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君。”伴著一位女士的聲音,門就被拉開了。


    兩人同時抬頭向外看,隻見沈初雲披著件絳色的短鬥篷,頭上戴著一頂與鬥篷同色的貝雷帽,向賀憶安一笑道:“你好啊。”


    賀憶安見這樣兩個時髦女郎都站在自己跟前,不由就興奮了起來:“天哪,今天真是蓬蓽生輝呀。”忙走到她二人中間,熱情地做起了介紹,“這是金玉瞳小姐,剛剛歸國的遊子。這是沈初雲女士,大名鼎鼎的女權衛士。”


    兩人點點頭,又握握手。


    沈初雲欲抽迴手,金玉瞳卻不放,笑著打量她,道:“原來是沈女士,久仰大名。”這才鬆開了手,向賀憶安說,“那麽,我改日來取相片。”迴頭招唿娘姨拿了衣裳,走到門口還不忘迴頭再望他們一望。


    賀憶安心自奇怪,怎麽忽然就這樣匆忙地要走。


    全然不知因由的沈初雲就先問候他:“最近生意好嗎?”


    賀憶安定定神,轉頭晃晃食指,朗聲笑答:“廣告就是有效。”


    沈初雲笑眯眯地接著問:“也是因為賀君的藝術感非常突出,口口相傳的緣故。聽說已經有了不少迴頭客了?”


    這次,賀憶安隻以點頭作答,然後笑道:“密斯沈今天應該不是特意來祝賀我的吧,像您這樣的大忙人,應該我去登門致謝,沒有你來恭賀我的道理。”


    “因為同你說話,總是有收獲的。”沈初雲說時,眼睛朝著閣樓上一挑眉,示意有些正經事情要談。


    賀憶安便請她上去細說。


    沈初雲走上樓,往沙發上一坐,接過剛泡上的熱茶,笑道:“你說的小說副刊,我跟麗莎還有蘇社長是談了又談,最終都認為可以試試。不過麗莎提出來,倒不必非要著眼成功女性的傳奇,記錄平民女性的一生,或許更加接地氣一些。再說白了吧,我們也有些柿子挑軟的捏。一些普通女子,可能並沒有辦法去介意被我們寫成什麽樣,甚至人家都辨不出寫的是誰的故事。”


    賀憶安卻是開了酒櫃,給自己倒了一杯紅酒暖身,不無遺憾地說道:“你們兩位淑女什麽都好,就是太在乎影響。就去寫舉足輕重的人物好了,大膽寫嘛,了不起寫得輕浮了些,將來也不過打嘴仗而已。其實是越打嘴仗,人家就越好奇小說的內容,這也是有助於銷量的事情。”


    沈初雲雖然不接受,但迴答得很委婉:“許多人都是一條戰線上的同仁,這樣做不恰當。我還是認為,真要寫她們的奮鬥曆程,也得先征求過本人的意思。”


    賀憶安晃著紅酒杯,往沙發上一靠,無奈地聳聳肩:“漂亮的人說什麽都對。”


    沈初雲不料他會這樣結束話題,不由縮了縮脖子,握著半邊臉一笑,順勢托著麵頰,問道:“你這樣一說,我就不免要想了。多數人總是誇獎我有才情,仿佛隻有你不遺餘力地說我的樣貌。這從前吧,聽多了才女一類的誇獎,我總是認為受之有愧的。不過到了你這兒,我又起了三分賤。不免在想,是否我的才華是真的不突出,所以你就總是誇我的樣貌?”


    “並不是。”賀憶安對這一類話題總是顯得特別有興趣,抿了一口紅酒就將酒杯放到一邊,兩手圍出個方框,像照相那樣來迴比劃著,笑著恭維她,“因為我料想到說你有才的人不在少數,害怕你會因此而忘記自己也是一位大美女,所以要格外要在這一層上提醒你。”


    沈初雲被他蜜罐一般的嘴哄得又是一陣笑,搖著頭說:“你可真是……我忽然有點相信了。”


    “相信什麽?”


    “相信中意你的女子,真的能繞西湖一圈。”


    兩人說笑一陣,賀憶安才道:“說正經的吧。你預備寫什麽題材呢,我能薦幾個人,作為你們的素材對象嗎?”


    “可以啊,我正是為這個來聽你意見的。”沈初雲說時,從手包裏掏出紙筆來,是個正正經經要來開小會的姿態。


    賀憶安彎了唇,先看她認真地先記錄下日期時間,接著才提議:“很多淪落風塵的女子都有故事,而且吧,她們自身一定有極強烈的被人寫成小說的願望。你想啊,平日做生意,為了留住客人,磨破嘴皮地去講自己如何如何辛苦。如果你們肯代勞,不僅會更加地煽情,傳播得還更廣泛了,多好的事兒啊。”


    不等沈初雲迴複,樓下忽傳來一聲喊:“賀憶安君!”隨著噔噔噔一陣腳步響,鄧麗莎登上閣樓,先就一跺腳,皺著臉似乎心裏有氣的樣子,“你這個人真是讓我……無法定義。”


    沈初雲將臉躲在手臂後頭,隻管忍著笑。


    賀憶安堂堂正正地一挺身,道:“我對自己倒是有定義的。你瞧——”打了個響指,右手往洋酒杯上一亮,“商人。”跟著左手往紫泥茶杯上一亮,“文人。”最後,右手指著中間地帶,左手往胸口上一擱,“我。”


    沈初雲挑著眉琢磨了一晌子,認為有點意思,就微微頷首笑望著鄧麗莎眨眼睛。


    賀憶安尤嫌不夠,把方才那套動作再比劃了一遍,這次則換了兩個詞:“西方,東方,我。”


    鄧麗莎撇撇嘴,雖然還想就他剛才那番替風月場打廣告的歪理辯論辯論,卻又奈何不了他的臉皮,隻是不住地搖頭。


    三人就繞開這話題,談談報社還有沒有別的可盈利的法子。談著談著,又免不了依舊去爭論究竟寫風月女子合不合適。


    ###


    最後,沈初雲和鄧麗莎攜手告辭。


    走出照相館,沈初雲便問道:“談過之後,你對他的提議還是很抵觸嗎?”


    鄧麗莎氣鼓鼓地抿了嘴,一副要說不說的樣子。


    沈初雲一笑,先表態道:“我認為可以嚐試。”


    “幫窯姐做宣傳?那我們不就成了花報了?”鄧麗莎大驚,引得路人側目不迭,這才吐吐舌頭,壓低了聲音,扭捏起來,“去過一迴之後,我真是……”


    “你能比我還更討厭那些人嗎?”沈初雲做個苦笑,“可是有什麽辦法呢,就像賀憶安說的,這些人是怎樣淪落風塵的,本身就是一部真實的苦難史。怒其不爭的同時也不該忘了哀其不幸,更要讓人們都能以她們為警示。女性應當去學文化,等自己有了立身的本事,也就不必靠著皮相生存了。至於他那些做宣傳的話,你就聽聽算了,他說話不一直是那個腔調嘛。就算真是起到了廣告的效應,我也是這樣想的,鼓勵她們改造自己,難道就不需要錢了嗎,靠覺悟真的就能從良了?如果是這樣簡單的話,這個行業早就消失了。她們怎會真的不知好賴,這時候掙來的辛苦錢,年老色衰後都未必夠開銷醫藥費的。口袋裏有了錢,上夜校去學學本事,再要唿籲取締這個行業,就容易多了。”


    “那好吧,我反正是聽你的。”鄧麗莎哼哼著,勉強算是接受了,因又問她,“那麽……叫誰去采呢?”


    沈初雲明白她隻能是口頭接受而已,便笑道:“你就不用去了,我知道你不舒服。我肯定會去的,還有小唐……”


    鄧麗莎臉色一正,忙剪住這話:“可別讓他學壞了,迴頭我們怎麽跟他家裏交代呀?!”


    沈初雲停下腳步,輕戳一戳她的額頭,嗔怪道:“你也真是的,不然你讓他幹什麽活兒呢。成功女性就那麽幾位,京津兩地的都快采完了。就全國而言,再有幾通電話,也都訪了個遍。小唐最近就是在采各界的成功男士,難道跟著他們就不會學壞了?抽大煙、賭錢、貪汙,這些男人除了成功的一麵,頹廢的地方不要太多哦!你預備怎麽跟人家家裏交代?”


    鄧麗莎賭著氣,拍了拍沈初雲數數的手:“讓他去采女學生好了。反正那個賀憶安不是很想掙錢嘛,你就讓他去唄。我料著他本來也是個常客,正好拿這筆外快去開銷。”說罷,認為自己的人事安排簡直完美,臉頰上旋起兩個酒窩,立時就轉陰為晴了。


    “你倒會替他算。”沈初雲咯咯地笑著,心裏倒也認為這樣的安排是好的。賀憶安比唐宋更會說玩笑,女孩子見了他都高興,這是他天然的優勢。


    ###


    再說迴金玉瞳,她將那娘姨送迴了韓府,自己也跟著下了車。


    原來今天是韓仲平的生日,韓府裏許久沒有什麽喜事了,韓太太囑咐了要辦得風光些。梁繡珍自然是一百個高興的,隻有做過頭的倒沒有做不到的。


    金玉瞳熟悉地穿過三進院子,抬手挑開竹葉青的棉簾子,笑著走了進去:“二少奶奶這樣客氣,不過一枚普通的戒指,還什麽禮呢。”說時,手伸到衣服裏一拎,正好墜出一塊六七分闊的玉牌,通體是春水色的,雕琢成節節高的樣式。


    原來自從上一迴在總理府上相遇之後,又有過幾次碰麵,兩個都愛追趕時髦的女子自然地成了好友。熟稔之後,金玉瞳就將頭一迴見麵時,梁繡珍多看了兩眼的戒指拿天鵝絨的盒子裝好,差人送到了韓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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