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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浩浩蕩蕩的大軍足足奔行了兩個多時辰才盡數離去,兵甲器仗與隆隆的馬蹄腳步聲響從遠處仍然清晰的傳來,空氣中彌漫中一股嗆人的煙塵氣,而緩緩飄動的陰雲也離洛陽城越來越近了。


    在城中的一個敝舊的小飯鋪裏,乾衝見到了表情和天色一樣陰沉的薛漾,這是這位看起來相貌忠樸,實則智計百出的六師弟臉上極少見到的表情。


    和薛漾一起的是同樣臉色並不大好的七師弟郭啟懷,鐵塔般魁梧的五師弟欒擎天和八師弟邢煜則緊挨著坐在另一邊,低頭無語,四師弟嵇蕤擦刮著頜下的短髯,怔然出神,隻有那依舊一臉憊懶的黃狗無食,哈著舌頭看看這又看看那,甚至還對乾衝擠了擠眼睛,尾巴靈活的搖了幾搖。


    所有伺機待命的乾家弟子都到了,看來自己是來的最晚的一個,雖然在昨夜看到那道白虹訊之後自己就一刻不停的向這裏趕,但也許在城門邊看大軍南歸的隊列耗費了太長時間。


    乾衝微微笑了笑,摸摸伸過來表示親昵的無食腦袋,然後很隨意的在薛漾麵前坐下。


    飯鋪裏沒有旁的客人,即便是掌櫃店夥此刻也都遠遠的避在廊後,他們恐怕是把這群乾家弟子當成好勇鬥狠的江湖中人了,頗有些敬而遠之,這倒方便了乾家弟子的小聲對話。


    乾衝麵前的桌台泛著滿是油汙泥垢的黃褐色,深深的沁入木質桌台的紋理之中,上麵幾碗粗糲的粟米粥和麵餑餑早沒了熱氣,似乎紋絲未動,這可不像乾家弟子在餐桌上的風格,顯然,他們沒有吃東西的胃口。而沒有吃東西的胃口,就說明一會兒將要聽到的迴報多半不是什麽好消息。


    有了足夠心理準備的乾衝沒有開口發問,取起碗裏一個麵餑餑,一大口咬下。


    “如何不吃?可都冷了……嗯……麵的勁道不錯。有咬勁。”乾衝的嘴裏鼓起了一大塊,似乎是很香甜的咀嚼著。


    大師兄輕鬆的神情並沒有讓薛漾的臉色好轉多少,他眨巴了好半天眼睛才語氣虛虛的說道:“讓他……跑了!”


    “他?誰?誰跑了?”乾衝端起粟米粥,稀嚕嚕的喝下。


    “那隻鼠妖。跟害死家尊有關聯的!”郭啟懷補充道,“夜裏發白虹訊的時候,已經將他捉住了,結果偏是那大司馬要提去問訊,就這麽短短的時間內被人救走了。”


    事關殺父殺師的大仇人。乾衝的目光卻一如既往的沉穩鎮定,他知道師弟們擔心他的情緒,所以說這番話的時候都顯得有些愧赧,其實,好心的師弟們想多了,早在初聞噩耗之際那短短時間內的失態大哭之後,他就堅定了不以心緒而亂視聽的信念,他是現在乾家的家尊,他會做到足夠的冷靜。


    所以這個足以令人震驚的消息對他沒有絲毫觸動,他還是一口粟米粥一口餑餑的吃著。反問的話語聽不出任何情緒上的波動:“哎?為什麽大司馬要先提去問訊?桓大人也開始操心伏魔道上的事了?”


    薛漾搖搖頭:“這倒不是。這隻虻山鼠妖竟是化作了大司馬軍中之人,一度曾頗得大司馬信任,對了,大師兄知道他化身的是誰嗎?他竟然就是那個夏侯通,那個與池師兄過去一同刺殺氐秦暴君的墨家弟子,果不其然,他就是妖魔的內應,而且和家尊的遇害脫不了幹係!偏是多賴大司馬府劍客之力,才把這狡猾的家夥擒住,礙著這一點。我隻能讓他們把這鼠妖先押去見大司馬,可想不到,就這麽一遭便出了事!”


    “知道是被什麽人救走的嗎?”


    “據沈將軍和大司馬府的鬼梟劍客說,是一個穿戴灰色鬥篷。騎著詭異白馬的瘦高男子,功力高絕,身法如電,來無影去無蹤,合他們三人之力卻也抵擋不住他,隻不過一轉眼間。就把那鼠妖救走了。”


    “又是這個灰色鬥篷。”乾衝隻稍稍分析了一下,心中便已有了定教,不消說,殺害父親的真兇多半便是這灰蓬之人了。


    “昨夜生擒那鼠妖之時,是我施放白虹訊,本道是大功告成,怎知失神疏忽之下,反致仇家逃脫,師弟特向大師兄……不,特向家尊請罪!”薛漾和郭啟懷雙手交叉環抱,單膝跪地,把頭深深的埋了下去,這是乾家弟子自請處分的動作姿勢,無食在一邊促狹的笑了起來,要不是顧忌身在此地怕有旁人聽見,差點便要開口說幾句打趣那小黑臉兒。


    “你做的沒錯,便是我身在當場,也一樣難卻大司馬的情麵,人沒有前後眼,誰能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乾衝已經吃好了,放下碗抹了抹嘴,同時對薛漾郭啟懷一招手,示意他們起身,“況且,就算你們一刻不停的跟著那鼠妖,待那灰蓬之人現身的時候,你們一樣抵擋不住,而以你們要為家尊報仇的性子,隻怕情急之下反受損傷。”


    薛漾的臉色和緩了一些,郭啟懷卻掠過一絲不服,乾衝看出了他的心思,輕輕把手按在他的肩膀上:“不要不服氣,你想想,就算是偷襲,那灰蓬之人也在一招之間殺害了家尊,重創了三師弟,此等修為,我不認為我們之中有任何一人是他的對手。無論如何,我們至少知道了,那真兇是與虻山有關聯的,這便是一大突破。”


    “虻山幾時出了這樣的高手?恐怕那千裏生也未必有這樣的能耐,而如此人物暗墮於家尊和三師兄身後,他們又怎會絲毫未覺?況且……無食這般了得的鼻子,除了那虻山鼠妖,也嗅不出任何別的妖腥味道,不覺得這一點最為古怪嗎?”心思縝密的嵇蕤一直在思索,直到此時才沉吟著開口。


    無食咕噥著表示認同,他的鼻子在全天下若是自稱第二,怕沒有任何一人……不光是人,就連那些參修的妖靈在內,都不敢稱第一,笑話,老子就是靠這鼻子揚名立萬的。


    所有的乾家弟子都陷入沉默,仔細思考著嵇蕤提出的疑問,乾衝忽然道:“還記得錦屏公子和靈澤上人對我們說的嗎?殺害家尊的。也許並不是妖魔,他有可能是鬼怪,也可能……是人。”


    濃重陰霾籠罩在整個洛陽城的上空,狂風開始唿嘯。卷起飛沙走石,路上的行人紛紛走避,很快,密集的雨點像是晶亮的利刃一樣落下,耳中全是劈劈噗噗的擊打聲。


    “這節氣倒下了這般大的雨。便似那老霖雨一般,怪哩。”飯鋪的掌櫃走出來挨在門口張望著天色,口中喃喃的說道,然而看到身背兵刃的乾家弟子們在旁邊圍坐了一圈,臉上神色又似乎不善,他不知道這種不善的神色是源於殺師之仇的錯綜迷離,便有些緊張,當下又堆起生意人的和藹笑容:“這雨大哩,客怕是一時走不了,寬坐寬坐。是不是要再添些吃食?”


    “有肉最好,切個三五斤來,吃的適口再加,酣醇的米酒隻管上,這雨一下還怪涼的,吃些酒暖暖身子。”乾衝笑的溫和,邊說邊從包裹裏掏出一個金錁,塞進了老掌櫃的手裏。


    “咦,食過了再結賬,哪有先給錢的道理?”話是這樣說。老掌櫃還是喜滋滋忙不迭的把金錁揣入了懷中,心下暗想,這剛來的倒是和善,今天不怕收不迴本哩。臉上笑逐顏開,“客稍待,酒肉立時便來,立時便來。”


    乾衝的思緒已經飄到了另一個方向,不知這場驟雨是不是也淋到了那浩浩蕩蕩的大軍身上,順口問薛漾:“今日我進城時。卻看到大軍起行,是大司馬班師迴朝了?”


    “卻是奇怪,那夏侯通被救走的消息傳到大司馬那裏,大司馬卻沒有做任何反應,隻說是大軍宜當早行。天過辰時的時候,大軍便已開拔。家尊是來晚了,隻看到出城的後續人馬,那大司馬中軍可是和許多朝中望族子弟的車馬同行的,那些車駕五顏六色漂亮得緊,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花車隊呢,這不,沒到午時,他們就去遠了。聽說城裏沒留多少人戍守,看來是把這座前朝故都拋下了。”


    薛漾的語調倒沒有什麽感慨,隻是平鋪直敘的述說實情,他們是降妖伏魔的能人異士,卻對人間紛爭並不那麽敏感,在他們看來,洛陽城就算被東胡鮮卑失而複得,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乾衝也沒有在這個話題上糾纏,隻是透過綿密的雨幕望著這片灰蒙蒙昏暗的市井。


    “我們恐怕要在這裏停留一些時日了,盟主的命令還沒有傳來,也不知道許大先生進行到哪一步了。我們的任務不變,繼續留意那灰蓬之人與虻山鼠妖的下落。無食,後來有沒有再察覺到那鼠妖的氣味?”


    這當口,明顯比先前有了精神的店夥正將一碗碗噴香的牛羊肉端了過來,開了口的米酒壇托托的放置在木桌上,使方欲說話的無食像被雞蛋噎住了一樣半張著嘴,兩隻眼睛賊兮兮的盯著忙裏忙外的店夥。


    “客官慢用,酒肉管夠。”店夥招唿道,同時有些奇怪的瞥了無食一眼,無食衝他哈了哈氣,然後飛快的從碗盞裏叼了塊肉出來囫圇吞下。


    “有勞店家,我等兄弟還有要事相商,若非相喚時,就不必前來伺候了。”大雨傾盆,也換不了地方密談商議,事急從權,隻能在這裏了,乾衝很謹慎的向那店夥吩咐,看那店夥應允了一聲,又遠遠的走到了廊後,這才對無食道:“你可以說話了,聲音小點就行,六師弟和七師弟幫你擋著。”


    薛漾和郭啟懷身形一轉,兩人把無食嚴嚴實實的擋在了身內,這樣即便是有人路過或者從遠處望來,也發現不了開口說話的竟是一隻黃狗。


    “娘媽皮的,怪咧,我在那鬼臉頭說的地方聞過了,狗日的味道消失的幹幹淨淨,但多了一股別的氣味。”


    “是那個灰蓬之人的?”


    “不是,是那匹馬的,娘媽皮的一股子怪怪的妖靈氣,但也不是吃過人的那種,有點像我現在的味道……”


    “你什麽味道?”薛漾有點好奇起來,不自禁的伸鼻子湊過去嗅了嗅,濃烈的狗臭味頓時令他打了個噴嚏,“……你狗日的得是有多臭?”


    無食仿佛又做了個惡作劇一般的擠眉弄眼:“誰讓你聞我身上味道了?嘿嘿,自己活該!我是說我作為攝蹤仙犬的味道,那位大和尚幫過我之後,我現在所具有的味道。隻不過它的味道有一種屬於虻山的那種氣息”


    定通幫助無食消除了血靈臭氣的過往嵇蕤和薛漾都是親見,聽他這麽一說,便都反應過來,嵇蕤凝神聚氣,對著無食吸了吸鼻子:“你是說,你本身那種被念笙子前輩賦予的妖靈氣息?”


    “有靈知而不具備人形,卻不是由自己修煉而成,不涉血靈、慕楓、冥思三類的妖靈氣,那匹灰蓬之人座下的白馬就是你這樣的情形,對不對?”嵇蕤豁然而解。


    “嗯啊,短胡子說對咧。”無食又拖了一塊肥美的牛肉,開始滿足的享用。


    嵇蕤剛要說話,乾衝卻將手一擺:“且慢,容我想想……以自身靈氣度於飛禽走獸之身,從而使其具備靈知的術法多用於關係極為密切的妖靈之間,便如無食這般,那是念笙子前輩把他視作了門人弟子似的關懷愛護,照這樣推斷,這匹白馬與那施術者必也是極為親厚,我們是不是可以推斷,那施術者就是灰蓬之人自己?而無食剛才也說了,此味蘊含虻山氣息,則灰蓬之人當必是虻山之輩無疑了,對不對?”


    “如果確定使那匹白馬具有靈知的就是那灰蓬之人,那麽這番推斷可以成立。”嵇蕤點點頭。


    “那就基本可以確定,此灰蓬之人便是虻山唆使!”乾衝為自己倒了一碗米酒,又冷冷的一飲而盡,“也許,我們將要做的兩件事其實是一件事---攻入虻山,找出真兇!”(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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