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撂下這通電話,賀憶安便高高興興地敲門進來了:“密斯沈……”


    沈初雲趕緊將淚痕擦了擦,昂著頭一臉倔強地說道:“我不去了。”


    賀憶安的笑臉也就隨之僵住,看她的臉色仿佛是受過什麽氣,但想一想又覺得沒人會給她什麽氣受,因就小聲地試探著問道:“怎麽了,有突發新聞?”


    沈初雲抿著唇,低頭略略沉思一番,有一股子酸楚又從腹中翻騰上來,吸了一下鼻子,還是決定一次性把話攤開來說清楚:“賀憶安,我還是覺得我們做普通朋友比較好。你的母親似乎對我……”


    這時,賀憶安才恍然,昨夜賀太太打去他寓所的電話,口吻很奇怪,也很囉嗦,說著說著又像是心中有氣。因就一拍額頭,焦躁地原地轉了一圈,搶著問道:“她跟你說了什麽?是不是電話打到這裏來了?”說時,就大步走過辦公桌前,預備拿起聽筒。


    “你別鬧了。”沈初雲被他的動作嚇得跳起來,撲到桌上要去搶那電話機。


    卻是遲了一步,早已被賀憶安整個抱在懷裏。


    沈初雲急得了不得,跺著腳,扯著嗓子大喊:“你放過我吧,我難道對於自己的人生一點選擇權利都沒有了嗎?我想清楚了,什麽婚姻不婚姻的,又不是沒有過,我也無所謂再不再婚,我不想表現得沒有愛情就會死一樣。人生苦短,我不想浪費時間去討好你的母親,請求她允許我愛誰或不愛誰。到此為止,你把這件事忘了,興許過幾年你會遇到更好的。單純的工作關係,或許才是我們……”一麵說,一麵不住地滾下淚來,整張臉漲得通紅的。


    賀憶安眼珠子暴突著,脖子裏的青筋根根分明,神情兇悍得使人有些不認得了,咆哮著迴問她:“就你有自由?我從前是逼著你一定要愛我,或是嫁給我了嗎?你今天要是想說,因為我母親做錯了什麽事,你不想繼續,我尊重你,大不了我明天從頭開始。但你不能決定我接下來的人生要怎麽走。我尊重你有選擇愛或不愛的自由,但你也必須承認這份自由是相互的,我完全可以自由地選擇繼續愛你。你接下來的話,要是預備跟我說,我必須忘記對你的感情,你才能和我繼續相處,這種幹涉我人生自由的話。那麽作為迴敬,我也不允許你不愛我!”


    一家夥抬出“自由”的話,倒讓沈初雲無從說下去了,隻得轉過臉去,沉聲抱怨:“又不是耍孩子脾氣的時候,你這樣有意思嗎?”


    “樂在其中,你管我。”賀憶安得意地冷笑一記,插上插銷。


    聽見他已經往電話局報了號頭過去,沈初雲身上就不禁打起了冷顫,想迴身去搶,又搶不過。


    賀憶安一麵問家裏傭人太太在不在,一麵向著沈初雲挑眉,然後就聽見他果斷地衝電話裏大嚷:“喂,媽!眼下我有兩條路,要麽終生不娶,要麽就娶沈初雲,您老看著辦吧。”說完,很利落地把電話給掛了,挑釁一般地放迴原位,對著沈初雲歪唇一笑。


    “你簡直是……”沈初雲又氣又羞,一掌拍在桌上。


    “不管我媽剛才怎麽氣的你,這會子她必然比你更氣。”剛發泄完一通脾氣的賀憶安此時覺得嗓子口癢癢的,鬆了鬆襯衣的扣子,把語速放緩了,笑笑道,“這算扯平了。”


    沈初雲靜默了半晌,才氣鼓鼓地責備道:“你不要以為這麽做很有魅力,為了愛情衝昏頭腦,連家人都不要的行為,算什麽浪漫?父母養育你一輩子,難道就換來了這個?”


    賀憶安倒也不著急了,撫著掌,哈哈一笑:“你越說我越覺得咱們絕配。你父母養育你一輩子,最後又換來了什麽?就你這種因為沒有愛情,寧肯不要家人也非得離婚的,也不算什麽自由精神。”


    沈初雲被他迴駁得毫無招架之力,留下一句“簡直是強詞奪理”,就摔門而去了。


    賀憶安心裏悵然若失,好好的局麵,竟然一夜之間又迴到了比起點還更遠的地方去。因就歎著氣坐下來,將腳高高架在桌上,仰著頭望了天花板出神。


    就聽見隔壁有一陣笑聲傳過來,然後鄧麗莎捂著肚子,艱難地走過這邊來,倚著門衝賀憶安說道:“我說,要不你也別做什麽攝影師了,幹脆吃筆管飯得了。”說罷,捂著嘴又是一通笑,直把眼淚也給笑了出來。


    賀憶安這會兒沒力氣和她抬杠了,搖著頭,幹脆地避了出去。


    ###


    這日,韓仲平照例是正午十二點才起,吃過簡單的早午餐,又穿著工作製服,預備上衙門點了卯就出去閑逛。


    “你站一站。”梁繡珍從臥室衝出來喊住了他,晃著手裏一小疊薄薄的紙幣,質問道,“保險櫃裏的現錢,怎麽數目不對?”


    韓仲平打了個哈欠,伸一伸懶腰,迴頭一瞥,冷笑著問道:“我拿去花了,你預備怎樣?”


    梁繡珍追上前去,把手裏的錢照著韓仲平臉跟前一摔:“什麽叫我預備怎樣,家裏什麽情況你難道不清楚嗎?”


    韓仲平這一向本就為這個事情頭疼極了,偏偏又為著韓太太每況愈下的身體不敢發作,此時聽到這樣的話,當然氣極了,一麵將人甩開,一麵就踏著大步一路說了出去:“吃老本的情況唄,咱們韓家的家底夠厚,我樂意,你管得著嗎?”


    “你別跟我裝糊塗。”梁繡珍踉蹌著追過去,兩手抓著韓仲平右手的衣袖,使力將他拽了迴來,“老太太身子這樣,根本沒工夫來分家當,眼下還是照著往常那樣一起過,但每個月的月錢卻砍了一大半。你倒好,從前怎麽花如今還怎麽花。剛過半拉月,錢就被你拿幹淨了,家裏怎麽養得起你,怎麽養得起你外頭那些小妖精?保險櫃裏那幾個現錢,不是老太太心疼孫女給的,是我從自己的陪嫁首飾裏換的!”


    韓仲平想了想,看梁繡珍今天的樣子,是要認真追問起花銷來了,一時半會兒怕是走不開,就索性迴到沙發上坐了。點了一根煙在嘴裏銜著,也不想說話,隻管將時間耗過去。


    梁繡珍往他跟前一站,叉著腰怒衝衝地道:“別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有對叫什麽月仙月鳳的姊妹,近來是不是訛上你了。”


    被訓了好半天的韓仲平,把翹著的二郎腿放了下來,拍著桌子說道:“你說話客氣點兒,人家唱文明戲的……”


    “文明的戲子難道就不拆白了?”梁繡珍跺了兩下腳,抄起桌上那杯涼了許久的茶往地上一摔。


    茶水濺了一地,往方才那幾張落了地的鈔票漫過去。那滿地的狼藉也沒人收拾,家裏傭人不如以前多了,蔣媽去韓太太屋裏幫著洗衣服,到了這會兒也沒迴來。夫妻兩個鬧了一場,韓仲平隻把氣憋在心裏,眼睛向地上一白,照舊跟沒事人似地坐著。


    梁繡珍強忍著眼淚,高傲了半生的頭,慢慢低了下去。當她拾起第一張十塊的票子,摘去上頭的茶葉沫子時,眼淚落珠一樣地往下墜,掉在地上跟茶水一混,毫無蹤跡。


    從前,何曾將這一點子錢看在眼裏過。跟太太們打牌時,玩得高興了,一圈麻雀幾百塊的局也去過。現在,真是連想都不敢想了。


    韓仲坤隨向蘭南下投奔嶽父的時候,帶走了四房分下來的那一份家產,一項一項的所謂合股,聽得梁繡珍頭都疼了。雖說股份也是錢,但是這幾家公司韓家以什麽理由入的股,梁繡珍是很清楚的。廟堂裏換了乾坤,這些公司也就隨著韓延蓀的失勢,慢慢地開始發生了貸款困難,前一段時間還聽說有家房產公司的壞賬被查了出來,都有破產的風險了。她在心裏默默盤算過,要是上審判庭打離婚官司,能主張得多少家產。問題是,有韓仲秋在,以他的處境和前途,怎麽會想要先分家呢?一家人吃住在一處,虧空是一起的,隻要韓太太床底的匣子沒空,就有他的好日子,想是韓仲平也未必不打這個主意。


    總之,這兩兄弟的運勢是到頭了。


    梁繡珍啜泣了一會兒,早已把人生看透了,對韓家二少奶的前途隻是抱著絕望了。待到把地上的鈔票撿齊了,冷哼一聲:“我也不跟你鬧了,你愛怎麽鬧騰都行,我是不願意當你的老媽子了。”然後,就走進屋子裏,收拾了幾件值錢的大衣,扛著箱子,抱著孩子,頭也不迴地出去了。


    韓仲平望著她的背影,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但是再不好,也不過如此了。他還真有些羨慕韓仲秋這樣的孤家寡人,一個人遊來蕩去不光是自由,也不用有什麽近憂遠慮的。沒人嘮叨著吃穿,沒人嘮叨著孩子大了要怎麽辦,倒也落個清淨了。


    手裏的一支煙快要燃盡了,被燙著了的韓仲平才猛然一跳,丟掉了煙蒂。


    身後忽然有人問道:“弟妹怎麽了?”


    原來,韓仲秋出門的時候聽見下人在說梁繡珍卷包袱帶孩子地出門去了,就走過來問一問。


    韓仲平心裏清楚,這次跟以往不同,說出來的話卻依然強硬得很:“去娘家躲幾天也就迴來了,大哥別跟她當真,越當真越慣得她分不清我到底是姓韓,還是跟著她姓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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