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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郎聖王確定還要讓他們繼續留在這裏?在抑鬱悲憤的氣氛中成為眾矢之的?”韓離隻是很短暫的情緒波動之後便恢複了冷靜,這一直是他的優點,他也注意到了全場群情洶洶的變化,出於理智的考慮,他提醒身旁的郎桀。


    郎桀的嘴角輕輕上揚,好像是神情無奈的苦笑,又像是不以為然的譏哂:“別開生麵的祭祀儀式,卻又將對妖靈一族的仇恨再次匯聚。你前番說的沒錯,世人總難免被自己的情緒變得愚蠢,我覺得他們很快就會做出蠢事。”


    匯涓的聲音忽然傳入郎桀耳中:“聖王陛下,既然已經達成了和議,我們是不是也該走了?”他最終沒有用移形換影的方式親自到郎桀麵前稟告,而是遠遠的傳音而至,他不想讓自己的舉止動作帶給在場的那些伏魔之士任何不必要的刺激。


    “是該走了。”郎桀既是在迴答匯涓,也是在告訴韓離和池棠,池棠紅著眼睛瞠然一視,過了片刻才從滿懷悲憤的心情中解脫出來;韓離則依舊淡淡的點了點頭:“要走就盡快,我們可以再之後代你向伏魔道的宗師們告辭。”


    鼓點敲擊著心門,一陣陣連綿不斷,更使人血脈賁張,配上半空中猶然變幻著的畫麵,郎桀清楚人們的憤怒很快就將達到爆發的臨界點,他向對麵的妖靈族使節們示意,匯涓心領神會,一招手,群妖開始漸漸隱去身形。


    “總覺得像是灰溜溜落荒而逃的殘兵敗將。”郎桀自嘲,又看向池棠韓離,“我會先迴去把後續的事情處理好的,很可能還需要你們的幫助,你們之後是去哪裏?”


    韓離一怔,不很確定的道:“我應該是先迴大司馬那裏,總也要把人與妖的和議報之南國朝堂,然後再與池兄他們聯絡,可能會去乾家。”


    “我就直接迴乾家了。犧牲的同門師兄弟還要收殮安葬。”池棠說這番話的時候並不像表麵上看起來那麽平靜,他立刻想到了董瑤,幾個月的分別使他流連於和靈風曖昧之中不可自拔,但終究還是要去麵對這一切。當然。除了迴去置辦同門的喪事,自己族妹池婧的近況也是他關心的方麵,剛才已經從影像中看見了,她的鳴鳳寨流民自帖子以下,已然損折殆盡。她又是孑然一身,寄身乾家便是順理成章。


    甘斐把雙方的對話聽在耳中,盡管歸心似箭,但他也必然要和幾位師弟在洛陽城再多逗留幾天,無論如何要找到死去同門的遺骸,想到遺骸,甘斐下意識看向了案頭的木匣,又若有所觸的抬起頭,目光找到了對麵妖靈之中的荔菲紇夕。


    怪事,一個人間女子就這麽喜歡和妖魔呆在一塊兒?甘斐略一思索。卻推開了木匣,就手匣內一提,便待拔足起步。


    池棠眼尖,赫然發現甘斐從木匣中提出的是一個人的首級,急忙拉住甘斐:“師弟,你做甚麽?”


    “把東胡人的物事交給東胡人。”甘斐還衝著郎桀比了比手中的首級,“對不住了,尊君,本來是說我們乾家弟子去交還人頭的,不過我看正好有個東胡鮮卑的人在。反正是他們的王爺,就交給她代為交還吧,你知道的,我還有別的事情要操心。”


    郎桀倒是立即會過意來:“你是說跟靈蟾真君站在一起的那位鮮卑女子?也罷。我來把首級帶給她,請她交迴鮮卑王庭,順便也請她把這裏的和議告訴燕國的主君。”說著,便接過了那顆首級。


    池棠奇道:“誰的首級?”


    “鮮卑燕國下邳王慕容厲……”郎桀雙手捧住首級一示,“……也是我們的上古同袍在今世的化人,巽風獅聖。”


    韓離心中一震。他還記得那個灰蓬身形斬下慕容厲頭顱的場景,卻沒有想到那顆頭顱竟輾轉到了這裏,池棠則凝神注視了半晌,梅丫悄眼望來後,又頗覺悸怖的別過目光。


    也可以說,今世的五聖化人都在這裏了,四個人和一顆首級,死去多時的靈竅當然不可能還有那種期然相襯的感應,麵對著上古同袍的頭顱,池棠隻感到一種莫名的消寂。


    “我該走了。”被這麽一耽擱,對麵的妖靈一族已然消失的無影無蹤,便連那荔菲紇夕也被盈萱相攜著在光芒疾閃中隱去了身形,屬於妖靈使團的案席空空蕩蕩,滿場的悲憤莫名沒了著落處,郎桀意識到自己也當步之後塵。


    匆匆和池棠韓離幾個打了聲招唿,郎桀再次向那廖苗長老鞠躬一禮,廖苗長老微笑著擺擺手,示意郎桀盡快離去,雖然影像中的悲壯場景令他一度惻然欷歔,但他還是對郎桀的所作所為倍感驕傲自豪,這份驕傲自豪在他看著郎桀的時候盡露無遺。


    “你要走了?”梅丫不知哪裏來的勇氣,忽的一把拽住郎桀的雪白衣襟,“你不是說要帶我去那個什麽……鬼國的嗎?”


    郎桀也不猶豫:“那就走。”


    白光飛旋,倏然而沒,郎桀和梅丫就這麽離開了,池棠和韓離對視一眼,似是對梅丫和郎桀的同行頗感意外,甘斐愣了好一會兒,虛虛的瞥了眼正沉浸於施術維持半空影像的顏無當一眼,心說一會兒這老族長要是知道自己孫女就這麽走了,一準得氣得胡子眉毛都翹起來。


    “走了也好,免得節外生枝。”姬念笙湊了過來,在幾位神獸化人交談的時候,他安靜得仿佛根本就不存在,直到此時才開口:“我說過的,我也和你們一起,去乾家,看看我那孩兒。”


    無食憋了好一會兒了,聽主人提起姬堯,止不住興奮起來,搖頭擺尾的笑道:“娘媽皮的好久沒見少主咧,死胖子,你有多久沒迴去了?”


    等了半天,沒聽到甘斐迴答,無食覺得氣氛不對,狗眼一抬,卻發現甘斐麵色凝重,怔怔的盯著案頭的木匣。


    是無食的無心之語又觸動了甘斐的心事,是的。自己是很久沒迴乾家了,可是這一次久別重歸,卻隻能帶迴來巨大的悲傷和痛苦。莎兒和洽兒著緊的拉了拉甘斐,甘斐還是什麽話都沒說。


    “此匣之中……除了那怒獅首級。還有什麽?”池棠有些奇怪,試探著問道。


    嵇蕤在身後替甘斐迴答,同樣是一臉的傷戚悲痛:“還是首級……家尊的首級。”


    ※※※


    祭典在日過正午的時候終於結束,由於妖靈一族的及時離開,鬱結已久的憤怒最後化成了滿場的哭聲大作。卻也再沒有任何其他的波折變故。


    氐秦的年輕君主將在祭典結束後盛宴管待伏魔道的高士們,但接受邀請的伏魔之士並不多,天師教迴去了、五老觀迴去了,紫菡院也迴去了,隻有幾大伏魔道名門的翹楚人物出於禮節暫留一時,大部分的人都已經離開,人與妖的和議隻是表麵上的締結完成,無論如何,人間的防範之心也不可能就此拋去,就當七星盟爭取了喘息之機。並在重整旗鼓之後將靜觀其變。


    陳嵩在將岸的陪同下步下淩雲台,一路默默無言。他的去向很明確,先去廣良鎮接了家小,再直往江南投奔於蛟刀士駱禕處,至於以後是就此歸隱田園,還是在伏魔道七星盟繼續修行曆煉,那隻有等和池棠、駱禕這幾位同為武林出身的好友商議之後再作定奪。


    但現在的他卻陷入一種迷惘之中,置於懷內的藤片兀自硌得胸前肌肉生疼,像是在提醒著自己的無時或忘。


    “陳寨主,將岸老兄。哈哈,可算找到你們了!”


    前方傳來洪亮的聲音,陳嵩抬眼看去,便見徐猛帶著伴當。驅著一輛簡陋的馬車迎麵而來,陳嵩不由一奇,不是讓徐猛護著家小在廣良鎮等自己麽?他倒怎麽也趕來了?還把自己的家小都帶了來。


    “就是望見了洛陽城的伏魔道之氣,小弟便帶著嫂子他們趕過來了,原是夜半到的,哪知道這裏的軍士就是不放行。折騰了好久。哎,瞧見了祁公子沒有?”徐猛看起來興致頗高,嘴裏說個沒完,他倒是大致知道些洛陽城血戰的事情,不過畢竟為了護著陳嵩家小,才忍住了沒來洛陽參戰,又哪裏知道經過了這大半月的日夜更替,世事已然大起變化?


    走到麵前,徐猛才發現陳嵩神情有異,一愕之下止了口,相看了好幾眼,轉望向將岸,聲音一低,用詢問的口吻道:“將岸老兄,陳寨主這是怎麽了?”


    將岸不是很理解陳嵩的心緒變化,但他多閱人間典故,世情道理還是明白的,當下也不明言,隻是搖搖頭:“苦戰連綿,多見悲歡離合之景,心中鬱鬱,在所難免。”


    陳嵩很感激將岸為他打的馬虎眼,決定還是先去看看自己的妻兒,至少可以用與家人的重逢來衝淡自己的心事。徐猛看著陳嵩慢慢的走到廂輿前,掀開幕簾,卻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募的,他心下一跳,驚覺這種不對勁並不僅僅是因為陳嵩的舉止,正要說話,便聽將岸像是忽然想起似的說了一句:“哦,我們也碰上了你的親人,本來他是要和我們一起去廣良城找你的,沒想到就在這裏遇上了。”


    “誰?”徐猛一奇,將岸淡淡的指了指他的身後。


    徐猛霍然轉身,眼前像是突然蒙上了一層霧色,朦朦朧朧中一個人影若隱若現。


    “真的是你?你也學會法術了?”那個人影的麵容越來越清晰,帶著微笑,他身後露出的巨鍔劍柄異常醒目。


    徐猛的雙眼陡然睜得滾圓,渾身的汗毛直豎,滿臉的不可置信:“你……你是……表哥?”


    ※※※


    行軍帳中拔刀出鞘的聲音響成一片,慕容垂卻用冷靜的目光注視著這幾個剛剛憑空而現的身形。


    一個醜胖的男人,一個華服盛裝的美豔女子,還有一個,有點眼熟,好像是麟鳳閣的那位女鳳閣使。


    慕容暄的笑容有點生硬,尤其是在麵對那醜胖男人的時候,偏偏那醜胖男人一現身就冷冷的用手指著他,根本無視帳中十數位將領的刀鋒相向。


    “我後來想明白了,你和你那個光頭法師就沒安好心,明知術法大成的動靜會引來伏魔之士,這是安排了個陷阱讓我跳呢。”醜胖男人的話聽起來沒頭沒腦,慕容暄卻知道他在說什麽,心下暗自尋思,祖阿大不是說他落在伏魔道手裏兇多吉少了麽?怎麽竟然還能這樣堂而皇之的出現在這裏?可惜,一向可以給他壯膽的嚓瑪並不在這個行軍帳中。


    燕國大軍退去的速度並不快,距離洛陽城也還不算太遠,卻偏偏就在這個午時後在行軍帳中例行的軍事會議上,離奇的出現了靈蟾真君和盈萱兩位妖靈。


    “你們意欲何為?”慕容垂威嚴的發話,他當然看出來這兩位是什麽,不過他並不害怕,曾經見到妖魔的懼意已經在洛陽城那場氣勢磅礴的交鋒硬撼中消弭一清,而敢於以五千精騎直麵近萬妖兵的人,又怎麽會害怕眼前的區區兩個妖靈?


    靈蟾真君斜睨了慕容垂一眼,閃耀著厲芒的目光令其他的燕國將軍不寒而栗,但慕容垂的鎮定依舊,倒使靈蟾真君掠過了一絲激賞的神色,盈萱嫣然一笑,輕推了推荔菲紇夕。


    “有兩件事來告之吳王殿下。”荔菲紇夕沒有像過去那樣畢恭畢敬,在慕容垂麵前挺直的身形更顯得修長綽約。


    “講來。”慕容垂抬手一示,帶動得渾身甲胄鏗的一響。


    “其一,人間與妖靈一族已訂和議,彼此再不相犯,特知會各國主君。”


    慕容垂一笑:“孤王可不是主君。”


    “既可由吳王殿下轉告大燕天子,我又何必舍近求遠?”荔菲紇夕不卑不亢。


    “孤王記得你是大燕國鳳閣使,也曾在洛陽與那些姆噶伽奮死力戰,卻怎麽今天倒成了姆噶伽的使者?”慕容垂沒有對和議表現出任何驚奇的神色,卻對荔菲紇夕的身份大感疑惑。


    荔菲紇夕沒有迴答,對盈萱微一點頭,盈萱纖指輕動,便見一縷黑風送著一顆人頭穩穩的呈在了慕容垂的桌案上,環列周圍的將領們頓時色變,慕容垂卻做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靜等著荔菲紇夕說出用意。


    “其二,大燕國下邳王殿下的首級被人送往妖靈處邀功,卻是和議之後,由妖靈一族送還大燕國。”


    荔菲紇夕說的足夠簡單,不等慕容垂再說話,黑風一卷,已和盈萱移形而去,她再也不是燕國的鳳閣使了,她要和盈萱一起,去往那傳說中的碧寒潭之境,在磨礪心境之後去找尋屬於自己生命真正的意義。


    靈蟾真君臨去時,還對著慕容暄咕嘎一聲:“放心,我隻是告訴你,妖沒有那麽好騙。不過我並沒有打算因此懲罰你們。要一個妖來對你說什麽人生的箴言格理有些荒謬,但你最好還是記得,自己播下了怎樣的種子,就會得到怎樣的果實。”


    一如來時,轉眼間蹤跡渺然,隻留下帳中的將領們麵麵相覷。


    慕容垂盯著慕容厲的首級看了很久,對眾將掃了掃手,眾將躬身而退,慕容暄心裏撲撲直跳,跟著眾將就要離開,慕容垂卻叫住了他:“阿基托,你留下。孤王要聽聽你的故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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