閏靜曾讀過一本關於一個患有精神病的劇作家傳記,他因病若幹年沒出過門。

    作者說,僅僅認為精神病患者覺得自己是正常的,還不完會正確,還有一種患者往往知道自己陷入某一件事而不能自拔,這兩種人都不能擺脫這種折磨,或者說根本沒有想過。因為,作者寫道,瘋狂中孕育著愉快和美。

    閏靜掛上了吳娜的電話,自己笑起來。

    她盡右能詳細地迴憶頭天晚上是否有可能出現的疏忽。

    她走出大廳時,門房幾乎連看也沒有看她一眼,他一定不會記得她穿著黑條長統襪和高跟鞋,出租汽車司機絕對記不住一個去西一條的女人。即使他有印象,也不會把她和evil飯店午夜的殺人案連在一起。

    在loafer酒吧的女廁所裏,沒有人看見她戴假發和化裝。她是從酒吧出口出去的,酒吧招待不可能注意到她裝束上的變化。出租車司機可以說沒有看過她一眼,他們根本沒有說過話。

    在evil飯店的秋酒廳裏擠滿了人,女人們穿著她從未見過的豔麗服裝。和他們一起在26樓下電梯的還有一對人,不過他們說笑著朝相反的方向走去。閏靜肯定自己和陳終沒有被人看見。

    在房間裏,凡是她觸摸過的東西她都很留意,他走了之後(她沒有用‘死’這個詞,他隻是走了),她驚奇地發現隻有小臂以下沾有血跡。

    她久久地盯著手和小臂,發亮的液體滴在地板上。她吸了一口氣,有一股好聞的味道,那不是從她身上,而是從血液裏散發出來的。

    然後她來到洗澡間把血跡洗掉,用盡可能燙的洗澡水漂洗了又漂洗,然後她從容地放熱水衝洗了洗臉池和排水處,毛巾擦幹了手臂和手掌。她迴到臥室穿上衣服,對床上躺著的屍體一眼也沒有看。

    然後,她又迴到洗澡間,關掉水龍頭,用濕毛巾擦了擦水龍頭和門內的把手,最後看了一下,肯定應該幹的事一件也沒有遺漏。

    下樓時電梯裏的人很多,可誰也沒有注意到她,一個臉色蒼白,頭發蓬亂的女人,穿著一件寬大的風衣,鈕扣一直扣到領口上。確實,沒有人注意她;她又成了閏靜,一個不惹眼的女人。

    她走到了街上,街上隻有她一個人,可是她根本不害怕。即使現在就了結自己的一生她覺得也值得,她當是就是這樣想的。

    她上了一輛出租車,迴到了自己的房間,鎖上了門,係上鏈子,然後衝了個澡(是這一天的第三次)。她把她那些見不得人的東西放迴見不得人的地方,又把濕毛巾放進垃圾桶裏的塑料袋裏,準備第二天把它拿去燒了。

    在過去的幾個小時內,她一直沒有注意到自己經期的腹部痙攣,可是掛上電話後她感到了那熟悉的陣痛,越來越揪心。她往嘴裏放了一片止痛藥,又服兩片安有靜,一個維生素b複合膠囊,又喝了半瓶酸奶。

    她可以再睡一會兒,她睡得像個嬰兒。

    第二天,閏靜又是正點起的床,到了辦公室,她和往常一樣拿起了報紙,最讓閏靜感興趣的部份是有關飯店安全事務方麵的文章。還有就是關於治安的重大新聞。今天的報紙上有一欄的最後一條這樣寫道:

    “8月15日,公園大飯店殺人案。死者張根本,南方人,54歲。如有知情者請和公案廳聯係。電話:5878110”

    這條通知已經登了好幾個星期了。閏靜在想是否有人還在這部電話旁等知情人的報告。快下班吧……

    吳娜和阿彬住在東四十九街的一幢高樓裏,這兒的房間就和吳娜一樣:吵吵嚷嚷,光彩奪目。電梯裏,閏靜的身旁還擠著5個人,她縮在角落裏望著他們。他們笑著,相互把手搭在肩上。她想他們也是去參這個酒會的。

    酒會已經開始了,除櫃台外留有兩個招待外,其它身穿製服的服務生用托盤遞送著開胃小吃和甜酒。沒有看見吳娜的身影,倒是阿彬在人堆裏時隱時現。

    阿彬高大,多毛,甚至耳朵裏都有一撮長毛。閏靜知道他喜歡穿純棉的織品,合成纖維之類的東西,吳娜把它叫做“破布一塊”。他舉止文雅,很穩重。他很奇怪自己和一個喋喋不休的、外向型的、反複無常的女人結了婚。

    當阿彬一迴身看見閏靜時,馬上從人堆裏走出來。

    “你能來,可太好了,我們等你好久了。”他把她領到就近的餐櫃,給她拿了一杯果汁。他的表情比較生硬,像在防範什麽。

    “你還能記得我?”閏靜問。

    “當然記得,”他微笑了起來,“在吳娜所有的朋友中,我最欣賞的人就是你了,真是希望你能常來看看她,也許你能讓她安靜些。”

    “這是誰也辦不到的。”

    “這倒是實話,”他開心的說,“她有時還真是有些道理,是嗎?和她在一起,會讓人年輕起來,不是嗎?”

    又來客人了,阿彬走開了,去迎接其他的人。閏靜靠著櫃子,四下看了看。這個酒會是典型的吳娜式的。摩肩擦背、烏煙瘴氣。一台低音炮在那裏放著熱鬧的慢搖。沒有人上來和她說話。

    她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多的成功男人,有些穿著講究的意大利本裝,手腕和袖口閃著金光。有一些穿著休閑裝,但也全是明牌。也有一些穿得很另類,花花綠綠的,她想他們有可能是同性戀者。不過這沒有關係,他們都很帥氣,就象吳娜和她說的一樣。

    雪白發亮的牙齒,不懷好意的眼睛,在場中央不停的搖著,屁股也在扭來扭去,到處都是形態優美的腿。

    她想象著他們毛茸茸的大腿,光滑的肌體,鼓凸的肉腱,特別是他們的力量之所在。

    在這一點上,前夫李天樂讓她感到驚奇。他並不高大強健,但是在新婚之夜他第一次摟著她的時候,她在驚駭和懼怕中叫出聲來,她感到恐怖的就是這種力量。

    她茫然地朝房間看了一眼,似乎看見了這種力量正在伸展。

    “嗨,閏靜!”吳娜朝她喊道,“寶貝兒,怎麽就你一個人在這兒。到人群中去呀!”

    這個活潑、熱情的女人好象從不煩惱。她每天蹦蹦跳跳,精力充沛地生活著。

    她臉上濃妝豔抹:眼睛上下的睫毛塗得像羽毛一樣。粉白的臉上畫著一張水豔豔的紅亮嘴唇。

    豐滿、無拘束的身子富於彈性,晃蕩搖動著。寶石在脖子上、耳朵上、手腕上和手指上閃閃發光。黑色帶蕾絲邊的裙子上帶著亮片。她抽著一支雪茄煙。

    “他就在那兒,”她嚷道 ,一把抓住了閏靜,“他叫鄭天明。他好象穿著一件時髦的西裝,他穿著挺好看的。天哪,你的臉怎麽這麽蒼白。你可要當心哪,親愛的。別錯過機會。他帥極了。如果沒有找到阿彬,我就會投入他的懷裏。我現在就去抓他來你這兒。”

    然後她走了,又進入了人堆。閏靜背對著他們,緊靠餐櫃。她又拿了一杯果汁,慢慢呷了一口,然後一飲而盡。誰也沒有注意到她。

    這座城市有一種她不能接受的粗野活力,什麽事情都處在興奮狀態中,升起來就是退不下去。喧嘩、汙穢、暴行。到處都是性感的叫聲,她受不了這種原始和野蠻。

    有人在她肩上碰了一下,她退後一步看著他。

    “對不起,”他微笑著,“我想我們應該認識一下。”

    “哦?”

    “我是阿彬的朋友,我叫鄭天明。這個酒會不錯?”

    “太吵了!我是閏靜。是吳娜的朋友。”

    他們握了握手,他的手很溫柔。

    “我從未來過這兒,”他淡淡地笑著,“您呢?”

    “來過幾迴。”

    “我想,如果沒有這麽多的人,這房間一定會更漂亮。”

    “我不知道,我每次來,這裏都在開酒會,人從來就是這麽多。”

    她拚命想找些話題。她曾被告誡,要提問題就得提有關男人他們自己的問題,比如他們的工作、抱負、愛好等等。讓他們開口說自己,這樣他們就會覺得你有趣、聰明。這是她母親多次對她說的。

    但是,她盡了最大的努力卻說道:“您是哪兒的人?”

    “我是東北的,來自一個不起眼的小城市——羊城,您肯定從未聽說過。”

    她不想讓他知道自己的出生地,隻想讓他覺得自己是個老於世故的人。不過她還是麵帶微笑說:“哦,聽說過。我是均水的人。”

    他象個孩子似地又驚又喜轉過身來。

    “均水!”他嚷道,“我們可以說得上是鄰居呀。”

    他們相互靠攏了些,就像探險者在原始部落見到了自己的同伴一樣興奮。

    “聽我說,”他很激動,“這兒有沒有人在陪您?”

    “沒有,沒有。”

    “可不可以一起走走,喝點什麽?或者吃點什麽,您一定還沒有吃過東西。你是我在這裏遇到的第一個知道羊城的人。我真的想和你再談談。”

    “好吧,看在我們在鄰居的份上。”她說。

    他們走出去的時候,誰也沒有察覺。

    在大廳裏他用手輕輕拉了她一下,然後又痙攣似地鬆開了。

    “嗯,”他說,“我知道一個西餐廳,離這兒不遠,我不知道……不妨……”

    他的聲音細小得漸漸聽不清了,她仔細看了看他。

    他站在那兒,象是一個順從的、急於討好別人的馬屁精。

    閏靜覺得他好 不是那種愛發脾氣的人,老是無精打采。淡淡的眉,棕色的睫毛和眼睛,發型很時尚。

    不過,他還是……他溫情的微笑裏帶著希望,一排小牙齒潔白、整齊。他和她差不多高,如果他伸直腰板的話,可能還要高些。然而他好象把身體縮進肚裏似的。

    她十分小心謹慎。看起來他並無惡意,不象有些男人冒冒失失。可是她清楚,在這座冷酷的城市,危險正等待著孤獨女人:行兇、盜竊、強奸、暴死。報紙上每天都有這類消息。電視上也有生動的報道:保護現場的粉筆印,凝固的血液……

    “那麽……好吧。”她終於說,“謝謝。不過我得早點迴家,最晚不超過9點鍾。喏,我還要接電話。”

    “很好,”他愉快地說,“走吧,不遠,我們可以走著去,就幾分鍾。”

    她來過這個餐館,曾來過兩次,每次都坐在門口的那張小桌旁,這裏離休息室很近。飯菜還可以。這一次,見她身邊有個男人,領班招待微笑著把她領到角落的一張舒適的桌旁。一個待者奔過來,替她脫去上裝,點燃桌上的一支象圓寶石一樣的蠟燭,然後又送來了菜譜。

    他們倆要了小份牛肉、麵條和涼拌菜,吃飯的時候每人又添了兩杯葡萄酒。上菜迅速,準確無誤。他們都認為這頓飯吃得很痛快。

    她確實感到滿意。鄭天明態度和藹,不住地問她還要什麽:“再來點麵包?奶油?還想要杯酒嗎?甜點心?不想吃了?那麽肯定想喝咖啡和白蘭地?好極了!”

    她有些不安,感到他這樣花錢請客值不得,可是,好像他很高興和她一起吃飯。白蘭地端下來的時候,她低聲說要自己付錢,可是他大方地擺擺手,肯定地說他很高興能和她一起吃晚飯,何況老家又住得很近,就當請鄰居吃了。

    吃飯的時候,他們開始談論各自在羊城和均水的童年,談到了上大學的日子。她了解到許多有關他的情況。

    他35歲人,從未結過婚,也沒有訂婚。他一個人住在一套小公寓房間裏。

    他不太喜歡娛樂,很少去電影院,劇場和舞廳。他開了一個小小的公司,日子過得還不錯。

    這都是閏靜一點一點地了解到的。鄭天明好象很高興談論自己。她猛然覺得他也許象自己一樣非常孤獨。

    快到8點鍾的時候他們走出了餐館。天空烏雲密布。

    “要輛出租車吧。”

    “哦,不必了,”她說,“我可以在街對麵坐公共汽車。”

    “你住在哪兒?閏靜?”

    她猶豫了一下,說:“東39街,在廣天街附近。”

    “不過你獨自一個人走到汽車站,那我可不願意,瞧這路也不太遠。為什麽不一起走走呢?還早呢,附近有很多人在街上走。”

    “你不必這樣,我就去坐……”

    “走吧,”他拉著她的手臂,情感充溢地說,“在夜色中漫步一定美極了。”

    他們邁開了腳步,輕快地朝南走去。他調整著自己的步伐,上下人行道時挽扶著她,小心地牽著她繞過狗屎堆和馬路邊的障礙物。他一見到有個人躺在街邊上對著酒瓶唱歌,就加快了腳步。

    “你知道這兒的人是怎麽說的嗎?別管閑事兒。”

    “我知道,”她說,“不過……”

    “閏靜,整個晚上都聽我在嘮叨,可是關於你自己,你差不多隻字不提。你有工作吧?”

    “當然,我在名人飯店上班,在後勤部。”

    “那一定很無聊吧。”

    “也不見得,”她說,也許是剛才吃飯時的酒起了作用,她開始談自己。過去關於這類事情她從來就是秘而不宣的。

    她告訴他,她3年前結了婚,現在已離婚。她告訴他現在她一個人住。她自己說過這些後又感到後悔。一個離過婚的女人,還獨住,她知道男人會對此想些什麽。

    她告訴他自己生活得很平靜,喜歡看書和看電視。她承認夜色有時會讓她感到恐怖,但她還不想迴到均水去。

    “我知道你的意思,”他說,“你盡朝壞的方麵想。不過在這裏生活很振奮人,吸引人。一些事情,特別是意想不到的事情總是要發生的。”

    他們拐了一個彎,來到她住的那條街上。她開始擔心了。今天晚上過得很愉快,比她想象的愉快。可是現在怎麽辦呢?他會不會在道晚安的時候要求吻她?他會不會堅持要一直送她到房間門口?他會不會馬上就變臉,對她糾纏不休?

    不過當她在大樓進口處停下來的時候,他也停了下來。他伸出了一隻白淨的手。

    “謝謝你,閏靜。”他笑著說,“今晚過得好極了,我真愉快。”

    “謝謝你,”她握著他溫柔的手說,“這頓飯真是好極了。”

    “可以再在一起吃飯嗎?”他急切地問,“可以給你打電話嗎?”

    “當然可以,”她說,“我願意。我的名片上有我的號碼,給你。”說著,她拿出了一張名片,遞給鄭天明。

    “我會打電話的。”他發誓到。

    不知為什麽,閏靜很希望他能打來電話。

    她停了下來,要上電梯時她迴頭朝人行道上看了一眼,鄭天明還站在那兒朝她朝手,她也向他招手。直到上了樓,進了自己的房間她才感到平安無事了。她反門鎖上了,插上插銷,係了鏈子。

    她把所有的燈打開,小心地來迴在房間裏踱步,又朝壁櫃和床下看了看。

    她將軟百葉簾緊緊地關好,習慣地走到壁櫃拿出了一片維c、一片安乃靜,放入嘴中,慢慢走到床邊。躺在床上,用手不停地撫摸著小腹,“來吧,來吧,還是來的好呀……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死者無罪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遊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遊友並收藏死者無罪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