”


    這自古隻有女人為家庭委曲求全的例子,自己的兒子倒樂意開這種陰陽顛倒的先河。賀太太還是有些不過意,隻是拗不過兒子,最後隻得無奈地搖頭說道:“你別以為天底下就我是惡人,等你見了女方的上人就知道了,這世上也隻有你親媽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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