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雲望著鄧麗莎,有許多話哽著難以說出。


    人生真是奇妙,一年多的時光不算太長,但是改變了她太多。記得過去總是很在意別人怎麽看待自己,還曾因為一些無端的揣測而失落甚至是絕望。現在都變了,仿佛不很為此生氣,就連著急也是有限的。鄧麗莎雖然表現得很氣憤,言語中卻也難掩調侃。


    就在她想著這些時,鄧麗莎又道:“你別這麽看著我,你要是想避嫌,那麽這件事交給我來做就好了。我隻是作為本報主筆,來向總編大人您申請工作的。”


    沈初雲忽然一下銜笑坐直,話還沒來得及出口,就聽見外頭有冷老太太的聲音傳過來:“哎呀,這不是報上說的,初雲丫頭的那位嘛。小夥子可真俊!”


    鄧麗莎聽見另一位當事人也來了,忙迎了出去:“冷老太太,您……”


    “我給你們送臘肉來了。”冷老太太把手裏提的沉甸甸的臘肉舉高了,向著她二人便是一笑。


    身後的賀憶安心裏忐忑不已,一直晃著身子,又想瞧一眼沈初雲的神色,又不敢太往前靠,怕叫她見了心煩。


    果然,沈初雲目不斜視地走出來,隻把冷老太太攙進屋去,就將門給關了,留下賀憶安一人麵對眾多同事各異的表情,有些不知所措。


    冷老太太接過一杯熱茶,笑笑地說道:“丫頭啊,你自己的眼光就是好。那小青年,我一見就喜歡。”


    鄧麗莎抿了嘴,轉過身去隻管往小瓷碟子裏盛軟糕。


    沈初雲苦笑一記,道:“您可別來哄我了,人家怎麽說的,我自己心裏清楚。”


    冷老太太很不以為然地擺擺手:“你說這話,我一聽就知道,你又犯糊塗了。其實明白人從來不會多說話的。我老婆子也活到這個歲數了,年紀越大話越少,因為明白人不樂意在這些事情上多費口舌,也不想跟別人摻和。就說我自己吧,丈夫剛走的時候,跟我的媽媽娘一起上街去賣刺繡,供我大兒子念書。茶館裏那些老爺們那話多的呦,嘖嘖……可他們也隻剩一張嘴活著了,整天介遊手好閑,瞧誰都瞧不上,你猜他們現在怎麽著了?”


    聽得有趣,沈初雲和鄧麗莎便齊聲問道:“怎麽著了?”


    冷老太太把話放在心裏一想,就忍不住地捂嘴笑起來,用氣聲答道:“都死在我前頭了。”


    這一打趣,倒讓沈初雲心上最後一點陰雲也都散了,跟著咯咯地笑。


    冷老太太又道:“真話難聽就是這麽說的,明白人都閉著嘴好好地活著呢,聽了看了心裏自有一杆秤。過日子其實挺苦的,有錢沒錢各有各的煩,沒熬出頭就未必能跟我一樣閑著沒事兒就過來看看你,但他們也不會給你落井下石。那些話多嘴賤的,別看這一時嘴上得了便宜了。其實指不定哪天,吃錯了藥,喝高了,就死在這張沒事兒幹的嘴上了。”


    鄧麗莎將盛滿了糕點的碟子往冷老太太跟前端去,然後也就笑笑地衝著沈初雲眨眨眼。


    一個不很愉快的輿論風波,就這麽四兩撥千斤地過去了。


    送走冷老太太之後,賀憶安才得空能跟沈初雲說上幾句話:“你執意要把別人的錯算在我頭上,我也沒辦法。以我所知的曆史,每一位開天辟地的偉人背後,都少不了黑鍋。”


    “你?”沈初雲聽了冷笑不迭,“有開天辟地之功嗎?”


    賀憶安看她臉色不算太差,漸漸放下心來,便就笑著一作揖,討好道:“我不行,但你可以啊。我覺得你現在要想贏那起小人,就該用實際行動證明他們都錯了。比如,我明天包下真光門口的一堵廣告牆向你求婚,這可以證明是我在追求你。然後我們三年抱倆,就可以向我媽證明……”


    卻是這一句俏皮話的火候有些過了,反惹得沈初雲神色驟斂,晃著手指警告他:“別拿輕佻當幽默!”


    賀憶安兩手抱於胸前,努著嘴將下巴一點,若有所思道:“看來你比較喜歡紳士,就像我之前對你那樣。可如果是這樣,那你先前為什麽又要拒絕我呢,害我以為你喜歡壞男人。”最後,兀自不停地頷首,像是下了決心,起誓道,“為了你,我決定還是變迴原來的我。”


    沈初雲挑眉向他一打量,道:“賀君,你這兩天的話真不是一般的多,而且句句都是狡辯。”


    “因為愛情使我手足無措。”賀憶安厚顏地一笑,毫不介意這方麵的批評。


    沈初雲彎唇一笑,點著頭問道:“你知道我喜歡什麽樣的人嗎?”


    賀憶安前傾著身子,豎起耳朵來,表現出十足的興趣:“什麽?”


    “喜歡工作上比我更專注的。”沈初雲笑了笑,晃了一下腦袋,故意地說道,“可惜,你最近的所作所為總是在拖我們報社的後腿,所以我就不想喜歡你了。”


    賀憶安聽出這番話的言外之意,似乎於他很有益,不由地低頭一笑:“這樣的話……”


    還不等他說完,沈初雲就變了顏色,板起麵孔嚴肅道:“我聽朋友說,昌明書局現在已經不把我們發行的書擺在最顯眼的位置了。於是,我就抽空悄悄去了趟,果然如此。”說罷,眼睛一直地盯著賀憶安。


    賀憶安了然地微微頷首,又道:“如果我查出問題來,是不是就意味著……”


    沈初雲伸手一揮,含笑打斷道:“應該說是如果你查不出來,我對你的打分就會越來越低。”


    “好吧。”賀憶安撫了一下掌,伸著懶腰站了起來,用西式的禮節,微微一彎腰,笑道,“作為股東我也隻能接受這個不平等條約了。”


    走出總編辦公室,鄧麗莎不知何時已經直挺挺地站在了門外,伸出一隻手來,小聲微笑道:“恭喜你啊,看來總有一天你能成為沈先生的‘小白臉’。”


    “這個……”賀憶安銜著笑,搔了搔頭。覺得這話既中聽又不中聽,便就背著手,自嘲地反問道,“哪有像我條件這麽好的拆白黨?”


    稍靠近他們而坐的幾位員工聽了,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


    鄧麗莎便扭頭冷道:“都給我打起精神工作。”


    ###


    不出三日,賀憶安便完成了任務,迴來向沈初雲匯報:“你要我查的事,原因非常簡單。”


    沈初雲擱了筆,凝神望著他直看。


    賀憶安卻不說話了,盯著自己跟前空空蕩蕩的桌子,攤手一笑,問道:“要杯水喝不算過分吧?”


    沈初雲提起的十二分精神就泄去了大半,抿了唇起身倒茶,故意恭敬地雙手奉上,喊了一聲“請”。


    “不敢當。”賀憶安自是有禮有節地接了,喝了一口,便神情誇張地讚了一句,“芳香沁脾。”


    “說正事兒吧。”沈初雲歸座,有些不耐煩地敲了敲桌子。


    賀憶安撇了撇嘴,隻得放下水杯,坐正了身子,認真說起了工作上的事:“昌明書局裏的員工將我們公司提高分成比例,換取他們店裏書架的最佳推銷位一事,給泄露了。”


    沈初雲頷首表示明白,然後問道:“所以,現在昌明書局的合作方,傭金比都已經和我們一樣了?”


    賀憶安連聲笑笑,擺手道:“你太樂觀了,現在反而是我們的傭金最低了。”


    沈初雲感到局麵有些失控,斂目沉吟道:“商業秘密走漏不算什麽了不得的,可是這樣做,仿佛有惡性競爭之嫌吧。”


    賀憶安便有感而發地歎了一口氣:“生意場上的小聰明永遠都隻是一時之計,維持不久的。總得不斷地想新出路,才能一直立於不敗之地。”


    關於此話,沈初雲也很是認同,便征求起他的意見來:“那麽……依你看,我們要怎麽應對呢?”


    “我們得有自己的銷售渠道。”賀憶安說著,將雙手緊緊握了拳,往桌上一拍,很有些破釜沉舟的意味。


    沈初雲卻將頭一擺,攢眉答道:“話是不錯,但這是長遠打算了,解不了燃眉之急。如果我們所發行的單行本,銷售成績繼續下滑,很可能會引起財務危機的。”


    這樣一問,兩個人俱都沉默起來,把現狀擱在心裏想了又想。


    就在他們一籌莫展之時,隔壁傳來了鄧麗莎幹練的腳步聲,急性子的她一路說著自己的想法,便走了進來:“我們把大大小小的書商都約在一起,開個茶話會吧。目的就是……”隻見她貝齒咬著下唇,雙手往辦公桌上一支,立定了一想,眼裏便是一笑,打著響指道,“確立一個行業內部的共識,並且一定要落實到紙上。”


    沈初雲點了一下頭:“你的意思是……”


    鄧麗莎接言:“我是在猜測,用不斷抬高的傭金來換取銷售渠道,未必不產生財務危機呀。”


    沈初雲的目光望向窗外,想了一想才道:“也是,利潤太薄,銷量再怎麽大也有限,甚至可能會為了保本而降低內容質量。”


    鄧麗莎又笑道:“降低質量可是大忌,所以我想,大家雖然咬著牙在割肉,卻未必各個都心甘情願。”


    一直在思考可行性的賀憶安,也發表了一下看法:“訂立一份能被普遍接受的行規,杜絕惡性的競爭,確保大小書商各自的基本利益。無論是針對短期還是長期,這都不失為一個好主意。”


    “就是這樣辦吧。”沈初雲見大家都以為此法可行,就拍了掌,看了看壁上的掛鍾,算了一下時間,才道,“我現在有兩個小時的空餘時間,大一些的公司呢,還是我們親自登門去請。如果這些人都答應過來,那麽小公司一方麵,去一封邀請函也準會來的。”


    談完之後,三人又各自分開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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