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麗莎點點頭:“一定一定。其實沈先生的演講我是聽過許多了,原本今天有一場畫展要去參觀的。不過聽報界的朋友說,臨時會有一個募捐活動,我是專程為這個而來的。”


    昨日,王校長約了幾個攝影記者,已經去醫院看過那些被遺棄的孩子了。看到她們麵黃肌瘦的樣子,自然比隻是聽說有此一事,更添了許多的同情和不忍。連聲謝過了鄧麗莎的謝意,又與她詳細說了些自己所見的情況。


    兩人交談得很認真,不覺已到了後台。


    沈初雲手捧鮮花,正被一班崇拜者圍在中央,踮著腳揮手招唿了一聲“麗莎妹妹”。


    過來獻花的學生,看到校長也來了,無端有些畏懼,就想著要溜。都微紅著臉龐,禮貌地告辭了。


    沈初雲將手裏的花向鄧麗莎懷裏一塞,又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聽學生們說,外頭的募捐很成功,已經寫滿了一個賬簿子。我隨手一翻,就看見你捐了兩百元整,你可真是個大大的善人呀。要知道,雖然福利院已經聯係了一些教堂收容災民,但即使地方騰了出來,這麽多的孩子,吃穿和教育還是成問題的。沒有錢,真不知道她們該怎麽好。”


    這個數目也讓王校長驚喜,自是也添了些感激之言。


    鄧麗莎被說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低頭笑道:“公益事業,何談一個謝字。而且,我猜沈先生的捐助隻會多不會少。”


    這話果然不錯,三個人俱笑了起來。


    外頭又有人找王校長處理一些事情,她就先行離開了。


    鄧麗莎和沈初雲早前因梁繡珍的關係,是有過交談的,因此相處起來並不尷尬。鄧麗莎憂心忡忡地說:“我放棄專業,就是為了我們國家的婦女工作能夠更全麵地展開,所以這也算是我的分內事了。想想也替這些孩子難過得很,雖然天災無情,可偏偏是女孩子被遺棄的多。”


    沈初雲也收了笑意,點頭同意道:“是啊,聽說了這個情況,我昨夜一直睡不好。”


    鄧麗莎酒窩一旋,一雙眸子仿佛藏有星辰:“方才聽大嫂說的那一句,讓女子有機會接受教育,把平等的種子一代一代地播撒下去,我心裏很震撼。女子當然可以自由選擇工作或者不工作,但即便是一心相夫教子,也不該再讓她們教什麽‘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話。應該讓我們的下一代,女子都自信,男子都尊重女子。”


    沈初雲覺得這樣聊下去,怕是不能去幫忙募捐了,便握了握她的手,笑道:“我看我們還有好些話要說的,不如找個地方坐坐吧。不過要勞駕你多等一會兒,我還有些事情要忙。等做完了事,也要和王校長,以及兒童醫院的幾位董事打過招唿之後才能走。”


    鄧麗莎此來,本就有些私事非要說清楚不可的,自是點頭不迭。


    事畢,韓家的汽車在第四女中附近的咖啡館停下。


    二人擇了角落裏靠窗的位置坐下,又各自點了咖啡和點心。


    鄧麗莎抿了一小口咖啡,口中覺得醇香,便不由微微點頭,然後抬眸道:“很可惜大嫂還要兼顧家庭,不然可以全國各個城市都去走一走,把你的想法都傳播出去。”


    沈初雲倒不覺得是遺憾,笑答:“足不出戶也是可以辦到這一點的。”


    鄧麗莎眼有疑惑地望著她。


    沈初雲將嘴朝柱子邊一努,原來那邊的架子上,正擺著一份報紙,攤開在麵上的正是鄧麗莎的譯文。


    鄧麗莎了然地彎唇一笑,道:“看來我們的沈先生是準備在報紙上開設專欄了。”


    談到工作,沈初雲的笑意溢出眼眶,一副精神奕奕的樣子:“比這個想法還要來得大一些哦!我在許多會議上也提過這樣一個主張,我們有許多男性視角的報刊雜誌,但女性方麵隻有屈指可數的幾份罷了,未免還是聲勢太弱。”


    鄧麗莎認為好極了,不住地點著頭,又主動要求也要加入其中。


    沈初雲卻想,一旦開辦這樣一份報紙,是一定要向鄧麗莎約稿的,如果能在前期就得到她的幫助自然更好。可是,有了先時兩家聯姻問題的失敗,隻怕這樣的來往,對鄧麗莎也是一種傷害。因有此顧慮,對於幫忙一事模棱兩可起來,隻說約稿是一定的。


    鄧麗莎卻對她的想法了然於心,冷笑道:“說起來,自從你府上四爺的婚姻問題公開以來,大嫂就很少與我聯係了。”


    “這個……”沈初雲不料她主動談及此事,有些不知該如何招架。


    “其實,我早就想說開的,但是我父親不允許,他認為我的一些話不過是年輕氣盛,隨口說說的。大嫂,你是個徹底的新派人物,應該認同人既然有婚姻的自由,也就該有不婚的自由。”原本就是為了澄清愛情問題而來的,鄧麗莎早已坐正了身子,語速急迫,越說越激動,大有渴望今日的一番話能從這小小的咖啡廳,廣泛流傳出去的意思。


    “你?”沈初雲不免驚詫地張大了嘴。


    不過再一想,留了洋的人,接觸些前衛的思想也不算稀奇,況且社會上抱持這種人生態度的先鋒學者也是日益增多了。


    鄧麗莎又堅定地表態道:“對,我就是抱著這個態度。我並不拒絕愛情,但是現階段我還是更喜歡自由。即使將來改變了,我也認為人與人之間可以嚐試一下,不靠婚書僅憑道德來維護愛情。”


    沈初雲不由笑了起來:“你知道嗎,你的表姐一直認為我是理想派。但是如今看來,你這隻談愛不講約束的觀念,才更是縹緲呢。不過,你說的對,人有選擇權的。現在你選擇這樣的生活方式,未必將來不會變,一切都該順其自然才對。”


    說罷,心生一問,既然是鄧麗莎也沒看上韓仲坤,為什麽梁繡珍又要把她說成是感情的失敗者呢?


    不消問出口,鄧麗莎已經打開了話匣子:“我父親看似開明,送我留洋,又主張我自由戀愛。可一到婚姻問題上,他卻認為人一定要有婚姻。這個主張,不是半吊子的自由嗎?有幾次我聽得厭煩了,就在飯店裏住了幾夜。他也知道我是有收入的,生活上是不能逼迫到我的,就連番地讓家裏親戚來勸我。”說到這裏,輕蔑一笑,嘴角帶著些不屑,又開口解答了沈初雲流露在眼中的困惑,“我表姐不單是其中之一,還是餿主意最多的那個。剛開始隻是設計陷阱,不斷地讓我在各種場合跟家裏中意的年輕男子見麵。不過,通常我都不會給什麽好臉色。後來,她又說我總這樣不給人麵子,將來就沒人肯替我牽紅線了,她還認為我的婚姻態度絕對不可以公開的,傳出去會成為人家的笑柄。甚至向我父母建議,不如就吃個虧,讓人以為我是被貴府四爺甩了,還沒緩過來,所以這一向在待人接物方麵有些失態。”


    沈初雲方才覺得大惑得解,直唿難怪。


    在一眾強迫鄧麗莎必須結婚的親戚眼裏,對外宣稱失戀並不丟人,不想結婚才是丟人。因為現在的人,還停留在不結婚就是沒人要的觀點上。


    可是,沈初雲又不能助著鄧麗莎的火氣,萬一今天迴去憑空又是一場大鬧,倒是沈初雲之故。便勸她看開些:“你也不要過分苛求,我認為伯父能放心你,由著自己的心意去選擇伴侶,已經是很多家長所辦不到的了。你看,我的家庭就……”


    鄧麗莎聞言,也生了好奇心:“一直不敢冒昧相問,不過既然我把自己的秘密都說了,大嫂也該跟我交換才對。大嫂的思想這樣新派,怎麽……”


    沈初雲看她不好意思明說,便自己點破道:“怎麽能忍得了,是吧?要知道我是舊式家庭出身,父親是科甲進士,可以說我從小都是保守派。至於為什麽進入婦女促進會,那也是嫁了人之後,聽了我公公的安排。他老人家做的外交工作,需要很良好的個人形象,當然也就包括了家庭形象。他需要一些外國人的支持,而國外又都主張婦女獨立,認為這樣才是人權的體現,既然是內閣的要員,就需要有這種高度的文明精神。那時,我才剛嫁過來,家裏的三小姐正在國外念書,五妹妹還小。至於我婆婆呢,如果她出來支持女性獨立,未免會讓人聯想到我公公也是有妾室的。所以,才決定由我來做這件事。我娘家之所以同意我拋頭露麵,並不是真的開明,而是認同夫為妻綱。這樣的兩重大山壓著我,我不忍,又能如何?況且,這幾年下來,我也認同了這份工作,也自以為是有所貢獻的人。所以,更不想因為家庭矛盾,讓大家對我的注意力,從我的思想轉移到我的生活上來。”


    “聽來聽去,怎麽都是金玉其外呢?”鄧麗莎扶額,不由將心裏話宣之於口。


    沈初雲並不介意她的直接,苦笑著自我安慰起來:“也不能這樣去看待,其實我倒是覺得沒什麽。不管如何,陰差陽錯地還是讓我成了一個對社會多少有些貢獻的人,不算是白吃幹飯了。”


    兩人歎息一迴,隻得重說些工作上的事,借以翻過生活的苦惱。


    沈初雲送了鄧麗莎迴家,下車告別時,已成為朋友的二人,彼此都開始親昵地稱唿對方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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