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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座青瓦白牆,宏偉堂皇的曠大莊院前,一派蕭瑟凜冽的肅殺之氣。服色各異的孔武大漢們黑壓壓的圍攏了過來,而被踵接肩摩的人群所簇擁在垓心的,卻是那身形頎長,兩鬢邊一片花白的雄毅男子,細眉深目,端鼻薄唇,頭頂一柄獸骨發箍,滿臉創痕交錯,偏生又帶著恬淡輕柔的微笑。


    雖隻一身簡簡單單的青灰色長袍,但他的身板挺得筆直,雙手施然背於身後,步履邁動之時,整個上身卻又凝如山嶽,在人叢中別具一番卓爾矯然的氣勢,哪怕是在遠處略瞧得一眼,也能立即於數以百計的人群裏將他辨認而出。


    大門緊閉,戶牖不開,整座莊院陷入了異樣的死寂。孔武大漢們各依方位,在莊院前立定了腳,那雄毅男子的目光從左劃到右,又從右掃迴左,嘴角的笑意變得更深了。


    “山子特來拜望,殷公何故閉門不納?”雄毅男子忽然開口,語調深沉而有磁性,更好像有一種渾厚的衝擊力,在莊院上空縈繞迴旋,餘音良久不消。


    莊院裏沒有傳出任何聲息,這廂早有人按捺不住,一個體格魁偉,虎須戟張的大漢對那雄毅男子拱了拱手:“對這等居心險惡的狂徒,盟主何必還要先禮後兵?看我清風山好漢先打頭陣,搶入莊去,由不得那縮頭老龜不現身!”


    雄毅男子尚未開口,那虎須大漢卻是急性子,向後一招手,數十個同樣膀大腰圓的大漢齊聲發喊,仿似挾風出林的下山猛虎,嘶吼著盡往前衝去。


    他們都是江南綠林的清風山好漢,也是久經戰陣的義兵俠盜,此番聚勢而來更是神威凜凜,虎須大漢衝在了第一個,也不見如何蓄勁運力,便隻肩頭一側。狠狠的撞在了緊閉的大門之上。喀喇喇一聲脆響,便連地麵也好像抖了抖,厚重的木門立時像敗蒿枯枝般分崩離析,揚起了一層淡淡的塵土。


    “衝進去!”虎須大漢渾不以適才這猛烈的撞擊為意。方自奮音高喊,迴手相召,雄毅男子原本安之若素的淡然微笑卻驟然一緊。


    一排囂蕩罡戾的鋒銳劍氣像是倏乎泛起的刺骨陰風,在轉眼間攢湧到了大門缺口之處,虎須大漢隻感到麵上突的一涼。身體已經來不及做出任何動作。


    也就是連霎眼都不到的短暫瞬間,虎須大漢身旁尚未完全落地的木門碎屑卻仿佛被氣流牽引,蘊鳧飄蕩而起,又密密麻麻的向院內****而出。


    “叮叮叮叮”交擊之音細密連延,虎須大漢驚魂甫定,才看到前方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排短祍麻衫,頭遮鬥笠的跣足劍客,他們手持古樸的鬆紋長劍,此際卻都橫架於前,撲麵射至的木門碎屑盡都打在了封格的長劍劍身之上。


    虎須大漢忽感肩頭被人一搭。接著就聽到耳邊傳來那雄毅男子的聲音:“蔣寨主少歇,待山子來會會他們。”虎須大漢暗道一聲慚愧,適才那些跣足劍客的突襲自己顯然已經猝不及防,若非這雄毅男子以其出神入化的絕世神功,在電光火石之間將木門殘屑催動為反擊暗器,自己早已身遭不測。


    不過對方既然露了相,己方這位天下第一的武學宗師也已出手,便定無不勝之理,那虎須大漢原先好勇鬥狠的神態一斂,這迴是恭恭敬敬的拱手。既是相謝救命之恩,也是致歉前番冒失輕進之舉:“蔣瑋遵盟主令。”


    其餘的清風山好漢讓開了道,隻看著那雄毅男子一人夷然無懼的信步入內,他們也知道剛才那短短一刹那。寨主便已是生死之間走了一遭,能令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清風寨主蔣瑋在頃刻間都有了性命之憂,對方的能為委實非同小可。但他們和寨主蔣瑋一樣,沒有任何擔憂著緊的神情,因為他們對那位雄毅男子有著足夠的信心。


    “神殺劍士,名不虛傳。”雄毅男子立如蒼鬆勁柏。氣度雍然,向麵前那一排跣足劍客點頭示意。


    鬆紋長劍已然化解殘屑之擊,但那一排跣足劍客依然默不作聲,鬥笠遮去了他們的大半爿臉,看不到他們的麵上神情,然而所有的長劍卻都斜向而指,對準了在他們劍鋒之下猶然從容自若的雄毅男子。


    “你也不錯,不愧是昆侖絕雲堡端木淩宏。”聲音略顯蒼老,跣足劍客們仗劍姿勢不變,自動向兩邊一分,一個同樣短祍麻衫、頭戴鬥笠的跣足劍客邁步而出,從鬥笠下那灰色眼瞳中射來的目光淩厲陰冷。


    他的身材和雄毅男子極為相像,都是又高又瘦,卻又絲毫不給人以瘦弱之感,便連個頭也是差相仿佛。凝視了半晌,他忽然迴頭冷冷一句:“你們不是他的對手,都退下吧,不必枉送了性命。”


    兩邊的跣足劍客竟是沒有任何猶豫和遲疑,齊刷刷的將長劍一收,又對那高瘦的劍客施了一禮,一如出現時的形若鬼魅一般,隱去時也是悄無聲息。


    現在,就剩下那雄毅男子和高瘦劍客還在對峙了。


    雄毅男子笑了笑:“久仰赤墨虎師鄧禹子前輩之名,今日得見,幸何如之。”


    高瘦劍客一抬手,將頭頂鬥笠遠遠的拋開去,露出了一圈帶卷白發的禿頂和隼目鷹鼻的麵容,口中冷冷的道:“收了這套假禮虛文罷,你不是第一次見到老夫,老夫也不是第一次看到你,在殷公莊上時節,你我早已暗地裏窺測過了。”


    端木淩宏點點頭,表示承認:“鄧老前輩墨家巨擘,山子行跡,又如何能瞞過前輩法眼。”


    鄧禹子沒有因為當世第一高手的讚譽之詞而有任何表情變化,依然是冷冷的說道:“你是殷公請來,在莊上也作貴賓相待。老夫就不明白了,今日何以率眾洶洶,倒打上門來?”


    “鄧老前輩應該清楚內中原由。”端木淩宏的迴答沒有絲毫停頓,“山子此番,率領絕雲堡本門子弟,並江南武林寶珠嶺、清風山、燕子塢等一應英雄好漢七百餘眾,已將殷家莊圍得鐵桶也似,殷涓插翅難飛。還望鄧老前輩莫作玉碎之誤。”


    “你堂堂端木絕雲,說這話的意思是要倚多為勝麽?哼哼,老夫雖然年老體衰,卻也不是貪生怕死之輩。隻恨殷公引狼入室,枉勘賢愚!”


    話音猶未落,劍光已脫鞘。鄧禹子的鬆紋古劍竟然從不可思議的角度直刺端木淩宏咽喉要害,劍氣囂溢,罡力翻湧。疾如電閃,勢若颶浪。


    鄧禹子再如何自負,也知道端木淩宏身為雙絕五士之首,若是麵對麵比武較量的話,隻怕非千招開外難見高下。而且端木淩宏方當盛壯,自己卻已是年過古稀,當真鬥到千招開外,自己體力衰竭,落敗的一方多半就是自己。隻有搶先出手,打對方一個出其不意。自己才有製勝之機。看那端木淩宏兀自苦勸,疏而無備,可不正是先下手為強的最好良機?這一劍蓄謀已久,亦是全力施為,可謂匯聚鄧禹子畢生功力的絕世一擊。


    危厄頓起,端木淩宏雙目神光一閃,劍尖刺破肌膚,鄧禹子卻驟感渾身氣血一窒,奇經八脈之間寒流激蕩,竟帶得身子不由自主的簌簌發抖。有心催加勁力,卻發現遍體有如冰封寒錮,那一劍就在端木淩宏咽喉上定住,鮮血汨汨流出。可怎麽也無法再刺進去分毫。


    如何這等古怪?鄧禹子心下駭然,這才發現端木淩宏伸出兩指,鐵鉗般夾住了劍身,而那股寒流勁氣正是順著鬆紋古劍注入了自己的經脈之內。


    鄧禹子見機極速,一旦發現根源所在便做出應對舉措,當機立斷。立即撒手退步,丟開鬆紋古劍,同時反向縱身,以防對方的趁勢進擊,此舉果然有效,寒流勁氣遽爾一止,周身熱力複湧,鄧禹子剛鬆了口氣,猛的胸口氣血一震,才縱躍而起的身體頹然跌落,又踉踉蹌蹌了退了好幾步才勉強穩住身形。


    直到此時,門外的綠林好漢才發現此間的驚變,那清風寨主蔣瑋,以及另幾個頭領紛紛帶著部下湧了進來,至於絕雲堡的本門弟子更是麵色大變,嘈雜喧嚷聲中就要搶門而入。


    “且住!”端木淩宏伸出一手相止,眾人愣怔於旁,卻見端木淩宏兩指夾著鬆紋古劍,從咽喉上拔出,喉下創口血跡斑斑,所幸入肉不深,未至要害。


    “鄧老前輩果然厲害,二十年前,山子必然難敵鄧老前輩這驚世駭俗的一擊。”端木淩宏說話時甚至還輕咳了幾聲,他會在以一敵一的較量中受傷,這也是他身為金龍令符之主以來絕無僅有的一次。


    端木淩宏是武學奇才,在長劍及體的一刹那,是他自出機杼般的先自將脖項一縮,爭取了些微的緩衝時機,而後伸指夾劍,以鄧禹子劍氣之強,這夾劍之功本無效用,卻是端木淩宏的絕仞明玉功已臻化境,乃以冰魄雪蓮的玄冰寒氣反噬其體,才算阻住了鄧禹子的運功使力。


    雖隻各出一招,但都是當世兩大高手的全力廝拚,鄧禹子勝在出手快疾,勁力狠惡;端木淩宏則是身法精妙,以奇功之雄渾化險為夷,逼退敵手。相比而言,自然是端木淩宏更勝了一籌,不過鄧禹子雖然被逼退,卻依舊有再戰之力,至不濟也有脫身而走的機會,是故高下或有分,生死卻難決。


    本已隱去的神殺劍士們此際也現身而出,擋在鄧禹子身前,鄧禹子唿唿喘氣,總算漸漸平複了胸口澀滯,心下更是欽佩端木淩宏之能,隻是以他孤傲冷狠的性子,臉上的表情卻一點也看不出來,但端木淩宏接下來的話又使他一怔。


    “適才鄧老前輩說及枉勘賢愚之語,枉勘賢愚者恰恰便是鄧老前輩自己!”端木淩宏兩指一彈,鬆紋古劍劃出一道暗光,蒼的一聲釘在地麵。“墨者尚誌,誠為美德。可鄧老前輩枉守愚忠,甘為鷹犬,卻不是令天下英雄齒冷?”


    釘在地麵的劍柄還在微微的打著顫,嗡嗡嗡的發出吟響,鄧禹子麵上泛起一絲傲色:“墨家之誌,何需為天下人道?老夫縱橫天下一生,又幾曾在乎過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可你卻在乎殷家的提攜之恩,所以你數十年隱姓埋名,隻作了這裏的扈從忠仆。山子沒記錯的話,於鄧老前輩有恩的,是殷家的先淵源公吧?”端木淩宏沒有等鄧禹子的迴答,事實上鄧禹子也不屑去迴答,所以他緊接著道:“設若鄧老前輩知道殺害淵源公的兇手,是否願意為他報仇?”


    鄧禹子灰色的眼瞳翻了翻:“這何消說得?淵源公雖非桓溫親手所殺,卻也是因為桓溫貶謫鬱鬱而終,老夫正要扶助殷公破那桓溫之勢,也算是為老東主雪恨了。”


    “所以老前輩才在明知殷涓暗通邪祟之後,依然矢誌不渝,護蹕在側,就是為了讓殷涓起事,取大司馬而代之,以報淵源公之恩了?好,就讓山子告訴前輩,淵源公因何而死。”


    鄧禹子未置可否,他不明白為什麽對方在這般優勢之下還要徒耗口舌。


    “淵源公天下名士,雖欠爭衡天下之雄略,卻亦有清明高遠之雅量。桓氏勢大,廟堂角逐,非以一時而論,縱罷黜歸鄉,終有再起之機,淵源公久處宦海,又豈能不知其間道理?是以返家之初,神色如常,終日詠詩談道,大見逍遙之態。可他沒想到,在他處廟堂高位的時間裏,他的子嗣卻已步入歧途,暗結邪祟之術,更是借其父久住家中之時,漸漸惑亂了他的心智……”


    鄧禹子眉頭一挑,他想起來那時節殷淵源的異狀了。


    “……及至後來,淵源公就像患了失心瘋一般,終日憑空手書,虛劃四字……”


    “咄咄怪事。”鄧禹子替端木淩宏說了出來,表情變得異常嚴肅。


    (按:《晉書》卷七十七、列傳第四十七所載,……浩(即殷氏故家主殷浩,表字淵源)雖被黜放,口無怨言,夷神委命,談詠不輟,雖家人不見其有流放之戚。但終日書空,作“咄咄怪事“四字而已。……後(桓)溫將以浩為尚書令,遺書告之,浩欣然許焉。將答書,慮有謬誤,開閉者數十,竟達空函,大忤溫意,由是遂絕。永和十二年卒。)


    “咄咄書空,世人皆道淵源公心懷桓大司馬貶謫之恨,致令神智失常,卻不知怪事所指另有他意?至於後來那封迴給大司馬的空白書信,更是那邪悖之徒暗做手腳,著意加害,令淵源公重歸廟堂之念再無指望,而後以邪術絕其性命,將所有罪責都推在了大司馬頭上,最終,那邪悖之徒也由是成為朝中世家大族對抗大司馬的首選之人……”端木淩宏最後加重了語氣:“……前輩現在知道他是誰了吧!沒錯,他殷涓果然是引狼入室,隻不過他引的是邪祟異類,隻為了一己野心,甚至不惜弑父背祖,令天下生靈陷入塗炭之境!”(未完待續。)xh:.147.247.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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